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安静！”

班主任拍了几下讲台桌, 制止同学们的哄闹，低头问第一排的沈钰：

“你可以吗？”

她有些担心，这是一部全英文话剧，公主作为主演之一台词也很多, 沈钰的英语成绩倒是还可以, 听力阅读写作做题都很OK, 可是那英语口语实在是…太差了。

看学籍资料这孩子是村镇小学毕业的，自己争气考了全县第一硬考上来这所重点学校, 但口语根本没有基础。

班里很多同学是国际双语小学直接升上来的, 从小英语课有安排口语练习，还有专门的口语角活动, 家长也都很重视，有的专门给孩子学英腔或者美腔, 更不用提顾明衍那种直接拿英语当第二母语的水平。

上回她开口语课，让同学站起来跟她对话，她想着沈钰平常英语成绩不错, 之前也没点到过, 那次就点了他。

没想到这孩子回答得磕磕巴巴, 完全没法进行对话，腔调又带有浓重又不好听的口音, 还有读不清楚、发音不正确的, 被周围同学一阵嘻嘻哈哈地笑。

沈钰那时站在教室里, 头低低的, 很沉默。

——这样上台去演全英文话剧，到时候可是对全校表演, 要是背不好台词更会出洋相，青春期的小孩自尊心又高, 到时候多受打击呀？老师很担忧。

顾明衍坐在教室后排，盯着沈钰的后脑勺看，也很忧愁，希望这家伙能借此算了吧，顺着老师给的台阶，说自己再考虑考虑好了。

沈钰说英语的语音语调一听就是完全没有练过，想要短时间练出比肩其他同学的什么英腔美腔真的很困难。

上回英语老师随机点人起来对话，他答得就不太好，场面挺尴尬的。

老师最后只好点了他隔壁桌，那家伙站起来就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腔调，拾掇拾掇可以塞进电视机里去演美剧了。

那节课下课后，顾明衍被叫去帮英语老师改卷子，他英语太好上课总睡觉，老师也知道他的情况，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语言工具，需要的只是一点考试技巧，所以经常就让他去帮着改试卷，从改卷中学习就行。

回来时，顾明衍发现沈钰周围的几个同学…似乎在学他说英语，学他那个不标准的腔调，大声朗读各种课文，引得更多同学哈哈乱笑。

沈钰安静地在座位上写作业，写了一会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带着作业本出去了。

“哎干嘛走了？开个玩笑而已。”

“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嗐算了，理他干嘛，那种人性格就那样，怪怪的。”

后来，顾明衍特意把这几位同学的英语卷子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改，作文每一处语法每一个单词都仔仔细细审过去，狠狠多扣了至少五分。

沈钰不爱说话，大多时候独来独往也没什么人缘，在班上根本没有朋友，又被嘲笑成小娘炮，还不怕死地要去演什么公主，英语口语那么不好，还偏要去演全英文话剧，到时候在台上出错了……

顾明衍都不敢想象沈钰以后在班级里的待遇，要是换做他自己在学校混成这样，他一定要转学，换个环境。

但…似乎现在已经是沈钰能接触到的最好的环境，这里是全市第一的重点初中，对于沈钰的家庭情况，不存在去读私立甚至出国的选项。

“可以。”

这时，后排的顾明衍看到沈钰的后脑勺点了点，向老师表示自己行的。

英语班主任：“那行，就定沈钰同学去演公主吧，你要是有台词不会的……顾明衍！”

后排的顾明衍乖乖举手：“到。”

班主任下达任务：“好好带一下沈钰同学。”

“OK~”顾明衍朝老师比了个心。

班主任白他一眼：“平常那么牛的人，上我的课天天睡觉哈，这个小徒弟就交给你了，带不好我拿你是问啊！”

顾明衍：“好嘞。”

班主任：“那同学们把课本翻到180页，今天讲一下现在完成时态……”

顾明衍开始趴下睡觉。

放学后，话剧组成员留下来在空旷的集合排练，第一天任务不重，先确定各自的工作任务，分发演员剧本，互相对一对台词，中场休息时——

“嘿。”

顾明衍拍了下坐在他旁边研读厚厚剧本的沈钰：

“怎么会想到要来演公主？”

沈钰认真地看剧本，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一眼演王子的顾明衍，又把目光收回，手指捏着书页翻过去，在翻书声中轻轻说：

“因为我不想后悔。”

不想因为曾经没有勇气举手，所以后来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即使未来几年可能都会沦为全班同学的笑柄，沈钰也不在乎了，哪怕只有一个回忆也好，他想跟顾明衍拥有一段共同的独特回忆。

他不想以后顾明衍回想他，只能想起初中班级里那个…不太爱说话的沈什么来着？

一旁的顾明衍张了张口，一时没说出话。

他本想说句玩笑话把气氛遮掩过去，话到嘴边，却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糊弄的词句。

从小到大他接触过太多喜欢他的人，让他实在没法装作一块对感情迟钝的木头，甚至他比同龄人都更为敏锐，顾明衍太知道如果一个人喜欢他会是什么表现。

沈钰对他，不同于以往任何男生对他，说起来…有点像女生对他的方式，但又有很多不同。

[你是不是…喜欢我？]

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卡在喉咙口，滴溜溜地打转了一圈，最后又被顾明衍咽了回去。

他怕万一沈钰真的坦诚到说[是]，他会不知道要怎么接。

平心而论，他确实很喜欢沈钰这张脸，也很喜欢对方安静的性格，沈钰也确实是他长到十四岁以来见过最好看最合他审美的，完美符合他对初恋的颜值要求。

可就这样戳破这层窗户纸，真的好吗？

他还没有想好，自己是不是要因此踏上另一条与大众不同的道路。

顾明衍靠在小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换上轻松的语调，委婉一点试探：

“不想后悔什么呢？”

沈钰从剧本里抬起头，反问：“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回目光，黑漆漆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顾明衍：

“还是你在假装不知道。”

“……”

顾明衍一瞬间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钰已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合上剧本，从椅子上跳下来：

“如果你想要装傻，那又何必问我呢。”

他把剧本放回去，转身走出排练室，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里。

顾明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简直震惊沈钰的直白，这几乎在跟他明挑了。

他以为像沈钰这样的人，会比较敏感、胆怯，羞于启齿的……

结果这家伙非常单刀直入，而且拥有惊人的美貌，实在让人…真的很难拒绝。

顾明衍考虑了十五秒，丢下王子剧本，起身追出去。

*

沈钰走到走廊尽头，去洗手间洗了一下手。

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哗啦啦地像一条小瀑布，将手伸进去，感觉到几分秋日的凉意。

攥紧的拳头松开，手心里的热汗被冲走，刚才他紧张得差点把剧本书页都捏破。

沈钰能感觉到，顾明衍也不是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如果他想和顾明衍谈一场学生时代的恋爱，谈几年等顾大少爷腻了就被分手，这样或许并不难。

但他想和顾明衍一直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很难、很难。

顾明衍家实在是夸张的有钱，属于跟他不是一个阶级的人，还有顾明衍的家庭情况、父母观念，全都跟小时候他爸妈教给他的不一样。

沈钰见到过，在顾明衍家那栋江滨别墅门口，顾爸的黑色迈巴赫驶来，副驾驶坐着一位黑长直的美女，明显不是顾明衍妈妈。

他当时心里一紧，正想着明天上学怎么告诉顾明衍这件事，是委婉一点，还是直接点？会不会害别人家闹得鸡飞狗跳……

杂乱的思绪飞过去，还没理清，紧接着一辆红色玛莎拉蒂就唰地停到门口。

顾妈妈一头漂亮的大卷发，戴着墨镜开门下车，副驾驶坐了一位很年轻的男生，穿着卫衣，一看到顾明衍爸爸，就露出厌恶的表情，把脸扭过去。

“新养的？”

顾爸下车，一身笔挺的灰西装，低头看她的左手无名指，空的，又没戴婚戒。

“怎么还要你脱戒指哄，这么幼稚吗？”他无奈地从口袋里拎出一枚钻戒，递过去。

顾妈妈接过来，无奈地耸耸肩：“男高嘛，性格烈。”

“…”顾爸：“成年没？小心别犯法。”

“都十九啦，他读书晚，查过背景的，我这么谨慎的一个人，你还不放心吗？”

顾妈妈戴上顾爸随身携带的备用婚戒，对着阳光照了一下：“真钻？”

“给你戴假钻你还不削了我。”

“知道就好。”顾妈妈笑，朝门口招手，“明衍，快点啦，去爷爷家咯！”

很快，管家打扮的人就把顾少爷送出来，沈钰第一次看到顾明衍穿私服，不是校服也不是军训迷彩服，是一身英伦风的休闲背带裤，配一双做工考究的黑皮鞋，像伊顿公学里的贵族子弟。

顾明衍矜贵地一步步走下别墅花园台阶，稀松平常地跟他爸妈打招呼，对爸妈车上的姐姐哥哥也是司空见惯。

很快，有两位司机坐进迈巴赫和玛莎拉蒂，分别送两位情人回他们该回的地方，第三位司机开来一辆加长宾利，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

顾爸顾妈和顾明衍，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幸福”地坐进车里，宾利车流畅地掉头，扬长而去。

沈钰躲在树林后看着这一切，感觉到…完全不可思议。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这样，以后长大的顾大少爷如果像他爸妈一样，副驾驶坐着别人，车子开到家门口……

沈钰稍微想了想，就感觉到一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如果真的那样，他有预感…自己大概会做出相当极端的事情来。顾明衍那家伙胆子小，夜里上山听个夹子沟的鬼故事都害怕，到时一定会吓坏了。

*

顾明衍追到走廊尽头的时候，看到沈钰正被几个高个子同学围住。

这三四个人上学吊儿郎当，下午上学又严重迟到，被班主任叫去罚扫厕所。

“小娘炮，帮个忙吧！”

“哥几个还要去打球，拜托你把那间扫了，好吧？”

那架势并不允许他说不好。

见沈钰沉默，其中两人笑起来：

“别叫什么小娘炮了，多难听啊？人家现在是小公主耶！”

“哈哈哈哈哈！”

几个同学被这个称呼逗得乐不可支：

“那公主殿下，麻烦帮我们扫下厕所哈，拜托你啦！真的谢谢你哦！”

拖把、扫把和畚斗被不由分说地塞到手里，不容拒绝的。

“沈钰！”

空荡走廊上忽而响起顾明衍俊朗的声音：

“不是让你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吗？怎么还呆在这发愣？”

他大步走到那几个高个子同学面前，瞄了他们一眼，笑：

“干嘛，抢我小跟班？”

“哎哟，哪儿敢呢？”几个同学在顾明衍的注目礼下，赶紧把拖把、扫把、畚斗挨个拿回来，牢牢握在手里，对沈钰挥挥手：

“快去呀，明衍哥让你买东西还不快去？”

沈钰掉头，下楼去。

他知道顾明衍只是在帮他解围，下了一层楼就停住，很快顾明衍也跟下来，问：

“他们没欺负你吧？”

沈钰摇头：“没有。”

顾明衍：“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学校有点压抑？”

沈钰：“ 还好吧。”

毕竟这里的同学只是说他几句，让他多干点活，至少不会动手打人。

顾明衍似乎也想到了曾经在那个村里，被打得缩在角落爬不起来的瘦弱小沈钰。

但他爬起来，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顾明衍的左心口忽然像被揪住，酸酸麻麻地疼起来。

“回去吧。”沈钰踩上台阶，正准备走，听见身后一声：

“我知道你不想后悔什么。”

顾明衍坦诚道：“我没有在装傻，只是…需要认真想一想。”

面前的沈钰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只看见他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很快又控制住，说：

“好。”

顾明衍高兴地凑过来：“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沈钰有一点无语，“我本来也没有生气。”

“那走吧！陪我去小卖部，我还真有点饿了。”

顾明衍伸手勾住他的肩膀一路下楼，沈钰那身高就到他的肩，像他的小拐杖一样。

“你再长高点就好了。”顾明衍感慨道：

“男生绝不会叫比他们高一大截的人娘炮，否则矮如他们要置身何地？你要是长到能一米七五，真的，我校校草，当之无愧。”

沈钰：“还是给你当吧。”

到了小卖部，顾明衍给自己拿了瓶雪碧，再来一包辣条魔芋爽，他看了眼身旁矮小的沈钰，从冰柜里给他拿了两瓶今日刚生产的巴氏鲜奶。

沈钰：“…真的没有必要。”

顾明衍劝导：“多喝点，长高高。”

沈钰向顾明衍重申了一遍他爸妈的身高，并表示他家基因就是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

顾明衍才不相信，哪有男生十四岁了还不会长个子，非要等到十五岁？这肯定是沈钰爸妈怕小沈钰因为矮而自卑，所以编来骗他的瞎话。

生物课上也学了遗传基因，沈钰爸妈高个子可能是Aa，而沈钰不幸遗传到了aa矮个子，上帝给他的美貌开了那么多扇窗，终于还是给他关了身高这扇门。

“今天能喝完吧？”

顾明衍郑重其事地将两瓶牛奶递过来。

沈钰：“……”

后来，十八岁的顾明衍被195的沈钰抱起来顶到墙上去的时候，曾十分后悔自己这种投喂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