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遇旬和沈榆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但他的车从山顶开下来停在店门口已经是十二点整了。
林皎本来可以先走,但沈榆赶不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陪着沈榆等到温遇旬来接。
“那我先走啦,弟弟。”林皎牵着林泉,要小孩和沈榆说再见。
林泉乖乖说了:“漂亮姐姐,再见。”
林皎笑得直不起腰:“哎呀真不好意思……你别和他计较,他估计没反应过来把你认成我了,觉得你长得好看。”
沈榆倒不至于尴尬,拍拍林泉的脑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您路上小心。”沈榆摇下车窗,对林皎挥手。
“您什么您,”林皎笑着嗔骂,“下次不许这么客气。”
温遇旬通过沈榆半开的车窗,也和林皎点了个头,随后发动车子,动作和缓地踩了油门。
两家约在一起吃午餐的时间是十二点半,温遇旬有事耽搁半个小时,事到如今只能祈祷环路不堵,才能堪堪在约定时间之前到达。
只是首都的环路没可能不堵,但温遇旬看不出着急,甚至温远连续打来了两个催促电话,都被他淡淡的“马上到”敷衍了过去。
好像对这场两方都精心准备的聚会缺乏兴趣,甚至体现出不明显的排斥。
沈榆完全理解,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几句客套,想来两家在上一世也是这样见过的,只是那时岑漫摇为这种事找过他太多次,沈榆自然没耐心听这个,忘了用什么借口推掉了。
车子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不仅是温遇旬,沈榆也收到一通岑漫摇的电话。
“小榆,你们在哪里了呀?”岑漫摇的声音小小的,背景里有风的声音,听起来是避到外面才打。
“你们不来,我们不好开餐的。”
沈榆不大认路,也不知道聚餐的地点,扭头问温遇旬:“我们现在还有多久能到?”
车子过了最堵的路段,又恰好绿灯,前方的公路明显通畅起来。
“快了,再过十分钟。”温遇旬往左打满方向盘。
沈榆给岑漫摇转述了,手机开的外放,温遇旬目不斜视,说:“让他们先吃,不用等。”
岑漫摇听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语焉不详地要他们在限速范围内尽快赶过来。
饭店是岑漫摇订的,位置很难得的临湖别苑,车开进去明显是私人地界,一天只接待三桌,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阵仗很大,但诸暨有几亩房产从小给沈榆惯着长到十几岁,因此他并不觉得拘谨。
温遇旬和沈榆并肩由接待请进场地宽阔的包厢,包厢正中央放一只圆木桌,桌子同样大,位置几乎坐满,每个邻着坐的人都隔了很远。
主位是一位沈榆没见过的老人家,左手边的女人看得出上了年纪,但仪态端正,气质出尘,右手边是温远和岑漫摇。
沈榆不着痕迹地观望一圈,只能见得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脸上神情淡淡,并无太多热络,气氛有些奇怪。
一进门,温远就招呼他们入位:“小榆和哥哥坐吧。”
他们二人的龌龊只有各自心里清楚,沈榆没有很排斥,跟着温遇旬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主位老人面前的餐巾叠得高高的,座位划分大约也有些讲究,圆的起点自那块红色暗纹折成老树新枝的餐巾,往两边划出一圈,最后在温遇旬和沈榆这里收拢。
沈榆猜测他在其中年纪最小,余光瞥见旁边他没见过的女孩悄悄打量了他两眼。
“人齐了就开餐吧。”主位上的老人开口说话,温远当即挥手叫了服务生,说可以开始上菜。
桌上短暂地安静了两秒,温远咳嗽两声,先转头把沈榆介绍给身边的两位老人。
“爸妈,这是小榆。”
沈榆印象里的温远向来是谦逊的形象,面对温岭常更能展现:“小榆,你应该叫爷爷奶奶。”
这是正常流程,沈榆张嘴还没出声,靠近温遇旬那一侧半圆的一位妇人说道:“妻子还没过门,现在就这样称呼过早了吧。”
沈榆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那妇人肘上挽真丝素色披肩,披肩里裹了一身裁剪得体的同色系旗袍。
穿得雅致,嘴里吐出来是刁难人的话,好像明里暗里要谁下不来台。
岑漫摇心思敏感,沈榆也遗传到,他转头一看,岑漫摇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
温远将这话完全听去,却没什思忖般的停顿:“大嫂嫂,相关手续都办妥当了,只缺一个仪式,从法律角度来看,漫摇已经算是过门了。”
说着,他伸手按了按岑漫摇放在桌上有些凉的手背,干脆就着话和沈榆接着介绍。
沈榆听了一圈,桌上长辈占大半桌,他挨个点头问过好了,最后才轮到平辈。
温岭常的长子温持膝下一儿一女,年纪都临近三十,温远是次子,温遇旬是其与前妻所生,剩下的最后一个,是坐在沈榆旁边,他刚落座时偷看他的女孩。
名字叫温玉菡,年龄比沈榆还小两岁,马上就要高考。沈榆听着介绍朝她投来视线,温玉菡这次才正大光明地看他了,还微微对他笑一笑。
她的座位在沈榆和岑漫摇中间,形单影只,好像不属于谁。
温远也没有过多介绍,只说了名字。
介绍完所有人,大人又开始聊沈榆来之前的话题,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温玉菡却悄悄凑过来,对沈榆说:“我一个人在这,远叔还不说,你应该觉得奇怪吧?”
沈榆着实不是一个太好奇的人,但对方有意吐露,他也不会不看脸色:“有一点。”
温玉菡声音很轻:“我爸爸是爷爷的第三个孩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说是因为他们去攀岩的时候安全绳质量不过关。”
剩下的话温玉菡不用说沈榆也懂,是不好回应的话题,但温玉菡没让沉重蔓延开,又很快地说:“我妈妈可漂亮了,我看过照片,我的名字就是她起的。”
她拿筷子在桌上一笔一划写出来,沈榆看了看,说:“菡萏生矣,在河之滨,出淤泥不染仍亭亭玉立,很好的名字。”
温玉菡朝他弯了弯眼睛,很有生气地笑了,让沈榆想到姑姑家的小妹,对她多了几分亲切。
又过了十来分钟,菜还没有上来,时间已经不合适吃午餐了,才听主位上温岭常发话:“小远,催一催菜。”
温远点头,要站起来的动作还没做完全,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经理笑着走进来,话说得很漂亮,语气却不让人觉得好听:“抱歉各位,久等了。”
“王总听说各位赏光要来,特意吩咐把晚上的客人推拒了,用最好的食材来招待。”
经理往后一招手,三位服务生托着餐盘依次走出,将三道菜平稳地放在桌上。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杨柳醉虾。是我们杭厨的拿手和新菜,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好。”经理滔滔不绝,忽略一整桌人紧闭的唇造成的微妙,不知是故意还是神经大条。
沈榆的视线投到桌上的三个盘子里,菜色皆是浓彩油亮,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好。
只是味道只有尝过才知好不好,温玉菡小声问沈榆:“听岑姨说你们是浙江人,这些真的好吃么?”
她听说过西湖醋鱼难以入口的传闻,现下见了这漂亮的菜色有些不敢相信传说。
沈榆还记得西湖边那家“楼外楼”饭店里煮出来的西湖醋鱼,鱼腥醋酸,二者融合不好入口。
但没尝过首都私人餐馆杭帮菜做出来的味道,沈榆只能说:“不太清楚这里怎么样。”
经理笑着说:“王总方才和我电话的时候说要亲自过来,给温总敬酒,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温岭常不咸不淡地说:“王总贵人事忙,不必为了我们亲自跑一趟。”
“王总一言千金,对几位贵客特别重视,是一定要来看一看的……”经理说。
话尾被一阵跑车的引擎声埋没,过不多时,一位身材稍胖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
席间众人的脸色皆僵硬,没有人起身迎接这位一言就值千金的王总。
沈榆左看看右看看,只是动作都不大,仅仅最后转头看温遇旬的时候明显一些。
温遇旬不出意料地没理他,平淡地看着王总笑堆满脸,温岭常也不得不站起来,接过王总强行递过来的酒杯与其客套。
沈榆又转头看温玉菡,发现她也同样一副冷淡的面孔,和沈榆说话时的笑收起来了一些。
“怎么回事?”沈榆身子稍向前倾,问温玉菡。
“王禛星是恒星体育的老总,”温玉菡说,“我父母出事时使用的攀岩器材就是恒星体育的产品。”
她顿了顿,似乎看了岑漫摇一眼,接着道:“也是这家饭店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