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竹被宣恒毅带上二楼。草堂的二楼, 因为在栏杆边, 国子监的官员们和书院的先生们都一边品茶,一边点评下面学子们的表现, 普通学子上不来。
在座的官员和先生们一见宣恒毅上楼,纷纷行礼。官员们在冬猎时和在封后的贺宴上都见过庄子竹,可书院的先生们就没见过,还以为庄子竹是哪位有学之士。宣恒毅还装模作样的, 把庄子竹介绍给书院的先生们,就说是在楼下结识的小竹兄弟。
介绍的时候, 宣恒毅又把庄子竹称赞了一番, 大赞庄子竹清雅俊逸, 风仪甚美,容止可观, 与他一见如故, 情投意合……
起先庄子竹还挺喜欢听宣恒毅当众称赞他,比吃一百口蜜糖还要甜。可见后来宣恒毅赞起他来简直没完没了, 而且越说越不像话, 当宣恒毅说到情投意合时, 庄子竹轻咳一声, 打断了他, 说道:“谢谢毅兄盛赞了,今日学子们相聚于文会, 难得盛事,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 听听他们的高见?”
宣恒毅还没落座就盛赞,官员们和书院先生们可都不敢坐着听!还好他及时停了下来,坐在栏杆边上,请庄子竹坐到桌子对面。面前添了碧绿的茶水,清香袅袅,宣恒毅十分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庄子竹先润润口。
麓山书院的某位先生见到,不禁摇头叹息。
旁边的先生问他怎么了?听楼下的学子们争论的明明十分精彩?
这位先生叹气道:“当日见到那不世出的八尺诏书,惊为神作,曾赞赏不已。诏书之中一字一赞慕,一笔一钟情,本来还以为圣上是个重情之人,然而诏书还没下多少天,圣上大婚在即,就与别的哥儿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只区区一面,赞赏之词源源不绝。可叹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啊!”
这一叹息,音量如常,根本没有避讳在场的宣恒毅。书院的其他先生听到,都要拉着他跪下来给宣恒毅赔罪,可宣恒毅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眼中也泛着笑意,问道:“这位先生,可是为朕未来的皇后鸣不平来了?”
这位先生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天家开枝散叶,草民不敢造次。只是,庄大人匠心独运,鬼斧神工,造神器护国,又与陛下大婚在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可否请陛下给庄大人一些体面。”
书院的其他先生听到,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圣上的行事还轮得到他一介草民管?可是这位刚正不阿的好友又不得不帮,于是连书院的山长也要跪下了赔罪了。宣恒毅微笑着扶起他们,说道:“尔等不必惶恐,这位小竹兄就是朕未来的皇后。”
先生们:“……”
这不早说?帝后二人偷偷见面还玩这种装作初次相识的花样吗?
庄子竹没想到书院之中还藏着会为他鸣不平的先生,当下就谢过他,又为自己乔装打扮隐瞒身份而向这位先生道歉。这位先生却红着脸说无碍,他没查清楚就把圣上给批评讽刺了一通,实在鲁莽,又给在宣恒毅面前为自己的大不敬而赔罪。
可有人为庄子竹鸣不平,在宣恒毅心中,这比官员们天天称赞他还要高兴,当下就御笔亲书,写了八个字:“刚正不阿,直言无畏”。宣恒毅又命人造成牌匾,赶制后送到这位先生的府上。
这么一个小插曲过去,到了先生们给学子们的诗文评比的时刻,先生们一个个翻阅,陆续请看好的学子们上来,当面考较,还给他们写春联。宣恒毅见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年廿八是贴春联的好日子。”
庄子竹回道:“嗯,府中的春联也还没写呢。”
宣恒毅目光灼灼:“朕的春联还没贴,而这有笔有纸。”
庄子竹试探着问道:“不如我为陛下写一副?陛下也为我写一副?”
宣恒毅抚掌微笑:“好极!”
庄子竹也不推辞,要了银掺正丹纸,目测好位置,挥笔而就。
上联:一统山河开太平
下联:万民归顺尽喜乐
横批:国泰民安
虽然他没什么诗才,也不懂押韵,但应节的对联还能写一副的。歌颂君王,写君王的美好愿望不就行了。宣恒毅一见,这春联果然戳到他心窝里去,十分满意,笑容不止,还赞道:“谁说子竹没有诗才的?一统山河开太平的开字用得真好!朕的愿望就是万民归顺,开创太平盛世!子竹送朕的情诗也意境优美,寓意深远,朕很喜欢。”
想想庄子竹平素都没展现写诗的天赋,可一给他送春联,给他写情诗,就写得出众惊人!宣恒毅越想越美。
可庄子竹则否认道:“不瞒陛下,那诗句不是我所创作的,是一位叫做白居易的先生写的诗,我只是借用了。”
宣恒毅想起自己瞎夸了一顿,笑容凝住。
庄子竹又补充道:“虽然诗不是我写的,但我的意思就和诗句的意思一样,日日交好……”
说着说着,庄子竹的声音越来越小,又垂下眼睑,看着就是一娇羞的模样。宣恒毅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起来,赞道:“朕的意思也是一样的,望与小竹你生生世世,恩爱缠绵。”
庄子竹“哎”了一声,还想听多一点,但在场实在太多观众,除了官员,除了书院的先生,还有被看好的学子正在接受考较!庄子竹瞟了他们几眼,虽然他们大多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但实际上有没有听得见,就很明显了。学子们本应流畅回答变得结巴,刚刚在楼下对答如流,与其他学子争锋相对,上来之后却反应迟钝,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投过来。
当然也有故意在圣上面前表现自己,滔滔不绝想得到圣上赏识的,但宣恒毅却被庄子竹叫去写春联了。
对比起庄子竹写的正好是宣恒毅心中想的,宣恒毅写的就比较大众了:
上联:春夏秋冬纳百福
下联:东南西北聚千祥
横批:吉星高照
庄子竹还以为宣恒毅会写家庭和睦琴瑟和美什么的,结果,却写了吉星高照?
宣恒毅写罢,又说道:“新年将至,小竹以往的厄运都跟着祛除了,日后必定能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庄子竹听了,眼睛眨了眨,宣恒毅可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说这个。兴许是谁说过他命不好了。
想他幼年丧母父,而后六亲不认,及笄后又亡了国,别人说他命不好,也实属正常。
只是,别人这么说了,按理说古人应该信命,可宣恒毅也依旧要迎娶他,不怕被连累,还隆重地写那八尺诏书!
“陛下的春联寓意极好,我回去就贴上,”庄子竹说着,把字迹干了的春联妥善收了起来,感激地看着宣恒毅,又补充道:“陛下就是照着我的吉星,见到陛下之后,我官运亨通,还寻得了好姻缘。”
宣恒毅脉脉地与庄子竹对视,回道:“说反了,小竹才是朕的吉星,也是章国的吉星。”
要是庄子竹的火器被其他国家得了,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两人互相吹捧着,忽略了在为学子们写春联的先生们,更忽略了有意表现自己的学子们。国子监的官员们则没眼看了,有的还多心想到,按流传下来的礼法,大婚之前夫夫不能见面,莫不是要给热恋中的夫夫制造偷摸偶遇的刺激机会,让未婚夫夫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互诉衷肠羡煞旁人的?
而他们被迫围观未婚夫夫旁若无人地秀恩爱的原因,是因为圣上与未来皇后遵守礼法,不能私会!
好气哦,不知道大婚后夜夜相见会如何。他们看着看着,又有些羡慕。
与他们的夫人虽然曾经也恩爱缠绵过,但一起相守几十年,见夫人犹如见到自己的半身,都没有最初那种为了偷摸见面而欣喜的感觉了。或许,今日回去以后,向帝后学一学,与夫人装作初识,趁着春假浏览一遍年轻时的初识之地能找回感觉?
国子监的官员们各怀心思,想效仿帝后与夫人偶遇,寻回初心。庄子竹这边则刺激过了,不知不觉在众人面前秀了一回,午膳后与宣恒毅分别,把春联贴上,就等着初一的拜年时刻了。
除夕之前,刘管事还转告给庄子竹听,在京外别院中居住的庄英德请庄子竹到京外去,一家人共度除夕。
庄子竹拒了。
能心平气和地坐着与庄英德说话,见面时与庄子松他们应付应付,是因为他心中要干大事,又见庄英德落差太大,又被戴了多顶绿帽,才懒得再计较了。封后的贺宴他没请庄英德与庄英德的儿子们,除夕也不需要和他们一起过。
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庄英德那边就很郁闷了,本来,他就想庄子竹当妃子,带着他们过好日子,现在庄子竹当了皇后,庄英德应该更加开心才是!可他是在别人的口中得知庄子竹即将当皇后的,还听说别人议论庄子竹很受章国皇帝爱重,封后的诏书都写了八尺。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身为庄子竹的父亲,什么好处都没有!
尽管他抛弃过两次,可庄英德认为他是生父,还是有生恩在的。见庄子竹不来一起过除夕,他又修书一封贺年,用逃命时带出来的私库给庄子竹置办年礼,托守在别庄的侍卫给庄子竹送去。
庄子竹把年礼原路退回。抛弃多年不闻不问,需要和亲才迎接他,快亡国了又弃他奔逃,这样的父亲,老死不相往来不是挺好的嘛?
只是墨书见庄英德的年礼被退了回去,除夕之夜,生怕庄子竹苦闷,还特意与锦书学了几段相声,一边逗笑一边拍着快板,还学得有模有样的,表情生动,鬼马有趣。庄子竹果然被逗笑了,没有父亲的除夕也没什么,他不是还有同甘共苦一起长大的墨书?
傍晚时分,墨书表演完毕,庄子竹就准备吃年夜饭了。才开吃没几口,有侍卫过来通传,说宫中赏下一个食盒。
除夕夜大雪纷飞,食盒就算热情腾腾,可从宫里远远送到,想必都凉了。不过庄子竹还是出门去谢过赏赐,一出门,只见在风雪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食盒,向他昂首阔步而来。
雪落纷纷,宣恒毅的头顶上、肩膀上、甚至连高挺的鼻梁之上,也都盖了一层晶莹的银色,在傍晚的暗色之中,宣恒毅那冷峻的面容更是又冰冻了一度。
宣恒毅冒着雪而来,走进了,却只站在前厅,没有马上进屋,把身上的斗篷挂好,说是不能让身上带着的冰冻之气进屋。
“怎么会呢,都是暖的。”庄子竹不由分说地迎了上去,把一个手炉塞进宣恒毅的手里。
宣恒毅把食盒给下人拿去加热,自觉离庄子竹站远了一点,坚持要等身上变暖了才能进屋里去。庄子竹哭笑不得,只能由他了,又问道:“怎么除夕夜会过来,还得赶回宫里去,与太后年夜饭吧?”
“无妨,今年比较特别,在这里与小竹先吃了,再回宫与母后吃。明年我们就一起吃了,说不准还能带着孩儿同吃。”宣恒毅满脑子就是对来年的美好幻想。
庄子竹失笑道:“二月大婚,怀胎十月,陛下是想的也赶了些。”
宣恒毅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算来年没赶上,日后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