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见鬼没什么两样,但温遇旬确实是坐在沈榆旁边听完了接下来的整场演讲和演出节目。
沈榆简直坐立不安。
“吃不下别吃了。”温遇旬拿了纸巾擦手,偏头看到这人一副要噎住的表情,低声提醒。
或许因为前世有所亏欠,朋友的心意沈榆不可能辜负的,摇了摇头,还是将蛋糕一口一口吃掉了。
散场之前,温遇旬对沈榆说:“我一会儿还有事,下午五点半我来找你。”
沈榆惊异有余,反应慢是另一回事:“找我干什么?”
温遇旬眉目深深,看不出来心思。
“我以为岑阿姨已经和你说过了。”
“说过了吧,沈榆。”温遇旬看他一眼就往外走,脚步没停顿。
沈榆被留在后面,眼睁睁看他出了礼堂的门,消失在绰绰人影中。
是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想念无声也重值千斤。
温遇旬外出作业五天,出意外的那天,是沈榆没见他的第六天。
前后算下来不过一个星期,他们分手后两年不见面,却怎么都觉得没有这瞬间想念。
沈榆跟着宁以桥邱风一起走出去,门外春光大亮,复苏和死亡形成亘古不变的轮回,上天垂怜,让他死亡都有机会反悔,再天赐一次复苏的生机。
最重要的是事情走向变化不同上一世,沈榆低头,眼眶红了。
失而复得是世间最美妙的奇遇,如果命运的弹道真的可以改变,重新活过也算是天降头彩,顶顶好事。
沈榆向来相信事在人为,温遇旬离开的方向有风吹到脸上。
这一次,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傍晚五点半,温遇旬没用手机联系沈榆,直接到音乐学院门口堵人。
下午的时候导师拉他和校领导一起逛实验室和技术馆,忙了一天,现在原本在低头看着手机,眼睛不舒服,眉头皱得很紧。
沈榆走近他,温遇旬看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没收拾好,那点犀利杂着疲惫一起向沈榆砸过来。
见是他,温遇旬直起身子,面色恢复如常,但隔阂还在,也不和沈榆说话,带他上了车。
温远的房子买在二环以内,首都的环路上向来很堵,约定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等车子开进小区,已经接近八点。
温远亲自下来接,这时他还没有四年后那么重的外派任务,看着年轻许多,至少白发少了半壁头顶。今晚只是简单的重组家庭聚会,他没穿和岑漫摇约会时的衬衫和西裤,穿了简约的一套休闲服。
“小榆,路上很堵吧?饿不饿?”
温远从前见过沈榆一面,匆匆地,那时候沈榆还要上课,只互相打了个招呼,因此现下表现出少许熟稔。
沈榆笑了笑,他对温远没什么坏印象:“不饿。”
“给你订的蛋糕刚刚到,”温远说,“待会儿多吃一点。”
温遇旬站在沈榆旁边,瞟了他一眼。
温远带着他们进了开着水晶吊灯的明亮大厅,进电梯后按了顶楼的25层楼。
这种级别的小区一般一层只有一户,电梯到达楼层,不明显地又弹了往上一段惯性力,“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四五步的距离就是大门,开门后左手边餐厅,岑漫摇已经坐在席间。
温遇旬向来不大喜欢说话,只和岑漫摇问了好,四个人分别在长四方形的餐桌边坐下来。
“小榆,怎么样,今天校庆好伐?听说哥哥还上台致辞了呢。”岑漫摇问。
她是想活跃气氛,也想让沈榆和温遇旬尽快熟悉起来,好快快融入这个家庭。
沈榆心不在焉,这一天脑子转太多,有些不够用:“还可以。”
每人各坐一边,互相都碰不到对方,沈榆和温遇旬面对面,岑漫摇和温远面对面。
不知是为了庆祝什么,温远还开了一瓶他珍藏已久的红酒,沈榆喝不懂这些,好像那吃不惯细糠的山猪,尝了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另有些好闻的香气而已。
沈榆比这桌上的其他三个人多活四年,多四年经历,和这三人有更坚实的相处积淀,因此在这顿饭的前半程,他是比较游刃有余的。
游刃有余地附和岑漫摇引到他身上的话题,游刃有余地回答温远问他的日常生活,游刃有余地应对温遇旬的沉默。
直到岑漫摇又和沈榆说起那个他想要逃避的话题。
“这也太凑巧了吧。”岑漫摇得知温遇旬在学校里主修植物科学与技术后,脸上露出又惊喜又惊讶的神情。
“我一直想让小榆转到这个专业呢,当初让他报这个专业的时候就觉得很好,没想到他居然在志愿提交的前一天背着我偷偷改掉了。”
沈榆的性格遗传亲生父亲沈珏的温润,在岑漫摇面前做了二十年的乖孩子,因此现下说起她认知中沈榆唯此一次的叛逆,岑漫摇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气愤。
“改成了什么,艺术史论?”
她对于教育有自己的坚持:“文化分那么高,又是学的理科,跑去报这个专业做什么嘛,这个学出来都不知道去干什么好了,要妈妈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给你转个专业,就学小旬的专业怎么样呀?”
来了。沈榆咽下一口玉米排骨汤,抬起眼,恰好和温遇旬的眼睛对上。
温遇旬这次没有挪开目光,隔着空气中带着玉米的清香味的氤氲,视线一直落在沈榆脸上。
四年前沈榆没给岑漫摇回答,但还是被那为他好的妈妈想法设法地塞进了温遇旬所在的农学学院。
岑漫摇女士的说一不二在温远的宽容溺爱、沈珏的温吞慢热和父母的早逝早亡中肆意地蓬勃生长,反抗用处不大,她只会觉得沈榆是她科研衣钵的唯一继承人,最后感动于中国科研事业的跨时代发展趋势,真心实意地掉两滴为祖国建设事业而奋斗的眼泪。
不过就算是在四年前,沈榆的乐队也渐渐开始有了些起色,和公司签约后,专辑出了两张,虽然销量一般,但粉丝人数还是比较可观,作品不多,质量却很高。
只是缺一些走到大众面前的机遇和舞台。
然而岑漫摇没有看到,她心中梦想关乎江山社稷的百年传承,关乎人类与地球的和谐共生,这一切磅礴壮大,九天上下无可匹敌,沈榆一指琵琶弦拨得出神入化,贝斯律动心醉神迷又如何?
不务正业的耻辱钉钉在沈榆的录取通知书上两年时间,岑漫摇最想要拔除。
重来一次,是该自己去争取。
沈榆张了张嘴,刚要出声,温遇旬突然撂了汤勺,陶瓷两厢碰撞,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岑阿姨,”他说话向来不急不缓,没什么情绪,说出来的话却能把沈榆吓死,“我认为,还是不要勉强学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有热爱是好事,”温遇旬看着沈榆的眼睛,面前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更何况,不敢保证人在被强迫以后会不会产生怠惰和排斥心理,甚至可能影响到做事的积极性和质量高低。”
“......”
上一次温遇旬有为他说过话么?
没有吧。
沈榆心惊胆颤,差点把花纹精致的镶银白瓷勺咬碎了咽下去,为压惊,又两三口将杯里红酒喝了个干净。
上次他分明不是这副明里为沈榆说话,却在暗处字字带刺讽刺他专业水平估计达不到预期的遣词造句,只未发一言,从鼻腔里哼出个嗤笑罢了。
自然没人看出沈榆心中所想,白瓷勺跌落在碗中,岑漫摇顿了顿,将这滚烫的山芋抛回给沈榆手里:“囡囡,侬勉强伐?”
茧子不够厚的坏处体现出来了,沈榆被烫得生疼,自然没说勉强:“还……还好。”
岑漫摇像是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嘛,我们小榆虽然起步时间晚了些,但妈妈相信你,只要用心努力学习,追上进度是指日可待的。”
温遇旬闻言不再出声,勺子是没再重新拿起来,只是也没有半途离席,低着眼皮,听岑漫摇为沈榆转专业的事絮絮不绝,看不出表情。
温远发觉气氛不对,将话题转开,两个大人去聊前些天在西北捡到的那些石头去了。
沈榆心理活动丰富,然而当下没有太体现出来,知道岑漫摇的想法并非一夕能够改变,也知趣地不再开口。
饭后,温远起身,进厨房里拿了冻在冰箱里尚未拆封的蛋糕。
温遇旬不爱吃,也不想吃,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是他带的学生有篇文章要他把关,就先回房了。
面对温远和岑漫摇的时候,倒不像单独面对沈榆时那样刻薄。
沈榆在心里戳温遇旬脊梁骨,十分恶毒地想,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好好珍惜生命,嘴下积德,或许菩萨看在你改过自新的份上降下保佑,不然四年后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动物奶油制成的六寸水果蛋糕,奶油堆里铺着青提和薄荷叶,卖相很好。
关灯闭上眼睛许愿这种环节太尴尬,没必要,沈榆在脑袋里囫囵了个愿望,一是希望世界和平,二是山体滑坡灾害从地球上消失最好。
他切了蛋糕,先分给温远和岑漫摇各一块,又切了一块,慢吞吞地吃掉今天第二块蛋糕。
“今天你们母子先留在这儿吧。”岑漫摇喝得有点多,温远看出来,又瞧瞧沈榆发红的耳根。
岑漫摇自然没什么异议,任由温远叫了人,多收拾出两个房间。
给沈榆落脚一夜的房间在左廊,温远的主卧和岑漫摇的房间在右廊道,沈榆边上的房间就是温遇旬的,这点他记得清楚。
沈榆回到房间,背手关上门的声音很轻。
他喝酒容易头晕上脸,没什么精神,换了温远给他备好的睡衣就赖在床上不想动,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过了不很久,沈榆都快要睡着了,却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传来什么动静。
悉悉索索又鬼鬼祟祟的,反正不是什么正常动静,他以为是岑漫摇来找他说话,爬下床开了门。
在卧室把关论文的温教授站在门外,手里端了一杯发着热气的槐花蜜水。
沈榆挑眉。
温遇旬沉着目光看向沈榆,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沈榆先没忍住。
“怎么了?”
又沾了些不甘,故意阴阳怪气道:“我不会把我们以前的事情说出去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