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遇旬没说几句,因为的确是无从考究的飞来横祸,他不乐观也不悲观,一桶汽油只能说明自己倒霉,再多的就没有了。
也希望不要有了。
然而沈榆步步紧跟,表情严峻,温遇旬走进卧室他也跟进去,愁云难消。
俨然像个保镖,但家里又没有人再会泼他汽油,防范的大约是看不见的鬼。
温遇旬走到浴室前停下,转头问沈榆,声音明显有点哑:“你想一起洗?”
紧急刹车才没导致追尾。
“我不洗,我洗过了。”沈榆仿若惊醒,止住了脚步。
林皎还在楼下等他,温遇旬没多做什么,拿着换洗进了浴室,留给沈榆一道模糊在水汽和磨砂玻璃中的身影。
沈榆被拒之门外,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又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发呆,过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摸到遥控器,开了一部自己都没在看的电影。
过了十分钟不到,温遇旬就洗完澡出来了。时间短不是没有原因,一是不让林皎等太久,二是头发还没吹,就只拿着块毛巾揉在脑袋上,走到沈榆身边时只擦得半干,又放下了。
“你在看什么?”温遇旬路过电视屏幕时瞄了一眼,然后眉毛挑起来。
沈榆目视前方只是无意识的眼球转向,温遇旬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当然是眼神跟着温遇旬走。
他什么都没看进去,温遇旬走到他身后,手撑在他脑后的沙发背上,拍了下他的头。
“看这个?什么意思?你故意的,在暗示我?”
什么故意,什么暗示,听不懂。
沈榆慌乱地收回黏在温遇旬半敞着衬衫下留着两粒水珠的腹肌上的眼神,电视屏上的画面终于不是浅显地映在眼珠上,终于刻进一点进了脑子。
【蠢货!】
【要是被我们的父母逮到,那就完了!】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泳池,一对湿身男女,以及三面环游泳圈的泳池一方。
【不想,你呢?】
【不想。】
然后两个说不想的人吻到一处。
“……”
温遇旬手上拿着一条领带,陪沈榆看完了电影里的亲密一分钟,另一只手抓上那个看人亲嘴看得正起劲儿的人的后颈,用力,不管疼,往自己这里一掰,再拎起来一点,转个向。
完美面向自己。
沈榆被掰得晕头转向,原本看人亲嘴好有意思呢,突然就变成半跪在沙发上,隔着一片皮质的沙发背,仰头看温遇旬。
“你干什么抓我……”像抓猫,但沈榆又不是猫,没有那层柔软又松弛的皮毛,痛觉神经因此发出悲鸣。
话没说完,领带被塞到手上,温遇旬俯视他:“帮我。”
手里的领带沾上一点温遇旬手心里的温度,捏着还是温的,沈榆看看它又看看温遇旬:“我不太会。”
他以前在植培所参加年终总结会的时候都是偷偷叫林皎帮他打的结。
温遇旬一脸无所谓:“随便打。”
虽然实操机会过少,不过怎么说沈榆也还是见过猪跑:“我试试。”
暂时将汽油的事放到一边,突到脸上的困难需要先行解决。
沈榆想着林皎帮他系时的画面并试图重现——打温莎结应该将宽头交叉后放置在下层穿进交叉口,随后拉紧再从右绕圈至左边转个圈拉回至右边,最后宽头从里向外穿出后穿进圈口……好!成功系歪!
“……你看,我真的不会。”沈榆松开手,向他展示失败的成果。
温遇旬甚至看都不看,沈榆系完后自己没再碰过一下。
“挺好的,就这样吧。”睁眼说瞎话。
沈榆眯着眼看了看,觉得一点也不好,是真正的丑陋,歪掉的温莎结和温遇旬那张脸放在一起叫上梁正下梁歪。
就这样衣冠不整地参加高规格学术会未免有点不尊重人,沈榆好心提议:“我记得皎皎姐系这种结很好看,她再楼下等你是吗?那太巧了,不如让她帮个忙?”
“……”温遇旬伶牙俐齿一个攻击性极强的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此时屋内另一对情侣又开始唇齿相交,暧昧的声响洒了一地。
【这样不对。】
【那就吻我到十八岁。】
接吻不是和电影里的主角学的,温遇旬只是想堵住沈榆这张不会说话的嘴。
“为什么要别人帮你的男朋友打领带?”沙哑的质问。
“你有动脑子吗?这种结难道我不会打?交给你打又是因为什么?”温度有点高、力度有点大的啃咬。
温遇旬把话说得狠,但没什么表情,要说哪里能看出端倪,大约是扼在沈榆下巴上发白的指尖。
亲吻带上惩罚意味后变得难以挣脱,沈榆慌乱抽离,因为再继续下去就要抓皱温遇旬平整洁白的衬衫领口。
沈榆伸手摸了摸温遇旬的脸:“你有点烫,量个体温?”逃脱的借口!但并不完全是。
手凉脸烫,感冒发烧的不好征兆。
“叮——”短信进来的提示音,温遇旬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沈榆离得近,主动过去帮忙拿过来看。
温遇旬接过,低头瞥了一眼。
“没事。”他直起身,“不用量了,我没不舒服。”
将理由推脱到洗澡水放的太热。温遇旬说:“林皎催我,晚上如果太晚就不回来了,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沈榆送温遇旬到门口,手指扣着门把手。
温遇旬穿好鞋回头看到的就是沈榆这样一副表情,顿了顿,意识到亲吻和转移注意力的电影和领带似乎没有直接说的效果要好。
沈榆要的是承诺。
口头承诺虽然虚无缥缈,长嘴都能说,但好过残忍的未知。
温遇旬往前一步,靠近了他,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揉了揉沈榆的头发。
力度很重,但透露着可靠与安心:“我会小心,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和你讲,不用太担心。”
温遇旬性格比较冷,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内心活动好像也一般丰富,远不如沈榆一样容易产生困惑和担心,究其原因大约是大部分事情从未脱离掌控。
可终究是人,又不是还俗的佛陀来的,总有些恶意没办法先行预知。
那这种待在身边就轻易让人产生安定的氛围大约是与生俱来的,温遇旬说“没事”说得很经常。国王安抚他子民的战前宣言尚令人信服战争终究会胜利,国家终会富饶,更何况温遇旬是兄长,不在高台之上,是会每晚在一张床上同枕共眠的那种“兄长”。
国王与皇后当然说得更多了:“我和我的国家都归你。”大约如此。
——国王特权。
沈榆的心飘飘然,放在柔软支起来的云层上,此刻很想再亲他一下。
终究还是只送别:“好的,我知道了。”
温遇旬点点头,顶着那只被打歪的温莎结转身,门关前对他说:“那电影不错,你看一看。”
沈榆不明所以地走回去,时间还早,不到睡觉的作息,于是拿过遥控器,进度条拖到最前,认真看了起来。
刚放几分钟他就反应过来了。
女主角是男主角过继的妹妹,产生的男女之情自然令人刺激得浑身发热……走向似乎有点熟悉?
林皎等了足够久,前前后后算上大约有个半个小时,虽说时间还赶得来及,但首都晚高峰的环路那没点家底都是堵不起的。
他们需要尽快赶回去,温遇旬被委以重任,在冗长的年会中担任其中一节演讲的主讲人。
温遇旬下楼的时候林皎正和林泉打视频电话。
通话刚进行到两分半钟,林皎冲着镜头说:“姐姐今天回家很晚呢,不用等我啊,晚上吃什么?哇,是螃蟹呀,好吃吗?”
小孩的声音穿透性极强:“好吃!给姐姐留了一整只!”
由于弟弟太可爱而没发现温遇旬走近,林皎正笑得开心,副驾驶的车窗突然被叩叩敲了两下。
林皎偏过头,开了车锁。
“久等了,不好意思。”让人等终究是理亏,这时候温遇旬态度很好,长腿跨进车内。
“没事没事,老是这么客气做什么。”林皎说着,又转回去看屏幕里的林泉,把前置尽头转向温遇旬的脸,十分热情地介绍:“小泉你看这是谁?”
林泉挥挥手,说:“送我兔子玩偶的叔叔!”
温遇旬很难得也笑了笑:“叔叔不至于吧。”
“脸倒是不差的,”林皎挂了视频,侧目看他,“就是气质有点阴沉了,小孩应该都怕你,所以觉得你年纪大。”
“小泉叫你就叫叔叔,叫小榆可是叫哥哥的。”
温遇旬想到在植培所初见林泉那次,对方好像确实不是很愿意让自己抱,倒是在沈榆怀里很舒服的样子。
无可辩驳,温遇旬干脆就不说话了,车厢内几秒沉寂过后,林皎将车开了出去。
温遇旬坐了一会儿,看车窗外往后不断倒退的街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头昏脑胀。
他平时并没有晕车的毛病,看了眼驾驶位上的林皎,按了按太阳穴,症状毫无缓解,怀疑是她开车技术有问题。
车子驶过一条繁华的小街入口,目的地还有段路程,林皎却踩了油门,将车停下了。
她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会儿。”
温遇旬“嗯”了声,身体的不适在无人的环境里被放得很大,周遭太安静,困顿来势汹汹。
林皎在一众小吃店里寻出一间药铺,她以前和家人住在这附近,对这块十分熟悉。
“应该是感冒吧……”林皎这样对药店老板说,因为没有明确症状,老板便拿了一些感冒常吃的药,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
往回走的时候其实心里不太明朗,温遇旬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渐渐差起来,眼皮红得不正常,呼吸也又乱又急。
拉开车门就看到温遇旬脑袋靠在车窗上,眉头皱得很紧,已经睡着了。
关门的声音也没吵醒他,林皎干脆没叫他,从袋子里摸了个测温枪。
瞄准!扣动扳机!“滴——”
三十九度五。
平时看着身体很好,又有一身肌肉的人怎么这么容易生病的。林皎腹诽,温遇旬上一次请病假分明过去不是很久。
总结会开在植培所旁酒店顶楼的宴会厅,场地很大很宽阔,大剌剌摆了五张长桌,食物的香气分子颗粒被空气裹挟传得很远。
林皎刚从电梯里出来就闻到了,奔波一天肚子是有点饿,此刻便有些兴奋:“你闻到了吗!黑松露蛋挞!”
她不久前来吃过一次,念念不忘一个月零三天。
温遇旬落后半步跟在她身侧,面色有些苍白,脑袋也转得很慢,往日必然是要和林皎呛两句,今天只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他动了动鼻子,然后眉头皱得更深:“闻不到。”
此人体质特殊,感冒后闻不见气味尝不出味道,味觉和嗅觉双双失灵。
林皎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怜悯:“真可怜。”
温遇旬直到车停时都没醒过来,林皎拍他胳膊好几次,这人醒了以后还不承认自己有感冒发烧。
“你是蠢货吗小温同学?自己难受感觉不到?”
林皎十分无语,在温遇旬面前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
“滴——”
三十九度六,上升了伟大的史诗级的零点一度,漂亮。
证据明晃晃摆在面前了,温遇旬不可能不认,但还是什么都不说,任由林皎安排到底,拿着药找酒店服务员要热水。
“你坐会儿?”林皎举着她的黑松露蛋挞和一杯装在玻璃杯中的热水回来。
温遇旬不逞能,很乖地找把椅子坐下,林皎还有点不大习惯。
“你这样待会儿怎么回去啊?我送你吧。”
温遇旬面无表情,把要吃的胶囊和药片握在手里,仰头就着一口热水全吞下去。
“这会开完要几点了,我打车就行。”
“不行,”林皎十分干脆地拒绝,“我不放心,你是我带走的,半路晕过去我怎么跟小榆交代。”
提起另一个人,林皎脑袋转了个弯。
“要不我让小榆来接你?”
那人现在大约在家里看那什么有关兄妹禁忌恋爱的电影,温遇旬心情好了一些,想到沈榆送他出门时扣着门把手的样子感觉头都没那么疼了。
但还是摇头:“算了,小问题,用不着惊动他。”
他只是被泼个汽油就愁眉不展,担心得仿佛温遇旬下一秒就要被打火机点燃似的,这种病抗一抗就过去了,他今晚没打算回家,大不了就是去医院挂个水。
林皎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但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致开场词,温遇旬的导师走过来,叫他去后台说话。
温遇旬把药递回给林皎:“先走了。”
导师是位有些年纪的老教授,见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几盒眼熟的药,表情便有些严肃:“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温遇旬一脸无所谓地跟他走了,说:“皎皎姐感冒,不是我。”
他还没走远,林皎完全听见那人胡说八道:“……”
沈榆在家看完一整部电影也不过晚上十点钟,更别提期间磨磨蹭蹭,给自己弄了顿不太像样的晚饭,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
十点原本不到他睡觉的时间,可是电影看完了也无事可做,温遇旬不在家,沈榆选了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沈榆闭着眼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电话铃声突兀地刺破刚铸成不久的梦境高墙。
翻身够到床头上的手机,沈榆看清来电人姓名后接起来:“哥?”
“小榆,我是林皎。”
作者有话说:
好晚!但好长!我写完了!明天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