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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给神仙郎君冲喜 柚子君CC 8952 2024-08-10 08:56:24

日头西坠,晚风清凉。

红袍星官陶玄景,此时正神色呆滞,直愣愣望着眼前的场景,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对,无念天主清珞仙君不是五行水气化形而生,本该无父无母,无心无情的吗,那面前这一幕景象是什么?

被他拥在怀里的少年明显只是下界凡人,身上没有任何修为,脸颊泛红,手指虚虚抓握住仙君的袖角。

过了片刻似乎是有些喘不过气了,用手轻轻推了推对方。

一条细长的红线正在两人之间浮动。

是姻缘线!

陶玄景瞬间呆立不动,仙君和少年之间有姻缘线相连,就意味着两人是被天道承认的伴侣。

那凡人不仅能分得仙君的神力,甚至可能会分到属于仙君的部分权柄。

还没等红袍星官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一道视线忽然朝这边随意扫过。

清珞面上的疤痕都已然消退,虽然穿着凡人的衣裳,却依旧不减通身气度。

那投来的视线并不冰冷,甚至是有些平淡的,仿佛漫不经心。

陶玄景却是一个激灵,心底猛然升起恐惧,想也不想便朝后退去。

跑!

他原本的计划里,仙君如今应当并没有完全恢复,自己只需要将对方顺利接回无念天,至此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可眼下的事实是,仙君根本没有重伤到无法行动。

非但如此,甚至已经有了隐隐恢复的迹象,那仙君没有回归上界的理由便只能是一个……对方根本不想要回去。

瑶台仙翁那边是不可能放任仙君继续流落在外的,两方牵扯之下,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简直可想而知。

他会被仙君扣留在这里,不但没有半分功劳,反而会承担欺瞒不报的罪责。

必须马上回到无念天。

将此事告知瑶台仙翁,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从这件事里彻底撇清。

陶玄景只是个三品星官,下界的天道原本便会对他有一定的压制。

然而他如今已然顾不得这些了,运起浑身所有能调动的仙灵之力,几乎以拼命的架势往村外逃去。

树林与河岸在他的身旁飞速倒退,可前方的小路却像是全无止境一般。

阴冷的浓雾弥漫,耳边不断传来流水的哗啦声响。

陶玄景突然顿住了,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就在他对面不远处,仙君依旧拥着那名少年,目光平淡地望向他。

……他又绕回来了。

“怎么了,”阮祺终于缓过神来,小心翼翼转头望去,“有谁过来了吗?”

想到刚才的场景会被人瞧见,阮祺顿时从耳廓红到了后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事,”清珞安抚地拍了拍他,“还记得我先前与你提到的下属吗,他刚刚找来了。”

下下下属!

阮祺更加崩溃了。

望向眼前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带了些哀怨,才第一回碰面就让下属看到这种场景,他往后要怎么与对方相处啊。

“是吗,”阮祺胡乱转移话题,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那他都寻来了,怎么又突然跑走了。”

“兴许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吧,”清珞不在意道,“天有些冷,先到屋里去等他,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那道红色的身影飞快朝这边跑来,随即面露惊恐,转身再次跑远。

阮祺:“……?”

阮祺满头雾水:“是忘带的东西还没有找到吗?”

等陶玄景再跑回来时,夜色已经彻底昏暗了。

望着眼前熟悉的旧宅,陶玄景满心绝望,不得不承认,哪怕仙君重伤未愈,他也根本逃不出对方的掌心。

陶玄景站在原地许久,理了理身上的红袍,终于还是推开面前的院门。

房屋内,被对方过分惨白的面容吓了一跳,阮祺连忙上前。

“那个,你是叫陶玄景吧,郎君还在里面换衣裳呢,很快就能出来了。”

被“郎君”两字震了下,陶玄景目光瞥向里间的房门。

阮祺将温水递给对方,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有些担忧问:“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找郎中过来瞧瞧?”

温水里加了蜂蜜,阮祺想着对方绕河岸边跑了那么久,此时一定是累了。

之前家里的蜂蜜早就用完,刚好今日庙市上有猎户卖蜂蜜的,阮祺瞧着品质还不错,便索性买了些回来。

“没事,劳烦费心,不用叫郎中。”

接过蜂蜜水,陶玄景定了定神,真诚道了声谢,视线不自觉扫向四周。

这是间有些老旧的房屋,能看出是精心打理过的,灶台与桌椅都收拾得规整干净。

屋内所有事物都是成双成对,两套碗碟,两对竹筷,两张木椅。

其中一张木椅前摆放着笔墨纸砚,似乎记录了什么账目,字迹疏朗俊逸。另一张木椅前方则放着针线篓,里头还有未绣完的荷包。

荷包上绣了花猫扑蝶,蝴蝶灵动,花猫憨态可掬。

分明是最平凡的乡下农家,却处处皆透着说不出的安稳与温馨。

陶玄景心头莫名动了下,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房门吱呀了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间迈出。

陶玄景身体僵住,下意识便想要跪伏在地,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你们先聊吧,我去柴房将今晚的木柴取过来。”阮祺识趣退出房间,留主仆两人自己说话。

随着房门闭合,清珞眼中最后一丝柔和也都彻底散去,只平淡盯着面前的下属。

“我落入下界的原因,你们已经找到了吗?”

陶玄景心底一沉,瞬间冷汗涔涔。

他们当日只顾着心焦仙君无故失踪,全然没考虑到对方身边有数名傀儡相随,根本不可能轻易跌落下界。

其中的真相,必然干系重大,而他身为仙宫近臣,居然对此一无所知,实在已经不是失职能够形容的了。

陶玄景嗓音干涩:“求君上恕罪,自从得知君上失踪,臣等便一直全力搜寻君上踪迹,还未来得及查清当日事故的真相。”

清珞坐在桌旁,拿过账册,平缓开口道:“既然知罪,那便留下来赎罪吧。”

陶玄景的心顿时跌入谷底。

房门推开,阮祺抱着木柴进屋,被清珞抬手招到身前。

“你明日不是要收拾前院吗,让他帮着你一起在园子里种地吧。”

“能行吗?”阮祺眼眸亮了亮,一脸期待望向陶玄景。

“嗯,”清珞嗓音温和,“他一向擅长种田,定然能将那些青菜种好。”

陶玄景:“……?”

什么种田,谁擅长种田。

仙君说要种地,那就一定是要种地的。

阮祺第二日是被窗外的响动吵醒的,睡眼惺忪地爬起身,刚推开房门,就瞧见某位下属埋头在前院里忙碌的背影。

阮祺连忙揉了揉眼睛。

没有看错,才一个清早的工夫,对方不仅将所有的田地都规整妥当,甚至连备好的菜籽也都种完了大半。

翻地,开沟,盖种,浇水,每一步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简直比村里最会种田的农户还要熟练。

“……好厉害。”阮祺感叹。

先前清珞说自己的下属会种地,他还不信来着,没成想居然是真的。

注意对方过来,陶玄景起身行礼:“公子醒了。”

“别别,”阮祺连忙摆手,“别叫我公子,叫名字或者叫祺哥儿都行。”

随即又忍不住赞叹:“你种田种得真好,以前家里也是住在乡下的吗?”

陶玄景:不,他是无念天出身的灵修,平日主要负责帮仙君看管药园。

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种这些凡间的萝卜青菜。

不过听着阮祺夸赞,陶玄景莫名有些得意,对方虽是凡人,但既然能与仙君在一起,那便也算是他半个主上了。

“公子谬赞,放心,这些田地都交给在下看管,必定不会叫公子失望。”

“嗯,”阮祺开心点头,“不用叫我公子……能教我一起种菜吗,之前种的青菜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总是没办法发芽。”

陶玄景指着土地,耐心与他解释:“应该不是种植方法的问题,这前院的泥土有些板结了,必须翻深一些,否则寻常的菜籽很难成活。”

阮祺一脸恍然,原来是土翻得不够深。

他力道小,又不懂种地,先前的确是有些偷懒了。

“还有就是浇的水,现在田里种的大部分都是水菜,这边降雨太少,必须把水浇透才行。”陶玄景越说越起劲,逐渐开始滔滔不绝。

“在聊什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陶玄景顿时一个激灵:“仙……”

阮祺疑惑盯着他。

陶玄景被噎住,不敢去看身后人的脸色,缓缓开口道:“仙,现在天气真好,似乎比昨日暖和了。”

冷风吹过,阮祺望了眼头顶的乌云,默默裹紧外衣。

早饭吃的是炊饼和炖菜,阮祺特地用了伯母教给他的法子,提前半日将粉条泡软。

肉是五花三层的肋条肉,因炖的时辰够久,从里到外都酥烂了,所以并不觉肥腻,反而满口余香。

用过早饭,陶玄景继续留在家中种地,阮祺则揣好银钱和清珞出门,打算去将临近一家宅子买下来。

芜河村东尽头共有两套旧宅,原本都是属于上一任老庙祝所有。

老庙祝过世后,一部分产业留给崔庙祝,一部分则归还给了村里,算是村中共同的产业。

阮祺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当初那名仆役买下旧宅时其实花了不少银钱,不然以里正的精明,也不会同意对方直接在芜河村里招夫郎冲喜。

至于为何要将另一间旧宅也买下来,自然是为了安顿陶玄景。

顺带如果还有其他下属也寻过来的话,到时都可以一同安排在那里。

买房的过程异常顺利。

江聿升听闻是阮祺郎君的下属找来了,需要找地方住,大手一挥,索性十两银子便将房子卖给他了。

“哎呦,你郎君仆从上回来买房子时,我其实多收了三倍的银钱。”江聿升悄声与阮祺道。

“如今你们过得好好的,我能坑他,我还能坑你吗?”

江里正给了他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

阮祺:“……”行。

房子比预期中的便宜太多,留给家具摆设的银钱一下子便多了起来。

不止刚买的房子,即便将旧宅里的家具全部换新,也绝对绰绰有余了。

阮祺原本也不是小气的人,索性雇了辆车,打算去县里找相熟的木匠,将两边宅子的新家具都做出来。

县里的木匠姓冯,是父子俩一起做生意的。

手艺极好,却并没有在街边上开店铺,而是将所有货品都摆在自家院中,父亲负责做家具,儿子则负责到处帮人送货。

瞧见阮祺进来,儿子冯广生连忙热情招呼。

“祺哥儿过来买家具啊,上回送去的桌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若是有哪里高了矮了,都可以拿来让我爹修补。”

“不用修补,这边有现成的大床卖吗?”阮祺问。

新买的宅子里没有睡床,定做必然是来不及的。

“有有,都在后头放着呢,”冯广生引两人进到后院,“有四柱架子床,六柱架子床,还有罗汉床。”

“木料有用花梨木的,也有用榉木的,保管结实耐用。”

后院角落里果然摆放着不少大床,估计是才刚做出来不久,上面还带着新鲜木料特有的清香。

阮祺最终挑了榉木打的四柱架子床。

冯家木匠是祖传的手艺,虽没有太多的雕花装饰,却绝对结实可靠,用上几十年也不会歪斜散架。

“这张床怎么样?”清珞忽然在一旁道。

阮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靠近角落里,正摆着张花梨木的攒格架子床,一看就知道并不便宜。

“哎,这位客官真是好眼光,”冯广生赞道,“这是我爹近两年做得最好的一张架子床了,宽敞平整,里头还带着木香,睡着绝对舒服。”

清珞跟着颔首,显然对这张床十分满意。

阮祺莫名脸红,实在受不住郎君期待的目光,只得胡乱点头交钱。

架子床已经挑完,剩余的家具便都可以定做了。

阮祺算了下手里的银钱,最终给新宅子定了一套桌椅,一个柜橱,顺便也给家里定了镜台和四扇曲屏。

镜台的作用自不必说,定做曲屏,则是因为阮祺每日都要擦洗身子。

在外间洗有些冷,在里间洗又难免尴尬,有扇屏风遮着,总能好过一些。

“其实你沐浴时将我赶去外间就好了,有房门隔着,我定然什么都瞧不见。”清珞低声道。

阮祺瞬间呆住:“你为何不早些提醒我?”

害他每日做贼一样,只有趁着对方睡熟后才敢偷偷擦洗。

望着眼前人羞愤的神情,清珞忍笑捏了把他的脸颊:“嗯。”

阮祺:“……”嗯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直忙着大田那边,等到阮成丰得知阮祺郎君的下属找来时,已经是过了两日之后。

“下属,哪儿来的下属?”阮成丰拿着布巾擦脸,惊讶问过来田里送饭的阮祺。

阮祺给大伯递水,一边回道:“估计是他以前在外头做生意时跟着的人。”

那也应当是伙计,而不该是下属吧。

阮成丰眉头紧锁,总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古怪。

“行了,兴许人家就习惯这么叫呢,”董念也接过水喝了一口,笑着朝阮祺道,“再有半日这头就忙完了,晚上带着你郎君,还有那下属一起到家里来吧。”

“我和你大伯在集市买了羔羊肉,准备晚上炖锅子吃呢。”

阮成丰犹豫片刻,也跟着颔首。

具体是什么样的人,的确还是叫到跟前看一眼比较妥当。

“对了,”避开阮成丰,董念悄声问阮祺,“那人性情怎么样,日常好相处吗?”

阮祺将空碗收起包好,想了下道:“瞧着有些阴沉,不过还算好相处。”

陶玄景容貌其实十分周正,只是眉宇间太过阴沉,加上惨白的肤色,很像是从画本里跑出的冤魂厉鬼。

“对了,他还特别会种地!”阮祺加重语气道。

董念:“……”啊?

夜幕笼罩,万籁俱寂,唯有窗子透出的灯火照亮院前的小路。

难得家里聚了这么多人吃饭,董念特地弄了羊肉暖锅。

饭桌中央摆一口小铜鼎,下层鼎腹里放入炭火。

羊肉,春笋,山里采的菌子,地里摘的野菜,不用加太多调料,只一股脑倒入铜鼎里,煮熟后在碗中裹上满满的酱料,热闹又好吃。

羊肉是阮祺帮忙一起切的,知道清珞不爱吃肥肉,特地切了些瘦的单独装进盘里。

阮成丰瞧得牙都酸了,冷哼着道:“瘦肉煮熟了都柴,要夹着肥油一起才香,真不会吃,就你惯着你郎君。”

“嗯嗯。”阮祺都快习惯大伯偶尔的阴阳怪气了,手里的动作没停,又单独切了盘肥瘦相间的羊肉出来。

“这一盘给您,快去里间歇着吧,别在这里捣乱了。”

阮成丰终于满意,转身背着手离开,路过桌子时得意瞥了清珞一眼。

清珞:“……”

暖锅做起来很快,等到食材都准备妥当,摆上铜鼎,搭配好蘸碟与小料,便可以开始晚饭了。

陶玄景起初还有些拘谨,等吃到中间也逐渐放开了,董念瞅准空隙与他搭话。

“怎么样,家里饭菜吃着还习惯吗?”

陶玄景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筷郑重道。

“很美味,夫人的手艺极好,在下已经许久都没尝过这般好的饭菜了。”

清珞仙君是无念天主,阮祺是他的伴侣,那便是未来无念天的君后。

而眼前这一位,自然就是君后在凡间的亲眷。

董念顿时无奈,抬手帮他夹菜:“可别叫什么夫人,你是清珞的下属,随他一起叫我声伯母就成。”

“不不不!”陶玄景慌忙摆手,吓得脸更白了。

他一个三品星官,哪儿来的胆量敢随着仙君一起叫人。

“那就叫婶子吧,”董念见说不通,只得转开话题道,“你和清珞过去在关外是做什么生意的,以后是打算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等养好伤后,再回关外做生意去?”

阮成丰也停下筷子。

比起清珞有多少下属,对方往后会不会与这群下属一同离开,才是眼下真正重要的问题。

什么关外,什么生意。

陶玄景满头雾水,不过仙君怎么会一直流落在下界,于是认真回道:“等到时机成熟,君上自然是要回去的。”

“君上?”董念疑惑,以为是自己听错。

“……主上。”陶玄景快速修正。

主上听起来也不太对啊!

清珞吃掉碗里的羊肉片,不咸不淡道:“他之前受过重伤,脑子摔坏了,不必听他胡说。”

“我与祺哥儿已经成亲,往后无论是走是留,都会同他商量过再做决定。”

董念闻言松了口气,笑着赞许:“正是这个理,你和祺哥儿是一家的,自然要凡事商量着才行。”

阮成丰虽然一向不大喜欢清珞,却也觉这话说得中听。

“走什么走,都留下,咱家好好的哥儿,可没有远嫁的道理。”

阮祺早听郎君提起过这件事了,虽然没有太大反应,却也忍不住嘴角扬起。

一家人其乐融融。

唯有陶玄景僵坐在原地,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

暖锅吃的都是肉和菜,没有主食,饭后董念又端了两盘糕点过来。

都是自家做的点心,有香甜的红豆糕,也有微咸的核桃酥。

核桃酥是董念最近刚学会的酥点,内里馅料除了核桃外还加了许多其他果仁,外皮酥得掉渣,必须用手接着才行。

清珞坐在桌边没动,阮祺便知晓对方在想什么了。

这人洁癖严重,旁的都好,偏偏不爱用手拿东西吃,除非取了递给他,否则宁愿饿着也不肯去碰。

阮祺无奈,只得捏了块核桃酥,用掌心接着递到他嘴边。

“这点心不甜,加了芝麻和核桃的,特别好吃。”

“嗯。”清珞点点头,凑近吃下那块核桃酥。

对面的陶玄景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手中若是有块留影石就好了,他一定将眼前的场景记录下来,拿去给无念天那群星官们瞧瞧。

一顿饭吃得陶玄景心神恍惚,直到回了新住处也没能缓过神来。

刚要进屋,就见院外有人过来,正是手里抱着被褥的董念。

“夫人?”陶玄景连忙顿住脚步。

“行了,这称呼还改不过来了,要让村里人听见,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董念嗔怪道,直接将手中的被褥都塞给他。

陶玄景疑惑,被褥之前仙君已经给自己拿过了,此时应该并不缺才对。

“知道祺哥儿给你准备了,这些是让你垫在下面的,”董念解释,“新做的床板多少都有点潮,加上最近降温,不加层被褥夜里很容易着凉。”

董念家中还有事忙,叮嘱两句便离开了,独留陶玄景站在原地。

被褥才刚洗净晾晒过,柔软又蓬松,抱着手里沉甸甸的,陶玄景等人走远了,才低声道了句谢。

旧宅内,桌边点着盏油灯。

清珞先换好了衣裳,今日阮祺总算长了记性,提前将人赶去外间,自己在里间擦洗。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清珞进到卧房,才发现床上阮祺侧身背对着自己,显然是想起什么生气了。

阮祺性子内敛,容易脸红害羞,一旦羞得狠了便会恼羞成怒。

好在他忘性大,比如先前两日忙着安顿陶玄景,就将事情全抛到脑后,这会儿擦洗了身子,便又不小心回想起来了。

新换的架子床有些宽,清珞往内挪了挪,轻声道。

“对不住,毕竟我第一日醒来时你就……我以为你并不在意。”

阮祺的杏眼顿时眯起。

清珞是成亲第二日醒来的,那天伯母刚给他送了新木盆过来,他担心弄伤对方,特地剪了自己的里衣帮对方擦洗伤口。

结果衣裳才刚解开,郎君就突然醒来了。

直接正面被看光,阮祺现在回想起这件事,都还忍不住想要钻进地缝去。

清珞拍了拍他,声音似乎带了笑:“没事,那日屋子太暗了,其实并没有看清,而且你先前在屋里擦洗时,我也都有避开视线。”

啊啊啊啊!

阮祺把脸埋在枕头里,想说你快点闭嘴吧,你闭嘴了我马上就能消气了。

灯油烧尽,屋内的光亮愈发昏暗。

直到背后再不见任何响动,阮祺反而有些不安了,小心抬起头,转身朝后看去。

就瞧见身边人压根没有入睡,而是笑望着自己,仿佛早料到他会回头。

阮祺:“……”

“抱歉,是我不对,这个给你赔罪行不行?”清珞伸手按住他,将一件事物递到他面前。

阮祺满心郁闷,正想把东西直接丢回去,就发现对方递给自己的似乎是一件木雕。

那木雕不过两寸余长,线条流畅,打磨细腻,清晰雕刻出蜷成一团酣然入睡的小少年。

少年眉目秀丽,脸颊圆润,正是阮祺自己。

阮祺捧着雕像惊讶,甚至连生气都忘了:“你做的?”

“是,”清珞颔首,“买床时送的边角料,已经许久没做过了,刀工有些生疏,等日后再给你做更好的。”

阮祺连忙摇头,眼睛落在木雕上,几乎挪不开目光。

“消气了?”清珞凑近问。

“……下不为例。”阮祺推开他,收起雕像大度道。

芜河村内,芜水河畔。

陶玄景眉头紧锁,眼看着法印冒出阵阵浓雾,通体冰寒,仿佛已然成了一件死物。

还是不行,自从被仙君禁锢在此地,他一直偷偷试图往上界送信,结果毫无例外,每一回都以失败告终。

是仙君下了某种禁制?

陶玄景摇头,他早已仔细检查过周遭,确定此处并没有任何灵力附着的痕迹。

对了,是芜水河!

陶玄景心头一凛,无念天主执掌诸天水域,这下界里的江河湖海,自然也皆在对方的统辖之内。

凡有流水经过的地方,他便无法将消息顺利送回无念天,可这世间上,又要到哪里去找寻没有一丝水流的干涸之地。

陶玄景手握法印,只觉自己的前途一片昏暗。

大伯家里只有一亩中田,即便种得再精细,加上给隔壁魏婶子帮忙,两日基本也都打理得差不多了。

阮祺原本以为对方会休息上一日,结果隔天清早,就被伯母叫起去县里赶集。

阮成丰和董念负责糕饼摊子,阮祺三人则负责旁边的杂货摊。

各类杂货依旧是崔庙祝提供的,不过这回少了彩旗和风车,多了些玉佩和香囊,甚至还有几盒香粉,也不知能不能卖动。

阮祺打络子吸引顾客,见清珞闲着无聊,索性递了块玉石料子给他。

“我看你木雕做得那么好,也会雕这种玉石吗?”阮祺小声问。

清珞还困倦着,懒洋洋眯眼看来,随即颔首:“会,你想要?”

“嗯,”阮祺连忙点头,“这种玉石料子成本只要一两,你若是能做成玉坠子的话,我想挂在身上。”

那木雕阮祺其实也想随身带着的,只是毕竟是自己的雕像,放身上总觉得有些怪。

刚才瞧见货摊上有完整的玉石料子,他便忍不住心动了,这要是能雕成坠子,挂起来一定好看。

然而阮祺不懂这些,并不清楚雕玉还需要用到解玉沙之类比较特殊的工具,就见清珞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便开始细细雕琢起来。

正在一旁收钱算账的陶玄景目瞪口呆。

等瞧见自家仙君当真乖乖听话时,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您让……帮您雕玉?”

“是,怎么了。”阮祺疑惑。

陶玄景半个字也答不出,只感觉眼前的凡人恐怖如斯。

大约是很少见到有人现场雕玉,不只阮祺,就连街边路人也都停住步子,站在一旁围观起来。

清珞神情专注,手里的动作不疾不徐,周围人皆屏住呼吸,只能听见轻微的磨削声和石粉落地的声响。

一尾锦鲤逐渐在他手里成型,鱼尾摆动,鳞片细致分明,仿佛下一刻便能从掌心跃出,直接游入河底。

“摊主好手艺,”有懂行的在一旁赞叹,“这锦鲤玉坠卖给我吧,我愿意出二两,不,三两银子。”

阮祺暗自咋舌,这才不过一炷香工夫,这小小一块玉料居然就翻了三倍的价格。

“不卖。”清珞平淡道,取了打络子的红绳,将锦鲤从中间拴紧,仔细挂在阮祺的腰间。

抬眸问:“喜欢吗?”

玉料是羊脂白玉的,通体莹润,阮祺越瞧越觉得喜欢,忙不迭点头。

因着这一场雕玉,来买香囊和玉佩的客人顿时也多了起来,旁边卖旧书的青年凑过来细瞧,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你们摊子上玉佩的品质都不错,放在街里卖可惜了。”

这青年正是上回帮他们说话的书生,阮祺闻言来了精神,虚心求教问。

“可若是不在街上卖,要拿到哪里去卖比较好?”

“自然是去鬼市。”不等书生开口,卖现杀活鱼的摊主先插言道。

“像古玩玉石一类的器物,放寻常街市里最多也就能赚个辛苦钱,你们等过了亥时的,多带些人去鬼市上,说不准能卖出几倍的价钱。”

鬼市?

阮祺自小在芜河村长大,还从不知晓常渊县内居然还有鬼市这种地方。

旁边阮成丰却是听闻过一些,迟疑着皱眉道:“鬼市啊,那地界可有些乱。”

过去大昭国内管控严苛,不仅县城设有宵禁,街市上售卖的货品也必须经过层层筛选与盘剥。

摊贩们卖上一天的货物,有时甚至连本钱都赚不回。

寻常百姓无论买家还是卖家,皆是苦不堪言,便偷偷建立了鬼市,用来傍晚时私下交易。

如今宵禁解除,市集售卖的货品不再受限,原本用于私下交易的鬼市摇身一变,也便成了贩卖各种古玩玉石、稀罕货品的特殊集市。

阮祺杏眼亮晶晶的,也不开口,只一脸期待地望着大伯。

阮成丰没好气拍了他一把:“就知道你有兴趣,也行,反正你也大了,跟着去见见世面也好。”

董念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叫阮祺到时一定跟紧家里人,不许自己随处乱跑。

既然要去鬼市,那摊子上的玉佩自然是不能再卖了。

阮祺将几枚玉佩仔细包好,只把剩余的香囊都卖了,便将摊位收了起来。

等到大伯那边的糕饼摊也都忙完了,一家人先吃了午饭,随后便在客栈定了房间,方便存放物品。

鬼市……帮忙将蒸笼搬进屋内的陶玄景若有所思,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戌时末,阮祺一家从客栈出来,按照客栈掌柜指明的方向,一路朝西街尽头走去。

鬼市入口是在某处小巷后面,原本要经过条暗道对上口令才能入内的,只是如今没有官府管制,便也随意附近的百姓进出了。

穿过窄窄的暗巷,不知过了多久,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内里突然豁然开朗。

街道人头攒动,灯火通明,行人手里的提灯仿佛摇曳的流萤,从街头一直翻飞至巷尾。

耳畔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阮祺环顾周围,兴奋拉住身边的郎君:“哎,那边居然还有卖沉香的,还有那个,那群人应当是在做法事吧?”

清珞颔首,同样饶有兴致,却并没有留意那些货品,而是将目光转向街头几名戴鬼面的百姓。

“没见过吧,”阮成丰得意道,“这是常渊县的大鬼面,能驱邪禳灾的,过去来鬼市的人都会戴这种面具,防止身份暴露。”

“行了,”董念打断大伯,“祺哥儿和他郎君身子都弱,可不许戴这种东西,今晚不摆摊,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先随便看看,只不能走散了。”

“好。”阮祺欢快答应,拉着清珞去瞧最近一家卖玉石的摊位。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周遭火光映照,倒也不觉得害怕。

阮祺仔细打量面前的小摊,正如白天书生所说,这鬼市的玉佩果然比街里贵上许多,样式也更加齐全。

正当阮祺瞧得入神时,中年摊贩突然抬眼,视线落在那条白玉锦鲤上。

“你这玉坠子雕工不错。”

“是吗?”听到摊主夸奖,阮祺禁不住高兴。

他也是晌午休息时才发现,郎君在锦鲤尾部上刻了个小小的“祺”字,刚好与鳞片融合在一起,精巧又别致。

“十两银子,卖吗?”中年摊主问。

咳!

阮祺差点被呛到,多少?

“这个不卖。”阮祺下意识摇头,伸手将玉锦鲤护住。

清珞随意打量附近的摊位,闻声也转过头来。

摊主似乎很想要上前,却忌惮着阮祺的身边人,只得继续提价。

“十五两,再加这摊子上任意一块玉石,你可以随便挑选。”

阮祺半点犹豫都没有,坚定摇头:“这是我郎君给我做的,你加多少银子都不卖。”

阮祺考虑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的正是上午剩下的几枚玉佩。

“……不过我还有别的玉佩,你如果想要的话,倒是可以卖给你。”

望着阮祺手里的布包,中年摊主眯起眼眸,然而不等他张口,方才一直戴鬼面在街头徘徊的人也都凑了过来。

常渊县的大鬼面原本是祭祀用的,猩红为底,上面用靛青和墨线勾画出诡异的纹路。

虽然知道这些都只是普通百姓,阮祺还是有些紧张,不自觉躲在清珞身后。

那戴大鬼面的人盯着阮祺手里的玉佩,悉悉索索互相交流,眼中皆露出贪婪神色。

“多少钱?”

“这玉佩怎么卖,我们也想买一个。”

“老夫这里有金子,你用金子换不换?”

人群一拥而上,阮祺整个人都懵了。

早听闻玉佩在鬼市上能卖出高价,却也不至于如此争抢啊,是因为崔庙祝给他的玉石品质都比较高吗?

“一两金子一块,想要就来买吧。”清珞站在阮祺身前随口道。

阮祺吓得杏眼都睁大了,不不,倒也没有那么贵!

大昭国内金价高,一两黄金能兑成十数两白银,他这玉佩品质再高,也根本不值这个价钱。

然而这群人却像是疯魔了一般,纷纷上前争抢,就连方才要买玉锦鲤的中年摊主也在犹豫片刻后,塞了把金锞子给他。

几枚玉佩转瞬间被抢购一空,阮祺望着手里的金锞子金瓜子,嘴巴半天都合不起来。

众人满意散去,似乎还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只是听不大分明。

“是金光。”

“沾了神力的。”

“运气真好。”

阮祺:“……?”

亥初三刻,夜幕低垂,远处的灯火已然淡去,成了薄薄的灰影。

陶玄景神情放松,缓缓舒了口气。

鬼市……阴阳交汇,水流干涸之地,他先前并没有料错。

他将手中法印抛出,这一回再没有任何阻碍,灵讯随着他的动作越出天际,估计用不了半日,便会抵达其他人那里。

仙君可以阻止他向无念天送信,却不能阻止他给在无念天之外的人送信。

无论是谁收到都好。

陶玄景心底发沉,握紧赤红发烫的法印,必须尽快将仙君在此地的消息告知瑶台仙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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