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迭心的出现和离开仿佛没有区别。
反正整个房间除了谭臣,没有第二个会主动说话。
手中的文件,谭臣已经看了四十分钟,但一页都没翻过去。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发现距离半夜两点还是很久,莫名心生烦躁,直接把文件扔回桌面。
秘书敲门而入,谭臣终于能有事分散注意力,不然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打电话把沈迭心叫回来。
秘书一眼就发现谭臣的心情不好,直切主题汇报起他带回来的信息。
“这两年沈迭心来到N市,接受了原来由贺笑坤经营的酒吧,而后又全款买下店面,店内流水不高,但一直维系到现在。店内一共三个员工,除沈迭心之外就是主要负责调酒的贺笑坤,以及负责在前台收银的女孩面面。”
贺笑坤这三个字一出,谭臣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但是人际交往这一部分还需要一点时间,因为沈迭心平时除了在店里接触顾客,偶尔会去学校参与和女儿有关的活动之外,其余基本没有社会来往。但根据酒吧附近一些人的口述来看,他和贺笑坤的关系确实比较亲密,但具体关系没有确认,可能是他们对外想要避嫌,关系隐藏得比较深。”
“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沈迭心亲口确认。
他没有理由在这个回答上撒谎。
不会有假。
“那还需要继续调查吗?”秘书问。
谭臣沉思片刻,“继续。”
自沈迭心离开那日起,一切都是沈迭心自己的选择。
任何有关沈迭心的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但既然已经牵扯到合同,那他就有必要深入了解对方的生活和人际交往。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和沈迭心这个人无关……
为了合同能够正常运行。
仅此而已。
-
从面面家里出来,迎面就是骤然降到零度之下的寒风。
来得太匆忙,他只想起来给南南加个厚羽绒服,忘了自己还穿得单薄。
沈迭心紧了紧身上的长款风衣,坐进重回酒店的出租车。
一路上,沈迭心昏昏沉沉,分不清是困意太浓,还是车内暖气太足。
下车经风一吹,才找回些许清醒。
南南已经拜托面面照顾,他今晚只要把谭臣应付了就行……
沈迭心没有耽误,但也没有提前。
他本计划着要是到早了,就找个地方等到两点再上去。
但返回酒店顶层正好是夜里两点。
打开门,整个套间已是一片幽暗。
他放轻脚步,卧室也暗着,城市夜间微弱的街灯透过落地窗,为室内覆上一层朦胧的月色。
king size的床上,谭臣已经睡下。
双目紧闭的他,看起来有些孤独。
但从沈迭心过去看过的那些花边新闻来看,谭臣可能只是孤独了今天一晚。
还是因为遇到他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导致。
谭臣有权利叫他半夜过来,但没有义务等他。
就算他把门锁起来,让沈迭心在外面等一夜也符合合同规定。
不过是折腾他白跑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迭心心情非常平静——都是成年人了,如果谭臣醒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只是他的头在隐隐作痛。
像是有个拿着锤子的小人在脑袋里敲个不停。
既然谭臣已经睡下,沈迭心就准备去套房的沙发上凑合一晚。
脚刚迈出半步,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和他说完了?”
沈迭心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是指谁。
谭臣还是那么在意人是否干净。
沈迭心回了个“是”,转过身,发现谭臣已经靠坐在床上,幽暗眼眸的注视穿过淡漠的夜,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人看穿那般锐利。
但这目光只停留了一秒,速度短地就像是沈迭心看错了。
“分手了?”
一抹猩红在暗夜中跳动,谭臣淡然地抽烟,语气也同样满不在乎。
“对,分手了。”沈迭心顺着他的话说。
“我对拆散你们没有兴趣,也说过我不会介意,只是不希望以后出现不愉快。这个结果是你和他之间决定的,希望你不要反悔。”
对于谭臣这种人,感情就是这般随意。
尤其是,除了他本人之外的感情。
沈迭心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他脑袋里的小人从小锤子换成锯子了,除了发出一个简单地“嗯”之外,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心情应付。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虽然看起来总是生病,但耐性很强。
只要他像手机开成省电模式那样节省力气,在生病的状态下也能正常活动。
可惜谭臣没有给他偷懒的机会。
等到手里的烟燃尽,谭臣冷声说:“过来。”
沈迭心迈动沉重的腿。
但还没到床边,就被一把拉到床上。
天旋地转之后,谭臣深邃立体的脸近在眼前。
沈迭心的背靠在柔软的床上,胸前压的却是谭臣强势而坚.硬的身躯。
谭臣的五指分开,扣紧沈迭心的双手。
看着沈迭心波澜无惊的表情,谭臣咬着牙问:“你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吗?”
但沈迭心就像听不懂似的反问,“什么?”
“别忘了合同从今天开始就已经奏效,你要拿出对待他的态度来对我。”
沈迭心的唇有些干燥,近距离甚至能看到微微皲裂的纹路。
谭臣吻过,还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咬痕。
可沈迭心给他的反应却始终像个木头。
他不反抗也没有回应。
像是认命,也像是献祭。
谭臣捏紧了沈迭心的手,感受着掌心之下粗糙的纹路。
过去被他用心保养过的手,还是被糟蹋回了原样。
不知道那个姓贺的握着这么粗糙的手,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愧疚。
但谭臣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绝对不会是这样淡然。
沈迭心背后的蝴蝶依旧,落在单薄的肩胛骨之上,仿佛生来就有那般自然。
只是这只蝴蝶不知被多少不同的手触摸过,也不知这两年感染过多少次别人的体温……
谭臣抚上蝶翼,像是要把手按进沈迭心身体里那样。
可沈迭心除了呼吸加重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沈迭心。”
谭臣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愤怒。
沈迭心身体的电快耗完了,谭臣想要的热情,他给不了。
他默默等待着谭臣接下来的行为。
也许是继续愤怒。
也是别的。
反正他躺在这里,谭臣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谭臣什么都没有说,应该是扫兴至极了,翻身在一侧躺下。
沈迭心身体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趣的人。
但这一次,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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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臣背对着沈迭心,意识却始终清醒。
他的胸口憋着一团火,让他无法入睡。
沈迭心的顺从和被动就像是另类的反抗。
他试图从过去的记忆里找到沈迭心热情迎合的片段。
可翻来覆去连蛛丝马迹都没能找到。
两年前就印证过的事实再一次被想起……沈迭心连装都懒得装,没有本能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可在他心焦烦躁的失眠夜,沈迭心却躺在他身边睡得很熟。
眼见天色将亮,谭臣再也无法忍耐,翻过身却发现沈迭心侧靠在枕上的脸红得异常。
“沈迭心。”
没有回应。
“沈迭心?”
谭臣再度叫他的名字,同时坐起身来,发现沈迭心的呼吸声比往常都要重。
“醒醒,沈迭心。”
在谭臣一次又一次的呼唤下,沈迭心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
通过朦胧的视线,他看见谭臣紧皱的眉。
“怎么了?”沈迭心的喉咙干燥且疼,说话的声音也异常难听。
谭臣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只是刚挨到就被滚烫的温度惊到。
“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沈迭心怔了怔,“我知道啊。”
他早就知道自己发烧了,从昨晚就知道了。
谭臣气得反问他:“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
但眼下再气,也不能真得指望沈迭心做什么有用的事情。
谭臣起身穿衣服,同时拨通电话。
“准备开车去附近的医院。”
秘书问:“您生病了吗?”
“不是我。”
谭臣伸手去捞沈迭心,但沈迭心一起来就和他说:“不用去医院。”
谭臣皱眉,“不去医院去哪?”
沈迭心烧得嗓子都哑了,一句话只说出来几个音节。
谭臣看他口型,读出他说的是:“吃点药就好了。”
“你……”谭臣咬住牙,“你的目的要是故意让我生气,那你就成功了。”
理智让他不要和烧到昏头的人计较,但沈迭心这幅抱残守阙的模样一再挑战着他的脾气。
谭臣反复深呼吸,才让自己耐着性子把沈迭心扶起来。
“不许说废话,和我去医院。”
这句警告,实在耳熟……
好像谭臣之前也说过。
谭臣的脾气还是那么差,让人分别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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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人病房里,沈迭心身上单薄的衣服和外面的人截然不同。
降温来得突然,但大家都纷纷换上了厚重外套。
谭臣脸色阴沉地把房间空调温度调高,心想着等沈迭心退烧了再说他。
这里不是私人医院,能临时找到一间单人病房已是不容易。
医生发现沈迭心只是发烧之后,态度也放松了许多。
“正常输液就好。如果体温五个小时之内回复正常,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但五个小时即便不输液,靠身体机能也都调节好了。
沈迭心开口,“能不能……”
“不能。”谭臣直接回绝。
“医生,给他输液。”
医生也说:“如果不是高烧一直不退,的确是通过身体自动退烧是最好的。”
谭臣皱着眉,对医生都产生了怀疑。
“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再烧五个小时,还能不能有人样?”
别人自然退烧当然可以。
如果谭臣自己,他也不可能大动干戈地到医院来。
但沈迭心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让他再忍下去。
谭臣态度强硬,医生也只好照着做。
开挂剂之前,医生问沈迭心:“最近吃过什么药吗?”
沈迭心微微皱眉,反应有些迟钝。
医生只好把目光投向谭臣。
“治嗓子的。”
谭臣回答之快,沈迭心都愣住了。
医生追问:“还有吗?”
“没……”谭臣顿住,转身问沈迭心:“除了嗓子有问题,你最近还吃过什么药没有?”
在医生的注视下,沈迭心补充上了欣百达和奥氮平这两样。
谭臣起身跟着医生出去。
沈迭心看着关起的门,一直保持着低电量的身体终于到了快关机的时候。
其实,谭臣是知道他嗓子有问题的。
所以,他也知道那天的事情,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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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样是抗抑郁的药物。”
“抑郁症?”谭臣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眉心再度皱出川字。
得到秘书肯定的回复后,谭臣的目光侧向病房。
门内的护士正在给沈迭心扎针。
那搭在垫子上的手背又白又薄。
隔着玻璃,也远远能看见又细又透的血管。
一只手像陶泥做的脆弱工艺品,轻轻一捏就碎了。
抗抑郁的药……沈迭心之前吃吗?
好像没有。
也可能是没有注意。
谭臣抿唇,低声说:“我知道了。”
但秘书没有离开,而是露出稍显踌躇的表情。
“什么事?”
“沈先生的那位前男友,好像和别人保持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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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顺着针头输入身体,那种感觉又肿又痛,整个手背都是酸的。
沈迭心闭着眼假寐,许久都没睡着。
一只手再次搭在他的额前。
袖口带着淡淡又熟悉的气味。
谭臣确认体温恢复正常后,就收回了手。
此时凝视沈迭心,他发现沈迭心和两年前比起来几乎没有变化。
就算是现在被病气笼罩,还是会收获众人惊叹的目光。
可能这就是沈迭心折腾自己的底气。
只要他留着这张脸,无论怎样都能找到出路……
但沈迭心却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这天大的红利。
“这两年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沈迭心。”
沈迭心低垂着眼,“差不多,挺好的”
“挺好的?好到你自己贴钱养男人,好到你抑郁吃药,好到那个吃软饭的在外面和别人纠缠不清,你也忍?”谭臣扯着嘴角露出笑容,“你睁开眼看看。”
几张照片被他摔在病床上。
“你昨晚烧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正带着这个人回家……沈迭心,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你也真是够贱。”
照片上贺笑坤和另外一个人举止亲密。
铁证如山。
谭臣等着沈迭心醒悟。
可沈迭心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平静地说:“我现在和他也没有关系了。他怎样,和我无关。”
谭臣死死咬住牙关,克制住自己满心的话顺着说出来。
沈迭心的这些话是想说什么?
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足够贱。
那在明知已经没有关系的前提下,还要为沈迭心生气的,岂不是更贱。
“咚!”
谭臣直接走了。
沈迭心实在有些不理解。
这种事情也值得谭臣生气?
他怔怔地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是他又忘了合同已经开始。
如果把谭臣的情绪理解为担心,那一切就能解释了。
比起谭臣,沈迭心觉得自己的演技还是生疏。
被爱的感觉真是陌生,他连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