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拍结束后, 顾明衍被一群人簇拥着恭喜又恭喜。
他嘴上笑着说着客套话,心里自己也是发懵的,沈家在干嘛?为什么突然弃拍?
从会场里出来,一个人走在街上, 司机的车已等在路边, 繁华的商业街道, 巨大的LED屏播放着无穷无尽的广告。
自动车门拉开,顾明衍正要弯身坐进去, 突然那广告声被莫名掐断, 接着传来一首耳熟的歌:
“经过了漫长的等候,梦想是梦想, 我还是一个我。”
长街上,顾明衍一瞬间顿住, 他仰起头,看向大屏幕。
高楼里,沈钰站在落地窗边, 低头往下望热闹的长街。
他看得见顾明衍, 顾明衍看不见他。
“曾经想拥抱的彩虹, 突然有风吹过、那一转眼只剩我……”
响彻在他们之间的歌,是曾经高中百日誓师大会, 顾明衍为高三学长学姐献唱过的励志歌曲:
“遥远遥远的以后, 天长和地久的尽头, 会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个寂寞的星球, 曾这样的活过……”
曲目是他自己选的,婉拒了老师的选曲, 说他偶尔考得很一般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循环几遍这首歌, 接下来就会考得特别好,要把这样的好运分享给即将参加高考的同学们。
老师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后来在台上还出了点小插曲,其他人兴许没看出来,沈钰看的很分明,顾明衍身上披着的外套被舞台布景勾住,差点摔倒,导致他在唱最关键的高`潮前漏了一个音节。
为了掩饰,他干脆少唱前半句,用这个空挡把被勾住的外套脱下来甩到一边,动作潇洒得像是表演中设计好的一环,露着里面的校服短袖,握住话筒,全场开始尖叫,听顾明衍指着校园的蓝天唱:
“总要有一首我的歌,大声唱过,再看天地辽阔!”
那时的沈钰坐在台下,淹没在人群里,看台上他爱慕的少年无比意气风发。
此刻的沈钰透过玻璃窗,低头望着长街上的顾明衍,近看是一身西装革履,远看是那么小小的一只。
在土拍时,看顾明衍遥遥坐在会场的对面,桌上放着一沓文件,他先翻看了一遍,接着用手扶着额头,眯起眼,像只困倦的猫,悄悄小睡一会。
撑额头的那只手,无名指上闪着微光,隔着很远也能看清,是一枚钻戒,顾明衍的二婚戒指。
和无法产生一丝爱慕的人结着婚,当年期待过的斯坦福留学,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待在学校,所有科目都在及格线上挣扎,每一门都是顾明衍这么多年以来考过最差的成绩,他的精力被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状况切得粉碎。
许多人都知道顾明衍厉害,二代圈里最年轻的继承人,傅家和霍家的人全都忌惮他,他管理的资产,每年都以夸张的涨幅在增加。
可有没有人问过他,今天映入眼前的这一切,是否是他曾经期待的风景?
当年在台上唱着天地辽阔的十七岁少年,今天有没有大声唱过他自己的歌,看到他想看的天地?
“沈少。”
在土拍会场时,身旁有人把文件递来,示意他签一下就OK。
沈钰随手翻了翻,看到这块地皮的价值:十五亿。
很有意思的金额。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10月31日。
依顾明衍这个工作状态,估计自己也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即使记得,大概也没精力去庆祝。
那位霍家少爷会给他庆祝吗?
戴着婚戒的手还撑着额头,但顾明衍已经醒了,毕竟不能再像曾经在学校那样,大喇喇地趴在课桌上睡觉。
沈钰定定地看着,会场很大,人很多,没有人知道他在看谁,隔着茫茫人海,他想起当年初一开学的第一天,他走进教室——
心里从没有抱过任何希望,因为可能性太低了,却在抬眼的刹那,看见教室后座趴着一个少年。
高高的身影,枕着手臂睡觉,早晨的太阳透过教室的窗,照在他身上,柔软的短发泛着金色,毛绒绒的,像心软的神降临在他身边。
把空白的文件退回去,沈钰站起身,作势要离开了。
周围的旁人全部惊呆:“沈少!”
沈钰指了下脑袋,任性道:“头痛,去医院。”
“那…那这个地皮??…您就简单签个字……”
沈钰把预备签字的钢笔收回西装口袋里,说:
“弃了。”
沈家一旦放弃,在场最有实力的就剩下顾氏集团,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总裁本人亲自到场的公司。
十数年过去,沈钰已不再是偷偷坐在某人的身边、却被班主任叫回去坐第一排的小个子初一学生,他回过头,心里轻轻对那边的顾明衍祝一句:
[生日快乐。]
*
土拍、爷爷生病、伪装头痛、进医院表演大孝心,成功获得爷爷的同情与谅解,也就没再计较中途任性弃拍这回事。
顾明衍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重点:“所以为什么要把十五亿的地皮让给我?”
沈钰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这么问:“那天不是你生日吗?”
顾明衍:“所以?”
沈钰:“祝你生日快乐~”
“…………”
“…你公私不分的吗?”顾明衍震撼,“你把土拍当什么了?闹着玩儿的??”
沈钰不觉得这有什么,脸上毫无反省之色。
顾明衍教育他:“那是十几亿的地皮!你爷爷特意交代你来拍,就算你要转让,好歹私下跟我吱一声吧?这社会上绝大多数人脑回路都跟你不一样!容易造成误会的好吗?”
“什么误会?”沈钰有点困惑。
顾明衍:“…算了。”
他整个人待在沈钰温暖的怀里,现在也不想再说这些。
“那时候不太能联系你。”沈钰道。
去年十月底,半年多前,他在沈家的斗争开始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要么输,要么赢。
如果输了,沈家所有财产都跟他没关系,他就像没认回这个家一样灰溜溜地离开,这十五亿的地皮也是给其他人做嫁衣,何苦做这种差事?当然要找机会送给顾明衍才是最好的。
沈钰:“这样无论输赢,以后都是我们的。”
“………”
顾明衍再次被震撼得不知该骂什么好,这个不懂婚姻法的癫子!
他当时跟霍胜霆结着婚,婚姻存续期间获得的所有财产配偶都有权享有另一半,他都不知道沈钰是从哪里算出自己那一份的?还以后都是我们的??再怎么恋爱脑的人也应该知道,肯定要把地皮给自己爷爷才是对的!
沈家有这样好的地产项目,沈钰在沈家怎么样也能分一杯羹,分多分少的问题罢了,怎么能转头就把好好的十五亿地皮全送人?
顾明衍:“你爷爷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不会。”沈钰搂紧他,“爷爷很和蔼的呢。”
顾明衍呵呵。
当然,他也不至于那么傻,真让霍胜霆平白分他一半,这块地皮是沈家弃拍才让他得手的,联系不上沈钰,也能联想得到大约跟沈钰有关,当即就让顾家律师团做了保护措施。
这地皮隶属于顾氏集团公司项目,项目所属人挂了爸妈的名字,项目盈利部分不属于他个人婚姻财产所得,跟霍胜霆更是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不过,霍胜霆那人根本也不关注这些商业动向,压根就连土拍这事都不知道,更谈不上要来分一半了。
“你以后做事,还是多问问你们沈家律师团。”顾明衍语重心长道:
“平常有空,就多去看看婚姻法,你以前那么学霸的人,怎么在这方面像个法盲似的,法条都看不明白吗?”
沈钰笑了一下,他摸着顾明衍柔软的发,叹气一样轻声说:
“是你不明白。”
他当然知道婚姻法里写了什么,在大众普遍的认知中,婚姻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人一旦结了婚,就像长出了一层细胞壁,天然地分隔开其他社会关系。
他认回沈家之后,过去二十多年认识的所有人、所有关系,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尤其在他火灾出院后,不仅被监视、监听,监控一切社交网络,跟他沾点边的人全都被暗中调查。
顾明衍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重点调查对象。
以他和顾明衍的颜值、所展现出来的性向、十几年同校同班、住在顾家的别墅里,这即使没有公开过,也像是昭然若揭。
然而包括爷爷在内,几乎没有人怀疑过他跟顾明衍可能有什么关系。
毕竟一方结婚了,人生彻底迈进与他无关的新篇章。
即使曾经学校里有些传言,但这种东西捕风捉影的,估计就是学生时代的校园八卦闹着好玩,没什么大不了。
最后,顾明衍这个名字被分类在校友/朋友,很普通的名单里,调查结果是:毕业后联系减少,认回沈家后几乎无联系,双方关系逐渐疏远。
曾经多年的校友各奔东西,结婚后跟以前要好的朋友联系减少,这都是人生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几番探查后,沈家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沈钰实在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孤儿,在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可加以威胁利用的亲近之人,就连跟养父母也是生疏客套,更别提本就逐渐生疏的“朋友”顾明衍,根本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