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丰自小将阮祺带大,对方眼珠子一转,他便能猜出对方在想些什么。
考虑到阮祺的情况特殊,阮成丰缓和了神色,只是语气依旧严厉。
“别想着编瞎话骗我,你若是还敢有什么隐瞒,我现在就把你伯母叫来。”
阮祺迟疑半晌,偷偷打量了对面人几眼,捏着袖角道。
“那个,事情比较复杂,说来话长。”
阮成丰根本不听他辩解,虎着脸道:“那就长话短说,你伯母刚炖好了鸽子汤,就等着你们回去呢。”
董念最近总变着法儿的给阮祺做各种吃食,也不知打哪听来鸽子汤能益气养血,特地花大价钱买了两只。
今晚是头一回尝试,生怕放凉了难以入口,这才让阮成丰过来喊人。
在大伯的威逼之下,阮祺心里一横,索性实话实说道。
“郎君是神仙,之前不小心受伤跌落到下界,法术是他身边下属教的我,我也是最近才刚知道的。”
屋内陷入沉默,烛火噼啪作响。
阮成丰搓了把脸,好容易从自家侄子那一长串话里分辨出答案。
“你说你郎君是?”
“神仙。”阮祺果断道。
阮成丰深吸口气,觉得有些荒唐,随即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不是大伯给你泼冷水,你说你郎君是神仙,可有什么依据吗?”
阮成丰在县里时也听过那些茶楼先生们说书。
好比山野精怪生性狡猾,常会幻化人形,谎称自己是天上仙女,或是观音菩萨,借此来哄骗村民。
阮成丰越想越偏,或许也能往好处想想。
常在村里游荡的无面水鬼也算是精怪一类,却性情温和,非但不会害人,反而时常给村里人帮忙。
倘若阮祺郎君也是个老实本分的,那么是妖怪的话,似乎也没什么要紧。
“不是。”望着对面人苦大仇深的模样,阮祺彻底无奈了。
“我已经确认过了,郎君当真是神仙,不是妖怪。”
阮成丰收回思绪,轻声安抚道:“嗯,行,神仙就神仙吧,你最近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若真是妖怪的话……阮成丰不敢深思,只是望着阮祺依旧平坦的小腹,再多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阮祺欲言又止,最终放弃,顺着他的话道。
“昨日不是刚叫柳郎中看过吗,一切都好。”
“行,”阮成丰摸了摸他的头发,“去加件衣裳吧,夜里天凉,顺便叫你郎君起来,咱们一道回家。”
鸽子虽然不是酸辣口味的,却汤汁鲜美,肉质软烂,阮祺足足吃了两碗才勉强停筷。
见他吃得香,董念心里也高兴,念叨着下回可以再试试烤乳鸽,先卤后烤的,外脆里嫩,据说也好吃。
然而等送走了两人,董念便有些不满了,一把揪住准备偷溜出门的阮成丰。
“新打的兔子还没剥皮呢,”阮成丰表情自然,指了指屋外道,“得趁天黑前处理了。”
“那兔子生得肥,绒毛也厚实,可以先收起来,等入冬后缝在领子上。”
董念压根没听他废话,缓缓眯起眼眸。
“到底怎么回事?”董念朝外望了眼,“你今晚吃错药了吗,一直盯着祺哥儿的郎君瞧。”
阮成丰有苦说不出,整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说什么,怎么说。
说祺哥儿很有可能被个假装神仙的妖物哄骗了,到现在还不明真相。
至于他为何认定了清珞绝不是神仙,道理很简单,崔庙祝常年供奉水神,倘若祺哥儿郎君当真出身不凡,别人瞧不出,崔庙祝还会眼瞎了一点都没瞧出吗?
对,崔庙祝!
阮成丰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这事情他不敢告诉董念,却是可以去找崔庙祝,对方说不准会有应对的法子。
好容易糊弄过董念,第二日天还没亮阮成丰便起身,以去集市采买为借口,早早赶到水神庙内。
才刚过卯时,神庙主殿落针可闻,只有寥寥几名香客进出。
崔择川倒是已经起身了,有些意外地望着匆匆赶来的阮成丰。
“你不是要开粥铺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崔庙祝抚平衣摆,抬手拈起三炷香。
总算等庙里的香客离开,阮成丰靠近过去,低声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崔庙祝眉心微蹙,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祺哥儿郎君吗……我之前就觉得他有些古怪了。”
“如今时辰还早,粥铺人多眼杂,你先回去照常开店,不要露出破绽,等晌午我亲自去会会他。”
阮成丰得了指示,终于忐忑离开,倒是崔庙祝陷入沉思。
他总觉着,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过了早上饭点,粥铺里总算没那么忙碌,阮祺凑到低头对账的郎君身边,将一块刚烙好的肉饼塞到他嘴里。
“味道不错吧?”阮祺问。
清珞颔首,就见对方眸子亮晶晶望向自己,于是不动声色,等待着他把话说完。
阮祺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道:“仙翁交给我的课业都已经完成了,刚才给仙翁检查过,他说都已经合格了,让我也拿给你瞧瞧。”
认真算来,他学的浮空术不过是法术里最基础的部分。
虽然学了大半月才勉强入门,但阮祺依旧十分高兴,毕竟他只是凡人,这世间哪有几个普通人是能学懂法术的。
见阮祺一脸“我好厉害,你快点来夸夸我”的得意表情,清珞忍不住笑,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尖。
“恭喜,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吧,找个清静的地方让你演示。”
“嗯。”阮祺连忙颔首。
昨日不小心被大伯发现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能将碎玉漂浮起来了,只是发挥很不稳定,他怕丢脸,所以一直没告诉郎君。
直到悄悄找仙翁检查过了,又纠正了几个施法错误的地方,这才终于敢拿到清珞面前。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阮祺摩拳擦掌,按照仙翁的说法,以他的实力,迟早能变得比陶玄景他们要厉害,到时移山倒海都不在话下。
天际灰蒙蒙的,估计又要降雨。
晌午客人略少了些,用午睡做借口,阮祺没等吃饭,便一路拉着清珞进到后山树林。
“就在这边吧。”
阮祺找了块空地,确认四周无人后停住脚步。
林间清凉,风里携了草木的芳香,因为跑得太急,阮祺额角都是细汗,面颊红扑扑的,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玉。
“看,我都准备好了,”阮祺得意道,“我试过几回,就这块碎玉与我最适合,差不多每次都能成功。”
虽然不清楚是何种原理,但仙翁也说,阮祺自己用着顺手就好,碎玉品质如何,其实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发挥。
清珞目光略过碎玉,趁着他没有留意,低头轻吻住他的唇角。
临出门前,阮祺刚塞了块芝麻糕,上面洒满芝麻和果仁,还带着蜂蜜的甜香。
清珞直起身,帮他擦去额角的汗珠,笑着道:“可以开始了。”
阮祺脸颊泛红。
又捣乱,他都要忘了该怎么做了。
另一头,紧跟着两人离开粥铺的阮成丰却是急出了一头热汗。
按理来说,山脚的树林紧挨着村中的田地,周围总有村人路过,应当很好寻人才是。
然而他带着崔庙祝在附近转了几圈,却始终找不到阮祺的踪迹。
唯有摆摊的魏婶子似乎见过阮祺,费力回忆道。
“我下山时碰到祺哥儿了,他和他郎君一起,我还奇怪马上就要下雨了,他们跑林子里做什么。”
“哦对,”魏婶子指了个方向,“他们往那头去了,估计是小两口闲着无聊,想去河边散散心吧。”
阮成丰道过谢,连忙拽着崔庙祝朝对方所指的方向赶去。
魏婶子瞧着崔庙祝那一身行头,疑惑蹙了蹙眉。
不知过了多久,崔庙祝实在是体力耗尽,扶住路旁的树干,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等等!”崔庙祝呼吸艰难,“这么到处乱转的也不是办法,你先停下,我用别的法子找找看。”
“可……”阮成丰心急如焚。
“别急,”崔择川从怀里取出装备,“我带了龟甲,你让我给祺哥儿卜算一下,马上便能寻到他在什么地方。”
阮成丰还是忍不住焦急:“那先试试吧,若是不行,就只能去找里正帮忙了。”
不单阮成丰,崔庙祝其实也有些慌乱。
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祺哥儿还怀着身子呢,如果有什么意外,他可真要成千古罪人了。
然而崔庙祝这边刚摇出铜钱,还没来得及分辨究竟是何种卦象,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巨响。
阮成丰面色一白,直接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等等!”崔庙祝也被吓得不轻,连忙丢掉手里的龟甲,也跟着追了上去。
轰隆隆的响声不绝于耳,两人脚步踉跄,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水汽直接掀翻。
河水沸腾,浓重的水雾里,一道颀长身影正安静站立在河面正中,无需动作,从山顶砸下的巨石还未滚落,便已然尽数化作齑粉。
半空电闪雷鸣。
崔庙祝僵立在原地,两月前被封住的记忆尽数涌入脑海,话语完全堵在喉咙里,只余下微弱的气音。
什么妖怪,这人分明是!
清珞眸色幽深,望着力竭昏睡的阮祺。
怀里人呼吸均匀,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微微弯起唇角。
……用碎玉引来山洪,也不知瑶台仙翁知晓后,是该欣慰还是担忧了。
清珞转过头,看向不远处呆愣的两人,语气平缓道。
“祺哥儿睡熟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目送清珞走远,阮成丰用力扯住崔庙祝,拼命压低声道。
“快点动手啊,不是你说带了祖师爷的法器,降服只妖怪不在话下吗。”
崔庙祝:“……”
怎么动手,给对方磕头上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