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图南没有流着沈迭心身上的血,但却拥有超越许多亲生父女间都没有的感情。
沈迭心不愿意让自己的过去在这个无辜的女孩身上重演,因此拼尽全力地做好一个父亲。
即便他从姐姐怀里接过南南那年,自己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后来被追债人逼得想要卖血,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
甚至照顾南南,他拒绝了檀木想要带他一起移民的邀请。
但沈迭心没有后悔过。
他不仅要把南南抚养长大,还要把肩上的债务还清。
而檀木则会移民海外,过上属于自己的光明生活。
这不是南南的错,他和檀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像他这样的出身,哪怕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也没有完全甩掉过去的一切。
沈迭心的过去像一枚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引爆。
南南在学校里再度被同学奚落,重演两年前的悲剧。
沈迭心早已接受这个世界运行的真相。
但这对一个八岁小孩来说还是太过残酷。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带着恶意。
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可她只是想要给自己给爸爸争一口气而已。
沈迭心轻拍这南南的背,用温柔的声音和她道歉——就像他在八岁的时候,也幻想中父亲会在生气后和他道歉那样。
“你应该让爸爸解决,而不是你自己用暴力解决。”沈迭心轻声说,“你用暴力只能换来暴力。”
南南点了点头,哭得整张脸都红了。
沈迭心用手帕纸帮她擦干净脸,“没事了,既然是他们有错在先,那就算我们扯平了。”
里面还在检查着。
沈迭心让南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自己则站着等待。
谭臣站在他身边,像个一动不动的守护神。
只不过这个守护神不久前才突然出现,撂下了要用二百五十万把一家三口打个爽的言论。
想到这些事情,沈迭心眉心就突突地跳。
谭臣这样做……
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
可却异常有效。
现在那一家三口都变成了鹌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像他们那一家人,根本就不适合讲道理,道理要和讲道理的人讲才行得通,不讲道理的人就得讲点更硬的东西……比如,拳头。”
谭臣就像看穿沈迭心心里想法似的,说起了他心中做人做事的看法。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贯穿了谭臣从小到大的成长。
沈迭心不明白他的暴力,谭臣也不明白沈迭心的隐忍。
不过谭臣觉得沈迭心刚才骂他那一句,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忍气吞声。
谭臣挑眉,问:“你说你和我讲道理能讲得通吗?”
“你也知道。”沈迭心被他这个举例气得快笑了。
谭臣就当是在夸奖,“下次这种事情就应该叫上我,我是懒得和人讲道理,仗势欺人这种事情,我比较专业。”
沈迭心把南南的耳朵捂上。
本来即便是别人挑衅在先,但南南动手打人就不对,到了谭臣嘴里,就这么顺理成章。
沈迭心严肃地说:“小孩的三观是在不知不觉中培养起来的,你不要再在南南面前说这些话了。”
“我是和你说。”
谭臣看向沈迭心,眼中好像浮光就要突破漆黑的眼眸,正在微弱的闪烁。
“要是再有人在你面前发神经不讲理,那就让我来。”
沈迭心的死脑筋在过去的环境里都没有改过,以后更不可能改变了。
其实谭臣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有时候生气了,觉得沈迭心是一成不变的死脑筋。
但其实有时候也觉得,沈迭心只是心如赤子,不愿意妥协。
问题不大。
如果沈迭心刀枪不入,那他就真得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迭心解决不了的事交给他来解决,这之间的关联词是“需要”。
沈迭心“需要”他,那他就可以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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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出来的结果不出所料,只是皮外伤,简单消毒后给伤口处涂了碘伏,事情就算解决了。
沈迭心本来还想给被抓伤的男孩以营养费的名义包个红包,但谭臣直接让他收了回来。
这种情况下,康康一家不给辛苦打人的南南钱就算耐得住气,根本不用沈迭心操心后续。
上车前,男人还特地过来给沈迭心道了歉。
这个男人能在滕颖当上总经理,见风使舵的本领出了很大的力。
男人了解事情缘由之后,浑身惊得都是冷汗。
他这个儿子骂什么不好,居然骂了“没有妈”……
人家是没有,但她有两个爸爸。
而且这两个爸,得罪哪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谭臣相信,经过今天这件事,沈图南在学校里的剩下四年都不会再因为家里的情况被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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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在前沉默地开车。
谭臣通过电话和秘书确认过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沈迭心不想听,却也挡不住声音传进右耳。
沈迭心:“你是……突然回来的?”
他明明记得谭臣早上发的消息还说过几天才能回来。
可仔细一想,就算谭臣坐最快的航班,也很难在两个小时内就来到医院。
“我抽空回来,到家之后,金艾告诉我你可能在医院遇到事了。”
本以为第一眼能看到沈迭心,但没想到见到了另外一个……还是昨天夜里故意气得他半死的人。
但偏偏又得求金艾留下来开导沈迭心,谭臣只能继续忍着。
“你昨晚和金艾一起睡的?”谭臣尽量让自己的问句听起来自然一些。
沈迭心点点头。
家里一共就两张床,只能这样安排了。
谭臣咬了咬牙,问:“那以后呢?”
“以后他到我的店里上班。”沈迭心淡淡地接过话题。
“不是这个以后。我是说那以后你俩也一起睡吗?”
沈迭心问:“你想怎么安排?”
合同关系还存续期间,沈迭心会照顾到谭臣的感受。
谭臣的心,他猜不透,直接问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谭臣提醒:“我就住在你家对面。”
沈迭心把他的话在肚子里过了几圈,问道:“你想把酒店换成在你家里?”
不过是从白床单换成家里的床单而已。
这样下半夜他回家睡也更方便了。
这对沈迭心来说没有什么问题,谭臣却如鲠在喉。
沈迭心说得意思没错。
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个。
酒店是临时的。
而他的家对于沈迭心来说也同样是暂时的。
这个问题,扰得谭臣心里一团乱。
“晚上再说吧。”
他深呼吸,终结这个话题。
但下一个话题更让谭臣的心头沉重。
关于沈迭心睡在哪里的问题还可以跳过,这个话题却不能再拖了。
谭臣喉结微动,措辞反复打了腹稿,才找出最合适的说辞开启话题。
“你觉得林听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沈迭心蹙眉。
“没关系,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想了解一下你之前和林听的关系怎么样。他上次在酒店找你,和你说什么了吗?”
宋慈作为华音照片时间的主犯,却在事发之后被抓进监狱,不知是时间上的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这样安排,只为了把线索断在高墙之中。
结合着沈迭心比赛前夕被害的事情,有一个看起来最无辜的选项出现了……
为了冠军,为了谭臣,都有可能是林听所为。
但林听的性格和为人,都不像是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人的样子。
可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即便剩下的那个再没有可能,也只有他的嫌疑最大。
如果沈迭心也觉得他在和林听的相处中觉得不对劲,谭臣就能顺着继续。
但沈迭心却和谭臣说:“他没和我说什么。”
从他一直淡然的表情里,谭臣看不出沈迭心的情绪。
谭臣追问:“那两年前的那场比赛前,他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提起那段回忆,沈迭心原本就茫然的眼被低垂的眼帘挡住。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裤子。
“两年前……我不记得了。不要再问我了,我不知道……”
沈迭心的呼吸错乱。
他拒绝回忆,所以也拒绝接近真相。
每次在梦里稍微想起一两个画面,就足够让他惊醒。
现在他已经在清醒中,该如何逃避……
沈迭心全身发寒,下唇被咬得快要出血。
但他的手背被温热地包裹住。
谭臣低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在意,不提他就算了。”
沈迭心不愿意说,他还可以亲自去找林听。
只不过这个过程,难免又要产生接触……
不知不觉中,谭臣对林听的态度已经从过去的留有一份体面,变得有些厌烦。
他紧了紧握着沈迭心的手。
沈迭心还没从刚才的紧张地缓和过来,身体崩地僵直。
谭臣聊起了自己这几天的生活,用来分散沈迭心过度集中的注意力。
“最近帮我哥在N市里大海捞针,捞到最后才发现他那么正经一个人,居然还网恋……”
谭臣忽然想起来沈迭心好像就是在N市长大,于是问起了沈迭心过去在哪所高中读书。
沈迭心:“十中。”
“十中啊。”谭臣问:“那你知道市立高中吗?”
沈迭心颔首,“这两个学校离得不远,我姐姐是市立高中毕业的。”
谭臣对N市还不太熟悉,听沈迭心这样说,心里猛地出现一个可能。
“这两个学校的校服一样吗?”
沈迭心微怔,“校服款式差不多,但校徽不一样。”
“也是。”
谭玉谨就算把两个学校相似的校服记混了,也不会看错校徽。
谭臣刚才还以为自己解决真相,此刻又重新回到起点。
谭玉谨虽然没有和他说自己的真实病情,但谭臣听医生的话里话外也多少能猜到,谭玉谨现在的情况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也许下个月。
也许再半年。
谭臣嫉妒他,但也仅仅是嫉妒。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谭玉谨能够活下来。
他现在在找的,也许就是谭玉谨有生之年最放不下的人。
而这次寻找的时间尺度,尽头就是谭玉谨的生命终点。
谭臣无声叹息,不知自己还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