吃完晚饭, 傅临渊送裴漾回公寓。

罗轻舟在地下车库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下午他想去演播厅接裴漾，结果扑了个空, 他又急忙赶回公寓, 想赶在裴漾回家之前见他一面。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寒风跟裹挟着刀片似的呼呼刮在脸上，罗轻舟感觉自己头重脚轻，似乎是得了重感冒。

一辆黑色轿车由远及近驶来，明亮的车灯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罗轻舟瞳孔瞬间收缩。

他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

司机只看见车前有个白影闪过, 连忙急刹：“傅总，对不起，刚才突然有个人冲出来。”

话音未落, 后座车窗被人叩响。

车窗摇下来, 裴漾身上披着一件羊绒大衣，款式和风格都不是裴漾会穿的。

而大衣的主人正揽着裴漾的肩膀，赶在罗轻舟开口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漾睡着了。

靠在傅临渊的肩上睡得很安稳,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罗轻舟按在车窗上的手逐渐收紧, 如果他没和裴漾没分手，现在抱着裴漾的人应该是他。

司机刹车踩得急，车身震了一下。

裴漾拧了拧眉，回来的车程长，车里太暖和, 他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睁开眼睛，抬手去揉自己的脖子, 发现车外的景物不再倒退，场景还有点熟悉：“到了吗？”

一道醇厚带着点冷意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嗯, 到了。”

裴漾这才发觉自己枕在傅临渊的肩上，身上还盖着人家的衣服, 他很喜欢傅临渊身上的味道，于是下意识往衣服里埋了埋，神色慵懒得像只睡饱了的猫。

“裴漾……”

罗轻舟被被他这个动作狠狠刺激到了，这种依赖又眷恋的眼神

裴漾轻抿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哑，皱着眉问傅临渊：“他什么时候来的？”

傅临渊顺手帮他把滑下去的大衣拢了拢：“一分钟前。”

裴漾吩咐道：“把窗户关上。”

罗轻舟扒着窗户不撒手，司机为难地看向后视镜：“先生……”

裴漾：“关吧，几百块的医药费，我还是赔得起。”

傅临渊说：“我赔。”

裴漾一下笑出来。

车窗渐渐合上，罗轻舟赶忙说：“裴漾，我和宋妍的婚约取消了。”

裴漾的视线在他脸上巡视，额头上有淤青，脸颊肿了，嘴角破了，看样子为了取消这门婚事挨了好一顿打。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然后？”

罗轻舟：“你上次在医院说、说等我取消婚约了，你就跟我在一起。”

裴漾觉得好笑：“你看我像是吃回头草的人吗？”

他认为他当时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

他今天心情很好，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罗轻舟，我们已经结束了，你结不结婚，跟谁结婚都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这句话在我和你谈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这人最讨厌分了手还来纠缠不清的人。”

“所以你识相点，赶紧从我……”裴漾停顿了一下，牵起傅临渊放在他肩上的牵起手，十指紧扣，“和我男朋友面前消失，好吗？”

车窗彻底合上，隔绝了罗轻舟大吵大闹歇斯底里的声音。

裴漾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后车下来两个保镖把罗轻舟拖走，裴漾怀疑傅临渊是故意的，明明可以赶在他醒之前把罗轻舟解决掉，非要他演这出戏。

他举起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还想牵多久啊，傅老板？”

傅临渊敛去眼底的深沉，顺势在裴漾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绅士礼的轻吻。

“我还是比较喜欢男朋友这个称呼。”

—

翌日，是第九次直播的时间。

万千网友们早早蹲守在直播平台，等特别关注的小红点一亮起来便蜂拥而至涌进裴漾的直播间。

在各种礼物和弹幕的加持下，一分钟不到，直播间就冲上人气榜。

【欢迎失踪人口回归！】

【妈呀，五百万观众了！】

【我老婆可是鲸鱼直播的顶流！】

眼花缭乱的礼物特效在屏幕上炸开。

【用户2237送出嘉年华——X10】

【用户2237送出梦幻城堡——X20】

【稳赚不裴送出嘉年华——X30】

【稳赚不裴送出……】

“稳赚不裴”在连续送出一百多个嘉年华后空降金主榜榜首。

【哗，一个嘉年华两万块，老婆才开播就挣了三百万了？？？】

【2237的榜一位置岌岌可危啊。】

【富婆姐姐干他！】

裴漾点开这个账号，发现这是个一级号的新用户，只关注了他一个人，再结合ip，除了他老爸，裴漾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打开私信，发现“稳赚不裴”已经私聊了他。

稳赚不裴：【你直播都要穿这种乱七八糟的衣服？】

裴漾穿的是一套水手服，依旧是女款，他个子高，称得这条本就不是很长的裙子愈发的短，裙摆勉强遮住腿根，露出两条又白又长的腿，有种说不出的色气。

稳赚不裴：【赶紧去换一件，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裴漾似笑非笑，昳丽的面容在镜头畸变下依然漂亮得过分：【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起来像是下面什么都没穿。

稳赚不裴：【不正经！没眼看！】

裴漾：【不穿就得扣工资，这不是您给我安排的工作吗？】

他能想象得到裴云山在屏幕后面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于是他伸手将堪堪遮住锁骨的领口又往下拉了拉。

暴露在镜头里的皮肤白得反光，直播间的观众要喷鼻血了。

【真他爹的人间尤物！】

【床暖好了，几点来睡。】

【我意志力薄弱，请不要再勾引我！】

【稳赚不裴：把领子拉高点儿！！！】

裴漾装作没看见，又给他爸开了免打扰，回到直播间后开始设置抽奖。

三分钟的倒计时结束后，系统公布了中奖观众的名单。

裴漾按顺序私聊第一位中奖观众“云淡风轻”，性别女，年龄35，主页里大部分都是有关化妆品和护肤品的代购视频。

云淡风轻在自己的账号里露过脸，因此不介意视频。

裴漾拨通视频电话，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接通。

云淡风轻有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黑长直，保养得当，所以实际年龄看起来比主页年龄要小一些。

不过她面色憔悴，眼睛肿成核桃大，手里还握着一团用过的卫生纸，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而她的背景则是在一间病房，隐隐还能听见走廊上传来的叫号机的声音。

弹幕揣测纷纷。

【姐姐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家里人生病了吧。】

见视频接通，云淡风轻勉强打起精神来，对裴漾说：“主播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

她又扭过头，对陪护椅上的老人说：“爸，妈，我出去接个电话。”

老人哎了声，鼻腔里也有明显的鼻音：“去吧，别走远了。”

云淡风轻走出病房，轻轻关上门，在走廊上随便找了个长椅坐，她眼圈通红，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主播你好。”

裴漾：“你好，你有什么情感问题？”

【姐姐家里人生病了吗？】

云淡风轻面相和善，神色又如此哀伤，观众们都很关心她。

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云淡风轻捂着自己的嘴，泣不成声道：“主播，你帮我劝劝我老公吧……”

裴漾好奇：“你老公怎么了，生病了吗？”

云淡风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哽咽得不成句子：“对，他得病了……但是他不想治，还想跟我离婚……”

【什么病啊？】

【不会是癌症吧？】

【无语死了，上来就说人家得癌症，楼上能不能别诅咒人家。】

【合理猜测啊，小姐姐哭得那么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病啊，她老公还想跟她离婚，一般都是得了癌症治不好了，不想拖累老婆孩子才提的离婚。】

【我们村有个患癌的老人，儿子女儿特别孝顺，都想给他治病，但他自己觉得他是个累赘，在医院跳楼自杀了，唉。】

【不管什么病都不要放弃治疗啊！我们可以给你捐款。】

【我是个学生，没有多少零花钱，只能捐100，虽然不多，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捐200。】

越来越多的网友说要给他们捐款，云淡风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心底有一丝温暖。可随即她又想起医院给他们下的判决书，一边抬手抹眼泪，一边说：“谢谢大家，不用捐款，我老公得的是绝症……”

裴漾眉头微蹙：“什么绝症？”

云淡风轻：“医院怀疑是阴//茎癌。”

直播间的观众：“！！！”

【啊这……】

【竟然还有这种病啊？】

【只有你想不到的病，没有人不会生的病。】

裴漾注意到她的用词：“只是怀疑，还没确诊吗？”

云淡风轻捂着自己的脸：“说怀疑是因为连医院都查不出病因，最后只能判定我老公得的是阴//茎癌。”

观众们更好奇了。

【竟然还有连医院都查不出来原因的病？】

【医学生表示那可多了去了，现在的医学技术是有限的，人又不会照着教科书生病，有些病查不出病因很正常。】

医生也是这么跟云淡风轻说的。

但云淡风轻接受不了。

得了癌症的人坚持治疗还能活几年，可查不出病因就意味着不能对症下药，不能阻止癌细胞扩散，没准下一秒她老公就抛下他们撒手人寰了。

【你老公具体是什么症状，没准直播间有医学大佬。】

【我虽然只是个医学生，但我老师是业内大牛，我可以帮你摇人！】

云淡风轻立刻止住眼泪，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直播间五百多万观众，肯定有见多识广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急切地说：“大概是半个月前，我老公突然发现自己那儿有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性功能方面的问题，而是她老公那儿变了颜色。

起初她老公也没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老公那儿慢慢开始变黑了，并且还有向大腿扩散的迹象，她老公不得不重视起来。

去市里的医院检查后，医生就初步怀疑是阴//茎癌。

老公没敢把检查结果告诉她，只是对她越来越冷淡了，不仅不跟她同房，每天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还会把自己喝得烂醉。

起初，云淡风轻觉得老公可能只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过一阵子就好了，没想到一个星期前，老公突然领回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云淡风轻以为她是老公同事，拿出瓜子水果热情招待，然而老公却告诉她，那是他在外面找的小三。

“他说他不爱我了，腻了我，孩子他也不要了……还跟我提了离婚，为了补偿我，他可以净身出户，一分钱都不要……”

云淡风轻当时整个人都傻住了，问老公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他们结婚十五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尤其那天还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她和孩子在家早早做好了饭等老公回来，但她老公却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小三，还要跟她离婚，抛弃他们母子俩。

云淡风轻不敢相信，可老公居然把离婚协议书都准备好了，当着她的面签了字，随后就带着小三离开了。

【大胆猜测，这不会是你老公故意的吧。】

【就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男朋友得绝症了，却告诉女朋友自己出轨了，其实是不想拖累女朋友？】

听到离婚消息的那一霎那云淡风轻十分震惊，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我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了，高中就在一起，我知道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她从未质疑过老公的人品，而她老公之所以这样做，恐怕是事出有因。

所以后来她找到了那个“小三”，才从“小三”嘴里得知她老公得了绝症，不单单要跟她离婚，还要跟他父母断绝关系。

知道真相后的云淡风轻也差点崩溃。

癌症治也治不好，花钱如流水，就是个无底洞，无数人因为它倾家荡产。

家里的房子车子都是贷款买的，儿子还在上初中，父母年纪也大了，哪里都是用钱的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他治病。

跟观众们想得一样，为了不拖累媳妇和爸妈，她老公才想出这一招。

【还真是这样啊，有点狗血了……】

【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办法？狗血电视剧看多了吧。】

【假如我老公得病不告诉我还要跟我离婚，我不会觉得他在为我好，反而觉得他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有困难夫妻俩一起面对，这样做除了伤对方的心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你以为癌症是感冒发烧啊，像她老公这种病，想治的话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还不一定治得好，到最后只能落得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我以后要是得了绝症，我也不治了，让我爸妈拿着那些钱去好好养老。】

【是啊，没有人会放弃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她老公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肯定也很艰难。】

【这种绝世好男人你们还挑三拣四的，等遇到两个凤凰男和妈宝男你们就老实了！】

云淡风轻希冀地看着弹幕：“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她老公辗转了好几家医院，机体病变、血液化验、癌症筛查……各种检查都做遍了，始终没找出病因来。

现在她老公那儿整个都黑掉了，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转到了省医院，她老公刚被推出检查室，倘若待会儿医生再告诉她查不出病因，她就真的要绝望了。

【确实好奇怪，我问了我身边的医生朋友，他们也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病。】

【虽然很不礼貌，但是我想说你老公长得好像一篇SCI啊。】

【你确实很不礼貌。】

【以后这种罕见病恐怕还得用你老公的名字来命名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云淡风轻失魂落魄地说：“如果找不出原因的话，医生建议我们最好切除变黑的部分，以防发生病变感染到其他部位……”

那就预示着她老公下半辈子可能都得插着尿管生活。

【切了岂不是跟女人没区别了啊？】

【男人没有了那种东西还算男人吗？】

【□□一疼，赶紧看看自己的变没变色。】

【要是我得了这种病要切，那我还是死了算了吧。】

她老公也不愿意，她和公公婆婆轮番上阵都劝不住老公，但男人的尊严哪有命重要啊。

“只要他能活下来，什么都不重要，主播，你帮我劝劝他吧。”云淡风轻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泪水纵横交错地流，“就算是散尽家财我也给他治……”

她和老公结婚整整十五年了，从校服走到婚纱，再苦再累都没抛弃对方，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却突然遭此磨难，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天呐，我好感动，换作有的女人肯定早就卷钱跑了。】

【别光说女人，有的男人老婆得病了跑得比谁都快。】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什么好苛责的。】

【好不容易在直播间看见双向奔赴的爱情，求求惹，不要be啊。】

【老天爷真是残忍，为什么不让相爱之人长长久久。】

裴漾抿唇思考，私密部位变色这种事也不是闻所未闻。

他以前养了条叫“弟弟”的金毛，“弟弟”有专门的保姆照顾，那名保姆想吃回扣给“弟弟”买了件劣质掉色的衣服，才穿了一天，就把它的毛和蛋都染黑了……

保姆每天给它洗澡，直到它去世，那两颗蛋的颜色都没变回来。

裴漾不太确定地问道：“除了变黑之外，你老公那儿有不舒服吗？”

云淡风轻痛苦地摇了摇头：“他说没有。”

自从查出这个病，她老公除了胃口和精神状态变差，以及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她老公身体一直很健康的，经常去泳游健身，去年还拿了他们单位运动会的长跑冠军，突然得了这种怪病，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裴漾想了想说：“如果连医院都查不出病因，会不会你老公根本就没有生病？”

云淡风轻愣了愣：“没生病？”

【哈哈哈，笑死我了，又看见网络医生隔空诊脉了。】

【医生都说治不好，你说人家没病？】

【新来的，主播是扁鹊还是华佗啊？】

偶尔会蹦出来两个带节奏的人，裴漾没太放在心上，就当给直播间增加热度了。

也有观众说：【得了癌症其实并不是必死无疑，早中期只要配合治疗，保持良好心情，能活很久的，大部分得癌的人都是被吓死的。】

【我爷爷50岁查出癌症，现在80了，每天都要去村口打两把牌，身体素质杠杠的。】

【希望姐姐的老公能挺过来吧，需要我们的帮助就发一个捐款，大家能帮一点是一点。】

裴漾叹了口气：“既然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他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们为什么要坚持认为他有病呢？”

云淡风轻：“那我老公那儿为什么会变黑？”

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啊，甚至还有蔓延到大腿上的迹象。

裴漾轻轻抿了抿嘴唇，说出了一个离谱但又合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内裤掉色？”

此言一出，直播间瞬间爆笑。

【主播你说医院误诊都比说内裤掉色靠谱。】

【你相信母猪会上树还是相信主播说的内裤会掉色？】

【什么内裤掉色掉到能把皮肤染黑啊。】

云淡风轻也难以置信，但她倒真希望如主播所说，这是一场乌龙就好了。

这时，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到病房门口：“哪位是徐明天的家属？”

云淡风轻哗得一下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我是，我是徐明天的家属。”

医生手里拿着检测报告单，神情严肃。

云淡风轻心凉了半截，眼眶里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流出来，公公婆婆听见声音也急急忙忙赶过来。

看了眼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儿子，老两口心里也疼。

云淡风轻心里直打鼓，紧紧攥着手指：“怎么回事啊医生，我老公的病还能治吗？”

老两口说：“医生你直接告诉我们吧，我们承受得住，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救儿子。”

“细胞化验的结果出来了，你老公的身体很正常，阴//茎也没问题，变黑是化学染料导致的。”

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你老公的内裤是不是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