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沈迭心的电话都没有被接听。
跟着不停滴答的忙音,谭臣的心也跟着被揪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电话里和沈迭心说什么。
说他终于知道沈迭心的过去了?
说他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还是说他现在已经后悔,希望沈迭心能够给他一次机会?
可这些,沈迭心都不会听。
那扇过去给他留出一道细小缝隙的心门,如今已经牢牢紧闭,在周围竖起了不可逾越的高墙。
沈迭心不愿意走出自己设下的心防,谭臣也没有资格再靠近。
谭臣将手机放下,无力放在病房纯白被上的手背上,针管滴着冰冷的药剂。
“没事,现在这个时间,也许在陪南南。”他对着沈采薇笑了笑,只是挤出来的笑容苍白且僵硬。
“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他的过去。”
“你既然知道他的过去,就请你早些放过他吧。对于他而言,你的出现,是一种折磨。”
沈采薇深呼吸,混杂着消毒水的空气替换了沉积在她胸膛中的浑浊。
多年前那个仰着天真小脸看着她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但她这个姐姐,还需要再保护他一段路。
沈采薇拿出自己的手机。
那通谭臣打了许多次都无人接听的号码,她刚刚拨出去就被接起。
沈迭心稍显喑哑的声音传来,“姐?”
不需要多说,谭臣已经明白。
沈迭心不是忙,也不是没听见。
只是不想接他的电话。
沈迭心那边的环境听起来有些嘈杂,但他很快就换去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吗?”
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和面对谭臣时候的冷淡截然不同。
沈采薇想了想,询问:“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去看看南南。”
沈迭心那边沉默了几秒,拒绝了沈采薇的请求。
“为什么?”沈采薇抬眼,瞥了眼谭臣。
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看起来却非常脆弱——他的外在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身上有个又深又长的刀口,也没有削弱他的气场。
只是他意识自己亲手弄丢了什么之后,他的心已经被悔恨敲碎。
过去对沈迭心的误解有多深,现在的他就有多后悔。
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轻蔑话语,都变成现在扎回自己的回旋镖。
一下一下,都是过去沈迭心受过的伤。
沈迭心把自己的所有都隐藏起来,包括那些伤口。
谭臣不知他的伤口是否愈合,又是否留疤。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帮助沈迭心疗伤的权利。
面对沈采薇的追问,沈迭心用了几秒钟组织自己的语言。
“我现在这边还有事情要解决,不太方便见你。我实在……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他没有明确说出他遇见何事,也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云淡风轻,但语调不受控地低沉下去。
“还是因为谭家的事情吗?那个……谭臣?”
沈采薇看了眼谭臣。
果然,谭臣也在听着。
沈迭心“嗯”了一声,“他找到我了。”
关于这部分,他一句话带过,继续安慰说:“没关系,六个月就能解决。如果你想见南南,我们可以打视频。”
姐弟之间的对话,谭臣的存在像个反派。
每一句,都透露着对谭臣的忍让和闪躲。
过去被谭臣认为无比重要的合同,在沈迭心心里,就是个解放的倒计时。
每过一天,沈迭心就离他的自由更近一步。
同时,他也离谭臣又远了一些。
所以沈迭心才对他那样冷淡,把他的存在视为可有可无。
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看着谭臣僵硬的表情,沈采薇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结束了通话。
-
谭臣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一点点的熄灭。
他给沈迭心发去的消息只收到了一个“好”字。
对于他说自己在医院和一周不能回去的事情,沈迭心没有任何好奇和在意。
谭臣想,如果不是怕被纠缠,可能沈迭心连一个字都不会回给他。
文字的情绪是可以捕捉的。
两年前,沈迭心对他的消息也是一样淡淡的。
但字里行间,也还留有些许温暖的地方,那是谭臣可以进一步溜进沈迭心心里的空隙,可那个时候他没有把握,现在只剩沈迭心冰封起来的心。
沈采薇走前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你想让我告诉你的事情,我已经毫无遗留得告诉了你,不是作为你救了我的报酬,而是我希望你能给早点明白,沈迭心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他被你父亲赶走两年之后找到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不要再缠着他了。他现在看起来没事,但只剩一层外强中干的空壳,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监控着心率的仪器比谭臣的感知反应更快,发出尖锐的声响。
精神上的痛楚压过了他心跳加快带来的绞痛。
可是和沈迭心□□上经历的痛,这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沈迭心做了两次修复听力的手术,还有声带……还有那些不该承受的折磨。
为了他,所以离开他……
谭臣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
“谭总,您让我取的东西拿到了。”
助理将手中的丝绒方盒递到谭臣面前。
病房内的光线昏暗,谭臣静静地坐在病床上,仿佛被黑暗吞没。
看清他的脸色后,助理忍不住问:“您还好吗?”
他离开前,谭臣还没像现在这样面色苍白。
谭臣摇了摇头,“东西给我。”
交接完成后,助理没有离开。
接到谭臣探查的眼神,助理说:“林先生找了过来,但是他不知道您的具体病房号,所以把慰问品和礼物留在了前台……哦,还有一张实体请帖。”
“你知道你的上一任助理为什么打包滚蛋的吗?”
助理怔住。
“因为他分不清谁是他的上司。无论我过去和林听是什么关系,现在我和他已经是彻底分开,现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迭心。”
谭臣冷淡的声音表明了态度,助理压抑住惊慌回答:“我明白了。”
但他刚转身,谭臣又再度叫住他。
“把邀请函留下,按时间加入行程。”
-
商场里最有活力的就是儿童乐园区。
南南很快就和身边的小朋友打成一片,在海洋球里笑得开怀。
沈迭心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地像春日里温和的流水。
金艾佯装闲聊的不经意,和沈迭心说:“谭臣进医院了。”
但沈迭心淡淡地颔首,立刻说明他早已知情。
金艾疑惑道:“你知道了?”
沈迭心没有遮掩,直接说:“他和我说的。”
“那你知道原因吗?”
“他没说我也没问。”
对于谭臣的事情,沈迭心一如既往地不感兴趣。
“那也行,他进医院是好事啊,省得他来烦你。”
这倒是金艾的真心话。
没有谭臣在,沈迭心也和他一起去看了心理医生。
虽然金艾不知道沈迭心和心理医生聊的内容,但是猜也知道,必然会有谭臣的一席之地。
如果不是谭臣,沈迭心的听力和声带怎么会受伤?
沈迭心的过去不是因为谭臣而艰难。
但遇到谭臣后,他也没有停止失去。
-
“诶诶诶,就在那里!”
“快把娃拿出来,我要合影打卡。”
几个年轻人从沈迭心和金艾身边经过,小跑着的脚步轻盈,而停下的终点正对着这座商场的内部大屏。
整点来临,屏幕上出现林听的脸。
粉丝为了给他庆祝生日制作的线下应援活动如火如荼。
金艾挑眉,和沈迭心说:“我觉得他长得没你一半好看。”
别说在Twilight,就算把沈迭心放进娱乐圈,他的外貌也能评得上顶尖。
可偏偏被资本选中的是没有远沈迭心好看的林听。
“世风日下,一个唱歌的戏子也弄这么大排场。”
经过的路人忿忿不平地说了一句,却瞬间引起了粉丝的反抗。
“你们就是嫉妒!但是嫉妒也没有用,林听不仅自己有实力,还有背景,他背后不仅是林家,还有一整个谭家。你们骂成什么样,也撼动不了他接下来要走花路!”
“咱们走,不知道还以为林听真是什么好人呢。”
金艾冷哼一声,挽着沈迭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听那么大个‘人物’还要指着谭臣,可是谭臣不还是连你家的床都睡不上。”
林听想要的,沈迭心并不稀罕。
谭臣到底想睡谁的床,沈迭心也不在乎。
和心理医生的对话里,他说出自己现在最大的想法就是做个好父亲。
他有一个破碎的过去,所以要用自己的手,给南南撑起遮风避雨的伞。
可是和医生的对话远远不止南南……
沈迭心在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任何感觉,可夜深人静之时,他独自躺在床上,感受着无边的安静和孤独,白天盯着雪白墙壁的诉说再度找上了他。
医生和他说的,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可他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脑海里,连同无法忘记的画面在眼前走马灯般的滚动。
他躺在厚而软的被中,四肢却冰凉无比……
-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金艾蹑手蹑脚地循着动静去了。
“咔嚓——咔嚓——”
仿佛丝绸断裂。
窗外幽暗的灯光冷得泛蓝,照在沈迭心瓷白的脸上,犹如暗夜中的一抹孤魂。
他仿佛感觉不到温度和时间,怔怔地对着镜子。
金艾大气不敢喘,终于发现沈迭心半夜对着镜子在做什么……
掉落的漆黑发梢如羽毛般落下。
一缕两缕……
和沈迭心赤.裸脚边的落发混成一团。
他举起剪刀,对准自己耳边的鬓发,尖锐的刀尖对着他的头,只要再偏一点,就会刺破脸侧的皮肤。
“别冲动,小心!”
金艾找准时机从后扑了上去。
他一只手钳制住沈迭心,让沈迭心不要乱动。
另一只手则攥住了沈迭心拿着剪刀的手。
“好端端的,你在做什么?”
金艾全部力气都用来放着沈迭心,声音颤抖不已。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再迟一步,沈迭心会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我没事。”沈迭心这样说。
金艾除非是傻才会相信。
他抢过沈迭心手里的剪刀,立刻就扔到一边去。
他把沈迭心拉到卧室,连关门都不敢转身,就怕沈迭心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你是怎么了?是心理医生和你说什么了吗?”金艾坐到沈迭心身边,用手牢牢握住他那双发凉的手。
去见心理医生是治疗必须的过程。
可是沈迭心的情况膝盖都快软了。
沈迭心原本快要齐肩的头发被剪得凌乱不堪,他亲手把自己剪成破碎的娃娃模样,还要和金艾说自己没事。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头发弄成这样?”金艾一脸心疼,“多好的头发……”
沈迭心眼神空洞,喃喃地说:“我是个男人,我不需要漂亮。”
金艾伸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捂住沈迭心冰冷的侧脸。
他心疼的,从来不是沈迭心的头发。
“男人和漂亮是不冲突的,长相是天生的,和你没关系。”
天生的。
一切都是天生的。
出生的家庭是天生的,父亲也是天生就有的。
沈迭心选择不了自己的家庭,也选择不了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
小时候是,长大了还是。
他看着金艾的眼里,雾面之下的情绪挣扎着要出来。
压抑太久的情绪急需一个宣泄的地方。
金艾对着他伸出双手。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
他不知道沈迭心经历了什么。
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治愈悲伤的通用良药。
金艾温柔的神情,像姐姐也像妈妈。
沈迭心靠在金艾的肩上,无声地眼泪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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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侧刀口比想象中还要疼。
就好像那刀子还没从伤口拔出去,而在全身上下游走。
谭臣忍受着令人颤抖的剧痛。
看着和沈迭心聊天的页面,久久没有发出消息。
而他发去的上一条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复。
他咬着牙,从枕头下拿出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盒子。
月色之下,深蓝色丝绒垫上的对戒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