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迭心无数次用淡然沉默的脸面对谭臣。
他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打消谭臣的好奇和关心。
最不济,就算让谭臣生气,也能把谭臣气走。
但这一次,谭臣像是铁了心要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对,要最快能做检查的医院,我现在立刻就带人过去。我知道临时去能做的项目不多,我只要查目前能查的,剩下的我会带他回S市茶,只要现在这个医院能立刻查、结果保密就行。”
谭臣正言厉色,每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地愤怒。
这种愤怒,是因为什么呢?
南南依偎在沈迭心身边,小手攥住了衣角。
沈迭心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没事的,别怕。”
南南轻轻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摊开手掌,是两枚崭新的发夹。
南南抿唇,轻声说:“我没有要,是他塞给我的。”
沈迭心点了点头,“做得很棒。”
那两个发夹是蝴蝶形状,水晶小钻一颗又一颗地镶嵌成型。
但比起谭臣扔掉的毛毡草莓发夹,这种水晶材质才最容易勾住头发。
沈迭心还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谭臣居然还记得。
谭臣结束电话,胸膛里的心脏跳得飞快。
从意识到沈迭心左耳出问题之后,他的心就没有一分钟是落地的。
一个抱着一把吉他能唱一下午的人。
一个没有家庭支持,就靠自己勤学苦练考上华音的人。
听力出现问题,意味着他拼命才抵达地彼岸,会因生理缺陷被拉回起点。
谭臣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自然。
可他一转脸,却看见沈迭心一手搂着南南,另一手则拿着他刚买给南南的水晶发夹。
此时,沈迭心宁愿去在意一枚发夹,也不在意他自己的耳朵……
谭臣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地,找不到任何受力点。
可却除了无力,还有一阵阵愤怒。
沈迭心为什么这么不在意自己?
这是他的听力,不是别的事情。
愤怒之中,还有犹如针扎似的疼痛。
沈迭心好像没有爱惜自己的任何概念。
生病、抑郁、听力出问题……
他都是神色淡淡,仿佛出问题的是另一个人。
谭臣握紧手机,再一次问:“你的耳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不说,去医院也会查出来。”
沈迭心垂下眼帘,“不用去医院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两年前,沈迭心的听力绝不是这样。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年前?还是在这两年之间?
谭臣皱眉,眉宇间酝酿着一片阴森。
“我爸爸是被人欺负了。”南南的声音有些颤抖,“就是比赛的前一天晚上……”
——
沈迭心停在门前,眼前的视线昏暗且摇晃。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沾染的泥土和擦伤,黑黑红红地混在一起,狼狈地有些恶心。
如果被南南看见,她会害怕的……
沈迭心咬着牙,把手背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染上血水,没办法把手全部擦干净。
但只要稍微看起来好一些,南南的惊吓就会少一些。
这一路走回来,每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胸口是疼得,后背是疼得,手臂是疼得。
还有腿、脚、腰……
但最疼的还是嗓子。
犹如吞下刀片,更像被火烤过的钳子伸进去搅过。
正常呼吸也和上刑一样。
沈迭心的手机坏了,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和钱,最后还只能回到谭臣的家。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打开门。
房间里的灯光刺激地他眯起眼睛。
“爸爸!”
南南几乎和开门同时跑出房间。
但她那句“你回来了”却变得轻而虚弱。
“爸爸,你怎么了……?”
沈迭心想要微笑,但一用力就能感觉到颧骨已经肿成无法动弹的程度。
他用手扶着门,对着南南摇了摇头。
“我……摔了一跤,没事。”
开口说出的声音,像是声带被粗砂纸硬生生揉搓过,沙哑难听至极。
南南怔怔地抬头看着她的爸爸。
她的爸爸,是比别人妈妈还漂亮的人。
头发柔顺,眼神如水。
即便再累,也会让自己保持干净整洁。
可是今晚。
爸爸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的衣服又脏又乱。
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
消瘦白皙的脸高高肿起,被伤口挤压的眼睛透不出任何光……
不仅是眼睛黯淡,连整个人都像丢了鲜艳的颜色。
剩下灰色的污迹,红色的血水,还有青紫的淤血。
“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
南南颤抖的眼眸中充满眼泪。
“只是……摔得很严重……”
沈迭心想要蹲下来摸摸南南的头发,就像他以前安慰南南一样。
可他刚一蹲下,就已经头晕目眩,眼前是成片的绿色。
“爸爸……爸爸你的耳朵……”
沈迭心想抬起手,却痛得没有力气。
他觉得自己像一具快要散开的破旧玩具,只要稍微再动动,所有零件都会“噗”地散开。
“爸爸,耳朵,你的耳朵。”
南南眼睁睁地看着一丝猩红顺着沈迭心的左耳流出。
-
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和沈迭心预期的没什么出入。
声带受损。
左耳耳膜穿孔。
都是不可逆的损伤。
医生建议沈迭心报警。
但那群人早就算准。
沈迭心平时回去的路不是巷子。
可就在晚上,他回家路口被摆上临时施工需要绕到的标识。
那条没有监控的巷子。
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
为沈迭心布下的牢笼……
拿着医院的症断书,一通电话及时打到沈迭心刚买来的手机上。
沈迭心在茫然失措又意识模糊的时刻,见到了谭臣的父亲。
那是一个严肃又正派的男人。
见到儿子在外养的同性情人也保持着修养。
他们那天具体交谈了什么,沈迭心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个摇晃的星空。
无法参加比赛后,姐姐可能会遭遇的一切。
南南的眼泪。
Twilight里迷乱的灯光。
探入开衩裙摆的手。
谭父递来一张七百万的支票。
沈迭心没有犹豫。
一切私了,他拿钱消失。
谭臣可以花钱找到很多像他这样的人。
但沈迭心已经没办法挽回声音和听力。
他把自己的声带和左耳听力卖出一千六百万。
拿到赔偿,是最划算的结果。
这段用钱展开的关系,也用钱画上休止符。
但沈迭心没想到,两年后,还会重新遇见谭臣。
——
加急出的诊断书用手拿起也有厚厚一沓。
谭臣的手莫名有些发软。
从头看到尾,声带永久受损和左耳耳膜穿孔、听骨链损伤仿佛有了具体的形状,。直愣愣地戳进谭臣的眼里。
他瞳孔颤抖,问医生:“这些……能看出来受伤多久了吗?”
“大概是一两年左右。”医生说:“左耳的耳膜修复过一次,但估计当初的穿孔面积过大,所以修复手术的效果也不算多好,听力要比正常人差三倍左右。声带倒是修复地不错,现在还能说话,比起左耳的修复,声带的治愈程度算是卓有成效。”
医生翻开详细诊断看了看,继而面色凝重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除了这两点之外,病人这几点也需要注意……”
心率过慢。
心肌炎。
慢性胃炎。
免疫力低下。
还有一串大大小小的病。
医生念着,眉头越来越紧。
谭臣声音干涩,“这是……他在这两年里得的病?”
医生摇了摇头,“他这些病都不是一朝一夕引发的。像心肌炎就是长期失眠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导致的。”
“还有慢性胃炎也是一样,这都不是短时间能出现的问题。”
他确认了一下病人资料里的信息,叹气说:“他今年才多大啊,二十二岁,已经浑身是病了。”
医生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男人,“你是他什么人?”
谭臣喉咙里仿佛塞了团棉布,滚动许久才回答:“我是他的……恋人。”
医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以后就要多用心照顾了,他现在的状态比同龄人要差很多。
而且一看这个报告就知道前几天才生过病,现在他身体里的炎症都还没消退完,查出来很多数值都不正常。
你把他带回家去休息几天,等到身体健康一些,再重新做个体检。”
他行医多年,各类病人和病人家属也见得多了。
同性情侣一起来看病也并非第一次见。
但外面那个病人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发现不仅是身体上状态不佳。
“你虽然和他没有婚姻关系,但既然是恋人,就该尽到恋人的责任。”
医生说的每句话,谭臣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迭心才二十二岁,不过是个大学还没念完的年纪。
身体却已经成了这么糟糕的样子。
谭臣嘴唇张了张,干涩地回答:“他从来没和我说过……”
“他没说过,你自己用眼睛看不出来吗?中医讲究人的精气神,病人明明还年轻,坐在那里却显得暮气沉沉,你应该明白说什么意思……你好好想想吧。”
-
沈迭心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椅子上。
一片白色的环境中,他的身形单薄得像张纸。
两年前的夜晚,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孤立无援的等待一纸诊断吗?
但沈迭心等待的不仅是诊断结果,也是一张判决书。
上面用无色无形的字写着:沈迭心,认命吧。
谭臣的双腿犹如灌了铅,来到沈迭心身边的这几步,他走得无比艰难。
沈迭心看见谭臣后抬起头,忽然发现谭臣的脸色发白。
沈迭心抿了抿唇,“怎么了?”
理应是没有什么大事的。
他之前也会去做体检。
但每次查出来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他很了解自己的身体。
虽然大病小病不断,但意外地坚强。
但……也不排除出现意外的时候。
否则谭臣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沈迭心深呼吸,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我看看。”他从谭臣手中拿过诊断报告单。
可结果那一页写的都是老朋友了。
沈迭心又重新看了一次,还是没发现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啊。”
沈迭心淡淡地说着,仿佛拿着的是别人的诊断。
也许是习惯了,所以这些疼痛,他早已不在乎。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谭臣的声音发抖。
沈迭心努力想了想,才大概理解谭臣想问什么。
“你爸爸,给了我一大笔钱。”沈迭心沙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钱?”
谭臣反问的语调轻且弱。
“这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谭臣连生气的冲动都被抹去。
他想坐在沈迭心身边,却双腿一软,单膝跪在沈迭心面前。
“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谭臣仰头看着沈迭心,却得到沈迭心茫然麻木的眼神。
在谭臣的世界里,钱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但沈迭心症断书上的这一页,用再多钱也没办法彻底填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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