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衍接到兰熙城经纪人陈姐的电话时, 正跟杜宇威在海边玩海上摩托项目。

“你最近忙什么呢？成天神龙不见尾的！”

浪花朵朵飞溅，从海上摩托上下来，向沙滩走去，杜宇威拍着顾明衍的肩问。

下午顾明衍准备回酒店开视频会议, 杜宇威自己安排了巴厘岛的游玩行程, 只能跟朋友在海边短暂玩一会, 就此告别了。

“去年拍到的那块地皮。”顾明衍走回白色沙滩伞下，拿起自己的背包：

“正跟宏建公司他们谈, 今年准备开发了。”

杜宇威：“嚯！那你不得发死！那块地皮老值钱了, 你拍到的价格还那么低，简直捡漏王！”

顾明衍笑一声, 没多说什么，他在找手机, 刚才好像听到他手机一直在震动？有人找他？

“哎，你讲起这块地皮我忽然想起来了。”杜宇威闲聊着，表情变得有几分揶揄, “这块地皮原本好像是沈家的呀！”

杜家没去竞拍, 但内幕还是知道几分, 那块地皮原本是首富沈家势在必得。

当时现在这位沈少还没掌权，沈家还是沈老爷子说了算, 他开口说要的东西, 那板上钉钉就是他的, 拿地皮的各个关节早都打通了, 哪家敢去抢？

地皮不能直接卖给某特定公司，要走公开拍卖流程, 因而拍卖会那天，各家都做好了陪跑的准备, 随便派了个公司代表来参加走个形式，就顾明衍敬业，亲自来了。

沈老爷子年事已高，自然不会亲自来参会，不知道派了谁来，当时拍卖会上沈家的位置在最高一层，帘幕挡着，谁也看不见，现在倒回去猜测，杜宇威怀疑来的大概就是那位沈少。

那家伙长得就像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据说沈老爷子都拿这个孙子没办法。当时拍卖会一切进展顺利，每家公司都很给面子地少额加价，等着价格抬到一个合理的位置，就顺理成章地让给沈家。

谁想到价格抬到一半，顾明衍举牌报了价，所有人都想着沈家肯定要继续加，结果，一锤子、两锤子砸下去，沈家那边毫无动静，各公司代表都蒙了。

他们是拿工资吃饭的人，老板交代说来走个形式，他们也没法越权决定帮老板竞价，现在去打电话请示也根本来不及了……

最后三锤定音，那炙手可热的地皮跟天降肉包子似的归顾明衍的了。

后来从拍卖会出来，他们才了解到沈家代表中途就弃拍走人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沈家也不会跟外边说自家的事，大家只好转头一个劲地恭喜顾总！

“说起来……去年土拍那天好像还是你生日啊？”

杜宇威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翻手机搜土拍日期。

顾明衍的生日是每年10月31日万圣夜，挺好记的，一看到附近街道商场开始布置奇形怪状的南瓜灯，就知道顾明衍的生日要到了。

“还真是你生日！我就记得那天我问你要不要出来看僵尸游行，你说你要去土拍没空，害我还被我大哥骂，说我成天无所事事也不向你学学好！”

顾明衍：“……”

杜宇威这么一琢磨，越想越觉得有奸情：“你们这……老情人隔空送礼物啊？你俩这根本没分手吧？？那地皮少说值十五亿吧！”

顾明衍笑了笑，一时没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十五亿，是一个对他别有意义的数字，当年顾家出事，他缺十五亿，傅寒峥能给，而沈钰给不了，1500000000对一个大学毕业生而言实在是天文数字。

所以他选择去联姻了，顺带还能收割些傅家的资产。

傅寒峥对财富管理那是毫无天赋，一直在傅家就是个被放弃的孩子，顾明衍尝试教过一些，但朽木不可雕也。不过这样也挺好，朽木是无法制衡他的，公司的事都是他说了算，他来掌权，他来经营，最后他也如愿以偿，顾家不仅没受到任何影响，还顺利实现了财富翻倍。

后来沈钰被认回了沈家，出了火灾事故又从鬼门关里挺过来，真正在沈家站稳了脚跟。别说十五亿，一百五十亿那都是洒洒水，真的想要钱，去收割沈钰明显是一件更有效益的事。

这世上有很多弱肉强食、利益交易，都很正常，但把镰刀对准自己曾经那么深爱过的人，那未免也太难看了，顾明衍会看不起自己。

沈钰大富大贵、而他二婚之后，他们几乎没有联系。

去那场拍卖会前，顾明衍心里也知道自家公司就是陪跑的，因为沈家几乎就是内定了，但这种规模的土地拍卖会，按道理是不应该随便派个员工来走形式的，他那天也没其他很紧急的事，就亲自去了。

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个肉包子，还是这么大一块的地皮，顾明衍也有点难以置信，在拍卖会后他试图去找过沈钰。

结果沈钰就跟神龙一样无影无踪，也可能是被那场火灾整出阴影了，轻易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根本查不到他的行程。

线下找不到人，现在还有网络。

当年分手，微信彼此都没删，顾明衍点开沈钰的朋友圈，看到这家伙更新了一条动态，背景是医院，在照顾爷爷，当孝顺大贤孙。

再点进聊天框，看见沈钰设置了状态：勿扰。

顾明衍：…行。

后来沈家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讨要说法，那块地皮也就顺理成章地被他吃掉了。

嗡嗡嗡嗡——

杜宇威刚感受到那种自己扒出八卦的快乐，还想再叨哔几句，就听见接连不断的震动声。

顾明衍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兰熙城的经纪人-陈姐。

他有点意外，娱乐圈板块的生意他已经交由他人代理了，以后他直接吃红利就行，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辛苦亲力亲为，兰熙城如果有什么工作上的事，作为经纪人陈姐应该直接跟目前明世的负责人去对接，不应该这样直接打到他手机上，不太符合规程。

“喂，陈姐。”

顾明衍接起来，对面兜头就是一句：

“顾总，你快救救小熙吧！”

这么严重的措辞，给顾明衍听蒙了：“怎么了？”

陈姐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慌张？

对面的陈姐像是找回了几分理智，缓了点语气道：

“真不好意思打扰顾总您了！您在巴厘岛吧？请您务必过来一趟，宝格丽酒店七楼，熙城他…可能得罪人了，现在对方不仅要给电影撤资，还可能要封杀他，以及…让他穿酒保服给酒店所有人倒酒……”

顾明衍：“让他…给谁倒酒？？”

经纪人陈姐说话都快带了哭腔：“给…酒店全体顾客。”

突如其来的，顾明衍都不知道这叫哪门子事：“他到底得罪谁了？”

“没法…打听到！”陈姐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电影投资人黄总李总和于总今天都来巴厘岛度假，中午就说要跟剧组吃个饭，我让熙城回来露个脸……”

结果在酒店餐厅没找到他人，她还气势汹汹地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竟然都没接，紧接着导演就兴师问罪来找她讨伐兰熙城，说这小子怎么做人的？电影投资人全都要撤资了！

这下感觉更不对劲了，某一方撤资还可以理解，可能是公司投资战略调整，但黄总李总于总三个突然集体撤资？这怎么可能呢？

星影的李总前段时间才来过他们片场，很是满意，文燕影业的于总之前是兰熙城的剧粉，也很期待这部电影，蓝喵影业的黄总她打交道不多，但据说投资眼光很独到，抛开兰熙城这一点，这部电影本身是很有投资价值的，毕竟投资40%的顾总可不会白砸钱。

这次来巴厘岛度假这三位老总都很热情地要来跟他们剧组聚一聚，怎么会一下子就翻脸要撤资？兰熙城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也不至于能把人得罪成这样，陈姐赶紧去打听，这才知道兰熙城竟然已经被带进包间去了！

那边区域是私奢区，门口保安都配枪，谢绝外人入内，包间房门还都是密码锁，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贵宾在吃饭，异国他乡的，陈姐也不敢擅自去闯，又联系不到兰熙城，真是急死了。

幸好，撞见文燕影业的于总出来抽根烟，她赶紧过去问，熙城是不是在里面？是不是得罪人了？真的要撤资吗？

于总叹了口气，也不好明说是得罪谁了，只说撤资不是他们的本意，而且，不仅是撤资的问题，这事抗不过去，兰熙城很可能就此告别娱乐圈了，还会成为倒酒的笑柄。至于其他多余的话，他一个字都没说，最后留下一句：

“赶紧打电话叫顾总来吧。”

陈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诡异的事，当即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来找顾总救场。

顾明衍也没经历过这么奇葩的事，成年社会人之间是要讲究体面的，得罪了也不太会撕破脸，见了面仍是笑嘻嘻的，但关键时刻给你整些幺蛾子，比如等你要评奖的时候，比如你等要争资源的时候，哪有这样直接叫人去…倒酒的？

这样虽然能作践兰熙城，彰显出自己的权势地位，但兰熙城只是一个小明星，本就没有能抗衡的权势，这事倒更彰显出此人度量不能容人，行事乖张无规法，这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多不好听？

哪个有头有脸的大佬愿意自己在外是这么个社会形象？真不知道兰熙城是招惹了谁家的疯子。

“行，我马上过来了，别担心。”

顾明衍立刻叫了辆车，送他去宝格丽大酒店。

*

七楼私人包厢里，一室安安静静，听得见汤匙碰在白瓷碗上、和筷子夹菜的声音。

孙助理看了眼手机，侧头低声向沈少报告：

“顾总来了。”

沈钰没说什么，孙助理很有眼色地使用遥控小助手，将包厢的电子密码门调至[开]。

过了一会儿，就听滴答一声，门被推开了，黑西裤包裹的长腿迈进来——

沈钰低头看了一眼表，34分48秒，兰熙城进来不过半小时，全程没有使用手机，顾明衍就已经赶到了。

“你还挺会告状。”

感觉沈少瞥了他一眼，兰熙城条件发射地抖了一下，求救的目光看向他的顾总——

顾明衍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从开门的那一刻起，终于知道这招惹的是哪家的疯子了。

嘶，还是他自己从小招惹到大的。

沈钰坐在圆桌的最中央，穿了一身银白西装，尖锐的创驳领，带着一种侵略性，他随意地夹菜吃饭，姿态优雅，宛如空中明月般，丝毫不受眼前烟云纷扰的影响。

兰熙城则脸色发白地站在后头的角落里，桌上明明还有空位，他却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这里，一看就是不被允许上桌吃饭，身上倒还披着做工考究的休闲白西装，顾明衍猜是他来时自己穿的衣服，米白色，平驳领，本是温雅气质，眼下却暴露出了十足的怯懦感。

顾明衍看着心里有几分感慨，被粉丝誉为娱乐圈盛世美颜、脸在江山在、合照终极杀手的顶流男明星兰熙城，站在沈钰身旁，立刻被衬得像开在白牡丹旁边的小野花，没有半分姿色，至于其他本就有些发福倾向的中年老总，被沈钰一衬，丑得像另外一个物种。

再注意一看，顾明衍发现兰熙城里头的衣服不太对，被迫换成了酒店粗糙的黑白酒保制服，眼下就像个送酒服务生，双手端着酒盘子，盘子上摆着几瓶红酒，包厢桌上的客人谁酒杯空了，他就只能过去毕恭毕敬地倒酒。

圆桌上，红酒杯里液面各不相同，估计倒了酒的客人多少也会卖个面子喝一些，唯独沈钰那杯，一滴也没减少。

想来……估计是三位投资电影的老总给出的权宜之策，真让兰熙城穿着酒保服出去给几百人倒酒，那也太离奇了，但沈少的命令又不得不遵从，他们只好寻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兰熙城先换上服装，在包厢里认真当服务生，好好地倒酒，说不定沈少吃饱喝足心思一转，这事也就过去了。

结果酒倒了好几轮，沈少那杯是一滴没沾，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三个老总是越看越着急，他们还不太了解沈钰，顾明衍最清楚这家伙的性子，没达到目的，沈钰是不可能改变心思的。

今天这场酒宴就是冲他来的，顾明衍一步一步朝沈钰走过去。

兰熙城站在角落，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位救世主英雄，顾明衍颇有些承受不起，没看他，只朝沈钰笑了一声，问：

“这是怎么了？”

沈少在此，其他人不敢接顾总的话，黄总李总于总全都沉默。

“没怎么。”

沈钰慢条斯理地把口中的肉咽下去，抬头与顾明衍对视，也笑：

“是顾总的人太金贵，给我倒杯酒都使不得。”

顾明衍心想您这是倒一杯吗，这是倒全场三百多杯，把人脸皮撕下来扔地上踩呢。

“我的人不懂事。”

顾明衍多走了两步，从兰熙城端的盘子上拿起一瓶红酒，相处十四年，他最知道怎么对付沈钰：

“那我给沈少倒一杯？”

沈钰的表情当即就变了，黄总李总于总加上一桌子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不敢吭气。

他能让兰熙城倒酒，但不能让顾明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沈钰立刻瞄了一眼还坐在座位上的各位。

黄总李总于总连着众人都感觉被那目光刺了一下，一瞬间如坐针毡，他们也都是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见过，看看顾总那风流倜傥的俊样儿，再看看沈少那张脸，再看看兰熙城那物有类同的发型，大致的剧情已了然于胸，黄总赶紧站起来率先表态：

“沈少，我们几个已经吃饱喝足了，也差不多该去休息了，我这人到中年啊，中午一定得午休，不然下午哎呀困得不行，哈哈！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不好意思！”

李总于总赶紧跟着告辞，剩下的人挨个跟沈少和顾总道别，最后剩下一个兰熙城，端着酒盘子不知道能不能走，顾明衍给他递了个眼神:

“回去吧，没事了。”

兰熙城不敢吱声，低着头，快快地把酒盘子往桌上一放，无声无息地退出去了。

啪嗒，电子门锁上之后，顾明衍坐下来，坐在沈钰身边。

窸窸窣窣，他拆开一副全新的碗筷，接着旁若无人地开始吃饭，咖喱鸡、脏鸭饭、娘惹牛肉、芒果糯米……

等他吃完一碗，旁边的沈钰转头问：

“不是要给我倒一杯吗？”

“给你个台阶下。”顾明衍咀嚼着香喷喷的美食，“你还当真啊？”

去海边玩海上摩托还挺消耗体力的，他都饿坏了，还没吃上午饭，就出了这茬事。

叮铛，高脚玻璃杯摆到眼前，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沈钰把兰熙城倒的那杯酒倒干净了，可能还嫌不够干净，干脆又换了个全新的高脚杯，找顾明衍讨酒：

“顾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明衍再喝了碗汤，也不矫情，拿起酒瓶，先给自己的高脚杯里以品红酒原则倒上三分一，再完全无视品红酒原则，直接给沈钰那一杯满上了，拿出生意场上喝白酒的气魄：

“来，沈少，这么多年了，咱俩也没碰个杯，太说不过去了。今天什么话都不必多说，都在酒里了，你干了我随意吧。”

沈钰：“……”

顾明衍知道他不敢喝，这家伙酒量差，这一整杯下去估计就要倒。

沈钰：“你就这么倒酒？”

“那不然怎么倒？”顾明衍心里门儿清，知道沈钰在想什么，“哦，沈少想我坐你腿上给你倒酒呢？”

……美得你。

沈钰看他一眼，没说话，然后忽然把椅子往后挪，椅子脚刮过地面发出叽——的声音，把大腿的位置全部空出来，真准备让某人坐上来。

顾明衍咋舌：“你也不害臊啊？”

“是你先说的。”沈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

“而且，现在也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