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 夕岁流和星楼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相处。
少年像是完全把那天的事情忘记了,整天快快乐乐的,反而是夕岁流,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活了很久的怪物, 面对感情绝不会藕断丝连, 更不会打着不愿意伤害的旗号把事情拖下去。因为如果犹豫不决, 有时候反而会伤害别人更深。
但夕岁流状似“不经意”地试探过几次后, 发现星楼真的不在意表白之后的答案。
少年的想法很单纯, 因为察觉到了喜欢、确定到了喜欢, 就直接去表白。他并不要求一定要得到回应,只是赤忱地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反而是自己……
夕岁流无奈苦笑, 为自己那些复杂的心思。
星楼躺在他膝盖上, 正兴致勃勃地说着最近看的一本书,看到夕岁流笑了, 歪歪头问:“怎么了?”
夕岁流不动声色地往后倾斜,让两个人的姿势不会过于亲密。星楼对于人类的关系还了解得太少, 就如同他完全不认为表白后会改变两个人的关系一样, 不管是好的一方面还是坏的一方面。
而夕岁流不确定,如果点出这种不懂,是不是反而让他明白了。更何况,两个人的相处本来也不会太久了,让他开心些也无妨。
但星楼不懂,夕岁流却不能装作不懂。尤其是——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波澜不惊。
于是夕岁流摇摇头,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没什么, 只是在想你这样很好。”
不是他这样丑陋的大人了。
星楼被夸奖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还是很开心。
不过这种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上门的金阳打断了。
依旧是客厅,金阳的态度也依旧无可挑剔,只是从进门起,目光就先看向了星楼。虽然很快就一触即发,但依旧被夕岁流察觉到了。
“星楼,你不是要看书吗?先去书房吧。”夕岁流突然出声。
星楼有些奇怪,并不怎么情愿,他还想要保护岁流呢。但既然夕岁流提出来了,他还是乖乖地上楼了。
大不了偷听嘛。
金阳忍不住看着星楼离开的背影,但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他又立刻扭转视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从容。
“城主,已经到冬天了。按照以往的习惯,会在初雪那天全城放假举办庆典。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次庆典的事宜的。”
当然不止如此,更重要的一个目的,是为了确定夕岁流的情况。
金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像是没有察觉到金阳的打量,夕岁流平静地端起茶杯,是金阳还没来时星楼就泡好了的,热气腾腾。
“这些事情你来负责就好,不用过来问我。”
他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冷淡的眼睛总是如夜空上的圆月一样,让人觉得没有丝毫秘密能够在那双眼睛下隐瞒。
根本察觉不到一丝虚弱。
金阳开始怀疑起神父,他的说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金阳。”
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金阳立刻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当和那双好像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对视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察觉了。
“你还记得,我让你代管阆州城的那天,和你说了什么吗?”夕岁流垂眸,抿了口热茶,随口问道。
金阳心下一松,随后努力回想起来。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他能够想起来的,就只有当时被肯定的喜悦和油然而生的野心,
那个时候,他还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夕岁流,虽然对他的强大总是充满了不甘,但金阳记得,他是真的把夕岁流当成父亲一样尊敬。
直到他察觉了那些真相。
想到这里,金阳不再愿意回想那些被愚弄的过去,恭敬道:“有负城主所托,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不记得没关系。”夕岁流放下茶杯,向金阳望过去,“我现在可以再说一遍。”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没有了平日里的不在意,反而变得冰冷,像是一把刀一样直直扎入人心。
“我对你的要求,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让阆州城成为第二个圣城。”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重复这一句曾经说过的话,却惊得金阳当场跪下。
他丝毫不怀疑,夕岁流已经知道神父的事情了。
“我和那个神父没有任何关系,带他进城,只是因为他曾在圣城时帮过我一次。而在那之后,他表达了对阆州城的好奇,也表示绝对不会在阆州城传教,确定了这一点,我才把他带进城。进城之后,我也严格控制他的行踪,除了城主府,他几乎没有出去过。”
心念急转之间,金阳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他在赌,赌自己这些年在阆州城的经营是有用的。夕岁流知道了神父的到来没错,但他不可能知道,神父背后的事情。
不然的话,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未免显得也太可笑了。
在刚才的惊心过后,说完这番话的金阳已经暂且平静下来,他高傲的头颅低下,隐藏着自己的神色。
不甘,久违的不甘,就好像在这个人面前,他就只能低头……
每多跪一秒,金阳的屈辱就增加一分,而每一分,都被他血淋淋地刻在了心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金阳终于听到了那个让他厌恶的声音。
“起来吧。”夕岁流的声音响起,神色丝毫没有动容,既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相信,也看不出来他有没有不相信。
金阳并没有起来,反而把头低得更低,声音充满了愧疚:“其实,我还是存了一点私心。城主,我认为过去的圣城确实是罪恶的,但现在的圣城不一样了。据我观察,现在的圣城虽然依旧有着对诸神的信仰,但这些信仰是可控的、理智的。现在已经是新的时代了,我认为,这样的圣城是可以合作的。”
“这次神父的事情,我也确实存在着私心,想要为圣城合作的事宜提前铺路。这件事情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是我的不对,但我并不后悔。”
灿烂的金发下,金阳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坚定,但神色却是一片从容。
仅仅只是让夕岁流放过这件事情是不够的,他还要确保,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让他起疑心。而且暴露出一部分事实,也有利于隐瞒住他真正的目标。
夕岁流对于圣城的不喜,金阳一直是知道的,他猜测起夕岁流的反应,这是他从开始接手阆州城事务养成的习惯,他总是在无时无刻揣测着这个高高在上之人的心思。
每一次,只要猜中了,都让金阳浑身轻松,心里的那些不甘都被平息下来,夕岁流,也只是普通的一个人而已。
但这样的次数并不多,或者说,寥寥无几。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只需要你能够做到那一件事就可以了。”
再一次的,夕岁流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没有斥责,就连几分不喜都没有。
听从夕岁流的话起来站到一边,但金阳仍旧低垂着头,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依旧是平静,只会是平静。就好像世界毁灭在他眼前,他也只会是平静的。
金阳冷冷地扯动嘴角,恶意地想,不,身为怪物,如果世界毁灭,它当然无关紧要。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张美丽的皮囊,心下报复性地揣测,如果在所有人面前扯掉这张假面,让它恶心的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还会那么平静吗?
夕岁流并没有看向金阳,或者说,只是不在意。他再次开口,扔下了于他无关紧要、于金阳而言的今天第二颗炸弹。
“今年的庆典时,我会把城主的位置交给你。”
金阳愕然抬头,这一次是真切的惊讶:“为什么?”
“你做得很好。”夕岁流感到困倦,并不准备解释,直接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回去吧。”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金阳充满了疑惑,他很想再继续问下去,但夕岁流并没有给他机会。
离开小楼的时候,金阳忍不住回头看向夕岁流。天色渐暗,那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被黑暗吞噬,微垂着头,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到了神父的那句话,异种正在逐渐变得虚弱,而夕岁流也是异种。
金阳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自踏入小楼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它们都将走向灭亡。
金阳离开后,夕岁流揉揉眉心,无奈道:“躲在那里听得清楚吗?”
星楼从二楼的围栏那里探出头来,做了个鬼脸,“很清楚!尤其是他跪下来求饶的时候,我听得可清楚了!。”
他当然知道瞒不过岁流啦,但那又没关系。
星楼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他身边,懒得从楼梯那里走,干脆直接从围栏那里翻了过去。
几只触手突然出现,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少年完好无损地护住。
夕岁流头疼地扶额,责怪道:“你也不怕摔了。”
“我当然不怕啊,”星楼理所当然道,“因为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他偷偷按了按手下软弹的触手,不舍得下来,这几天岁流好像是生气了,星楼有好久没有看到他的触手了。
但不等星楼继续磨蹭下去,一只触手快速隔着衣服把他扶好,然后所有的触手迅速抽离。
星楼有些失望,委屈地凑到夕岁流面前,“你最近都不把触手给我玩了。”
明明以前虽然特殊的不行,但普通的和他玩完全没问题,他最近都没玩成寻宝游戏了!
夕岁流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星楼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报好了晚上想吃的菜,随即好奇道:“岁流真的放心把阆州城交给他吗?他要是偷偷和圣城勾结怎么办?”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阆州城,但是岁流很在意,所以星楼也不想阆州城出事。
“不会的。”夕岁流揉揉他的头,笃定道。
星楼不开心,声音闷闷的:“你那么相信他啊。”
他不想夕岁流相信金阳,金阳、金阳他一直对岁流没安好心来着。
“我不是相信他,是相信他的野心。”
夕岁流对疑惑抬眸的星楼耐心解释,“金阳的野心很大,他不会让宗教来分薄他的权利。而现在,也不是他能够成为诸神的时代了。”
“所以他和圣城……”星楼好奇地问。
“他和圣城当然有所联系,不过这是好的联系。金阳刚刚说的话有一句很对,在现在这个时代,和已经逐渐脱离宗教阴影的圣城合作,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夕岁流很耐心,把事情一件一件掰碎了讲给他听:“我也不是才知道那个神父的事情,但金阳一直没有做越界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提及。今天提起这个事情,也是敲打敲打他,他最近的作为有些放肆了。”
“我刚来阆州城的那天,就在城外见过一个神父,他是不是就是金阳带进来的那一个?”星楼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是他,他就是在那一天被金阳带进城的,比你还早一天。”
“我就说他们没安好心。”星楼厌恶地道,随即把事情抛到脑后,放松地道,“不过没关系,岁流你不相信他就好了。”
夕岁流摸摸头,含笑道:“嗯,我不相信他。”
“对了,岁流你刚才说,你要把城主之位交给金阳。”星楼期待地道,“那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自由了?”
夕岁流沉默,随即在少年期待的眼神下点点头,温柔地回答:“是的,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