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的烟雾一圈一圈缭绕, 朦朦胧胧地升空。

烟瘾有逐渐加重的趋势，顾明衍每天几乎烟不离手。

以前沈钰在的时候，管烟管得严，他几乎都已经戒了, 偶尔想念来一根, 还得叫点甜蜜的称呼才能得到。

现在是真的放开抽, 一天一包也没人管。

就是霍胜霆每回见了他，都捂着鼻子吵吵嚷嚷：戒烟戒烟！还发恐怖的肺部图片恐吓他。

顾明衍都当作耳旁风。

烟的气息能让他平静下来, 精神力像被聚焦放大, 理智的神经如同玻璃纤维，在脑海中根根明晰, 思考的流速逐渐加快。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他的字典里几乎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他做每一件事大致都能预见结果，成事的每一个条件都摆出来，除非天命太差, 否则这件事不可能不成。

火苗嚓地点燃烟草, 迷雾一团升腾在眼前, 但这次，他真的有些看不见。

春夏秋冬, 那一年的绝大多数时候, 顾明衍都希望沈钰能争口气, 把本就属于自己该继承的财产全都抢回来。

很偶尔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靠着床头拨出沈钰以前的号码，听着一遍又一遍已停机的声音, 会想，实在不行…就回来吧。

他想起以前新年沈钰跟他去寺庙, 他轻飘飘地鞠一躬求发财，而沈钰总是安静虔诚地跪在蒲垫上。他问他求什么呢？这样三叩九拜总是求一个大的，沈钰平静地回答：

[求你平安健康]

那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顾明衍像去年一样，心神不宁，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但同去年不同，他像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算起来，快要三年了。

从上次火灾最后一次面对面地见到沈钰，已经过去了1028天。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它会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改变？

那天等到夜里22:45，他的手机响了几下，说来也是不巧，他偏偏在那个时刻忙公司的事，一时竟没接到。

维持了十二年的约定俗成，第十三年也不应该中断。

这次的号码不是星号，也不是无法显示，顾明衍看见一个未接电话，想都没想，立马回拨。

电话响了几声就接起来，听筒里响起一声浑厚的：

“喂？”

顾明衍浑身一震，这不是沈钰！

这声音他听过，是沈荣山，全国首富，沈钰的爷爷！

嘴唇立刻像蚌一样闭紧，像塞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顾明衍几乎连呼吸都屏着，沉默地不敢吱声。

“…喂，喂？哪位？”

沈老爷子估计也极少接到这样怪异的电话，喂了几声之后，彻底没耐性了，骂了句：

“什么玩意儿！”

啪！电话暴躁地挂断了。

嘟嘟嘟嘟……

顾明衍握着听筒，听了很久的忙音，直到通话自动结束，屏幕变成一片黑。

他看了一眼熄灭的屏幕，有些怔怔的，最后把手机放下。

有时离开，不是红着眼的分手，不是结婚宣誓时城堡里的对望，不是火海中差点经历的生离死别，只是一个没接到的电话、281段已停机的嘟声、1028天里0次的见面、三年来空白的聊天记录……

一切在沉默中，成为渐渐散场的无疾而终。

脑海中时刻运作的理智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今天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已不再有任何交集，各自走进了新的人生阶段，不像曾经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同一座屋檐下，今天他费尽力气也打探不到一点沈钰的行踪，指尖对着0-9的数字，也不知道要拨什么号码。

打开曾经的定位，那个蓝色的小坐标永远停留在大火中的加州别墅，再也不会移动。

新年过后，顾明衍下定决心，他要把沈钰的行踪挖出来，他不相信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能这样人间蒸发了！

没过几个月后，他还真的挖到了沈钰。

一艘巨型豪华邮轮，开到公海上，请了跟沈家密切相关的各路亲朋好友，开奢华大宴，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容满面。

顾明衍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沈钰跟别人拍照时也会笑得这么开心。

以前从来没见过，还以为这家伙不爱笑。

听说，沈老爷子就在这场宴会上宣布将财产全额转让给了孙子沈钰，这一消息择日将会向媒体公开，以后富豪榜榜首第一的名字，要换一换了。

…看来首富沈少的日子过得真挺happy的。

把开朗沈少的照片一张张选中，点击一键删除，全部清空。

相册咻地变成一片空白的刹那，他的脑海猛地闪过一些片段。

顾明衍突然想起去年十月底，他生日时的那场土地拍卖会。

他当时就怀疑过，沈家在那场土拍中出面的代表就是沈钰本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沈钰其实早就已经能出来活动了？

那场土拍本来内定给沈家，但沈家突然中途放弃，接着名额莫名其妙很巧地落给了他的公司，更巧的是，那块地皮价值十五亿，正好是他当年离开沈钰时的金额。

他想到沈钰两次打电话给他都被人监听，总以为他处境不好，看现在的情况，兴许，沈钰的处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大为改善了，只是没有告诉他。

…人间蒸发的行踪、无法联系的电话，土拍时突然的出现、海上大宴笑得很开朗的照片……顾明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块地皮，该不会就是他收到的分手费吧？

…十五亿，出手够阔绰的，也真他妈够委婉。

他当年分手好歹是面对面一字一句说清楚的。

不过…想了想，他们之间这么多年，没有恋爱关系在，也有别的情分在，真要撕破脸来说，也挺难看。

就像沈老爷子不愿意亲孙子再和养父母有太多联系，希望沈钰完全回到他们沈家这里来，但对着有十几年养育之恩的养父母说出这种话，也太难听了，所以只能和颜悦色地来看看情况，聊一聊，再给林伯林嫂打一大笔钱。

同时减少沈钰跟他们的联系直到完全没有联络，春节也不会再回顾家。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没必要说的那么白，有些钱收下了，也就表明了态度。

顾明衍想到分手时他说的，说沈钰没权没钱还缺爱这么多年老粘着他，他有点累了。

那时他说的是气话，今天，他忽然间是真的有一点累了。

他懒得再猜那十五亿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给他了，他就拿着，联系不上，那就不联系，找不到人，他也就不找了。

打开定位app，这是他高中被绑架后沈钰专门为他设计的，以前实时共享的双人位置，现在也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坐标。

指尖移动到左上角，放在end的标志上。

轻轻点一下，很快就弹出猩红色的提醒：

【定位已结束】

顾明衍盯着这个通知看了一会，想到毕业那时的分手，他上午参加毕业典礼为沈钰唱最后一首歌，下午从民政局登记回来，克制了一整天终于克制不住要去看看对方的定位，结果一打开，就看到这个醒目的通知。

不知道那时的沈钰是不是也是像今天的他一样、就这么简单地点一下，其实没什么，像针尖落进海里，悄无声息的，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照旧在霍家的争斗和自家的生意里两方轮转，有次从美国回来下了飞机，霍胜霆和表妹顾知芝都来接他，听他们在后座上聊：

“我哥还真因为这点事飞回来哄你啊？没想到……”

顾明衍转头笑问：“聊什么呢？”

顾知芝：“还能什么，表哥你的L姓小生呀。”

顾明衍：“……”

最近不知从哪冒出的无聊八卦，说某G姓已婚大佬和娱乐圈当红L姓小生关系紧密，导致“后院起火”，家室不和。

G姓……顾，很好解开，这八卦引得圈内都起了流言，说霍家少爷对这位L姓小生那是相当破防，只顾事业不顾家的顾明衍连夜被霍家各路长辈电话夺命call，不得不放下美国正在谈的生意，回国哄人。

“看不出来你还蛮有魅力的嘛。”

顾知芝瞧了一眼霍胜霆，霍家少爷以前会来顾家打游戏，跟她也算是老熟人了，他们都知道顾明衍是为了霍家的事务才赶回来的。

霍胜霆连夜打电话过去，恰巧赶上L姓小生的传言，就被传成了这样，霍家几个长辈听信流言，也跟着电话call人，表哥也就将计就计地回来了，她故作夸张的语气，开玩笑道：

“说真的，我可从小就没见过表哥哄人，这福气今天落到你头上，可要好好珍惜呢！”

霍胜霆翻了一个大白眼：

“明衍哥那张嘴不怼死我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哄人？做梦吧，你家顾少什么时候哄过人呢。”

顾知芝哈哈大笑起来。

坐在前排的顾明衍默默地听，他夹着烟，雾气缭绕里，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

“也曾哄过的。”

这句话说的太轻，车窗外的风一吹，就散了，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