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黑夜亮如白昼。
年仅十四的少年蜷缩在暗道里,双目空洞透过石门缝隙,望着那群手执屠刀的蒙面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砍下至亲的头颅。
“不对!人数不对,老大,还逃了一个!”
“好啊,没想到洛成夜这个老东西居然还留了一手,给我搜!但凡与洛家有关的,一只苍蝇都不能活着逃出这里!”
为首的黑衣人一脚踹开脚边的尸体。
那尸体翻滚到暗道外,死不瞑目的脸透过缝隙,正好撞入洛长宁眼中。
阿娘……
洛长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流出来。
可他不能出声,他必须逃出去,然后按照父亲死前托付,去洗心宗找沈世叔寻求庇护。
洛长宁最后看了暗道外的至亲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洛家地处南疆边界,若要去洗心宗,便得一路往北。
这一路他扮做乞丐,躲过无数追杀,终于抵达落霞镇。
有沧澜剑宗镇守此地,洛长宁仍旧无法安心。
可长途跋涉,他尚且不过炼气修为,早已饥肠辘辘。
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储物戒,洛长宁犹豫片刻,还是从戒中找出来一个不起眼的法器,去了日沉阁拍卖。
此时的他不过十四岁,身为洛家最年幼的公子,何尝吃过苦遭过算计,也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想吃一顿饱饭,就由此引来那些如跗骨之蛆无法甩脱的杀手。
仅存的理智迫使他一路往沧澜山下跑,可方才跑到一半,他便被暗器打中了小腿,踉跄着摔倒在地。
大雨倾盆而下,他滚进泥里,再站不起来。
他只得双手并用往前爬,身后的杀手却闲庭信步,犹如戏弄瓮中之鳖。
“洛小少爷,交出朱雀尾骨,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五百年前,妖王朱雀情劫难渡,距离飞升一步之遥被劫火烧毁真身,神魂入轮回不知何时才能涅槃,而朱雀尾骨便是那时从天而降,有缘被洛家先祖捡到。
修仙界,机缘不是抢便是靠运气,自然捡到谁便是谁的。
那朱雀尾骨中残余的朱雀真火,足以滋养出一个修仙世家,洛家也由此跃入大世家行列,就算比不得四大仙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截让洛家满门付出性命的朱雀尾骨,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交出去!
“你们杀了我,也永远得不到朱雀尾骨!”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黑衣人森然一笑,“老二,送他上路!”
长刀雪亮,映照在洛长宁眼底。
他闭上眼,不敢再看,心中恨意沸反盈天,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绝望等死。
可脖颈处迟迟没有痛意传来,反而有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他试探地睁眼抬头,却见一支箭穿透了那黑衣首领的喉咙。
“大哥!”“什么人?!”
一声极为散漫的轻笑透过雨幕传入众人耳中,亦奇异地抚平了洛长宁的心绪。
他转头,只见一人身着绿衣,头戴帷帽,手执银白长弓,缓步从前边的树丛后走出来。
“你们吓跑了我今夜的晚饭,这话应是我问才对。”
一只兔子飞快地从简陋的机关里逃入灌木丛里。
风雨大作,掀起那人身前的帘幕,只叫人瞧见半个瓷白精致的下巴与微勾的唇角,便已不禁惊叹何为湛然若神的清绝之姿。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那人执弓的手背上,又顺着青色脉络蜿蜒而下,滴入水洼里,又像是滴在了谁的心尖上。
洛长宁愣愣望着,连小腿上的痛都麻痹了。
是神仙下凡,来救他了?
“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血饮刀法都不认得?我们可是奉命替妖王殿下寻回先王遗骨,你难道想得罪妖界?!”黑衣人老二狠声道。
“血饮刀法?”那人笑了一下,“诸位既是妖王派来的人,竟然不知,血饮刀法是朱雀一族一脉单传么?”
黑衣人老二低骂了一句,打了个手势,身后数十个黑衣人同时拔刀朝那人攻去。
洛长宁不自觉替那人捏了把汗。
却不是怕那人应对不了,而是怕雨中污泥染脏那人衣摆。
有人此生皆困在雨中,也有人在雨中步伐从容,谈笑间取人性命。
“拿好。”那人随手将手中弓往他怀里一丢,腰间长剑出鞘,宛若折枝起舞,衣袖翩飞间,黑衣杀手尽数被一剑封喉。
见人解决完人转身就要走,洛长宁急忙唤住他,“等……等下,你的弓。”
“险些忘了。”那人无奈转身,接过他手里的弓,指尖无意划过他掌心,瘙痒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知道长名姓?道长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洛长宁忍着痛站起身。
“报恩?”那人无端发笑,帷幔后的眼睛似乎打量了他一眼,“弱者的报恩,毫无价值,我不需要。”
“况且,我本意并非救你,若非他们吓跑了我的晚饭,你是生是死,皆与我无关。”
每个字都那样温柔,又都那样残忍。
可洛长宁却坚持道:“在下洛家洛长宁,今日救命之恩铭记于心,来日定会报答。”
他看了看那人腰间的剑,心头一动,“道长可是沧澜山的剑修?”
“不是。”那人立马回绝。
洛长宁还是坚持想要知晓恩人名姓,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腰间通体青色的剑上,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又亮了,“父亲常常称赞,洗心宗少主一手翠微剑出神入画,道长的剑也是青色,不知可否是……”
话未说完,那人已没了耐心,淡笑道:“你若非要如此想,那便是罢。”
说罢,不待他再说什么,御剑离开,快得他根本追不上。
不过无妨,他本就要去洗心宗,待见到沈少主,自然有报恩的时候。
洛长宁走了半月时间,一路东躲西藏,终于抵达洗心宗,并朝守门的弟子出示了父亲托付的信物。
他被弟子领进了洗心宗,亦在宗门大殿外瞧见了被众弟子尊称为少主的青年。
青年仍旧穿着绿色的道袍,腰挂翠微剑,虽然面容远不及他想象中郎艳独绝,却也是俊朗之姿。
迫切于报恩的心在躁动,他从此认定,眼前人就是他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