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 终究是没有办法好好吃完了。
从包厢离开的时候,郁辛拉开门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顾父顾母正看着他,两人眼眶都是红红的。
他们对视着, 三人心里都清楚的知道, 这次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就算他们希望郁辛去还击, 这是他们出于理智的选择, 但是在情感上, 郁辛接下来可能会伤害他们的儿子,也已经是既定事实。
心如明镜, 但心无法毫无芥蒂。
人的情感, 是复杂无法一语论之的。
郁辛想到这,胸腔内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他转过身,面对顾母顾父, 缓缓弯下脊背, 深深鞠下了一躬。
这一躬, 不仅仅是感谢他们的理解,也感谢, 这些年来他们对郁辛的所有好。
那些曾经的岁月,在这一躬过后, 便就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郁辛这一鞠躬, 顾母又忍不住哭了,她将脸埋入了顾父的怀中,而顾父, 则朝郁辛微微摆了摆手, 与郁辛道了最后的作别。
从饭店走出来, 郁辛还沉浸在情绪里久久无法走出。
他仰头看向天空,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过。
郁辛偶尔也会想,如果顾父顾母,不是顾淮的父母就好了,他这一生得到的,纯粹的没有图谋的爱不多,所以每一段他都好好的去珍惜,但就算这样,也依旧有缘尽之时。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感情,则是无不散之宴席。
人生的旅途,就是在不断的挥手作别中,不断的向前。
傅恒郢的电话打来时,郁辛正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群发呆。
“郁辛。”傅恒郢好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一瞬间恍若将郁辛从失神中拉回这人间。
郁辛眨了眨眼睛,他低低应道:“傅恒郢。”
“你还好吗?”傅恒郢问他。
傅恒郢从来不会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而是问他好不好。
郁辛叹了口气,明明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但是他却是一点也不好。
他瘪了瘪嘴,在听见傅恒郢这话的瞬间,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他低下头,手捂住眼睛,用尽量镇定的声音说:“不太好。”
“你在哪?我去找你。”傅恒郢说。
郁辛告诉了傅恒郢地址,不过一会儿,刚才还在电话那头的人,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郁辛看着傅恒郢朝自己走来时的模样,恍惚想起了当初两人才重逢时,他坐在医院外的马路边,傅恒郢也是这样大步的朝他走来。
那也是这样一个夕阳西下的下午,可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上,来拯救了他。
傅恒郢走到郁辛的身前,他用力将郁辛拉入了怀中。
郁辛听见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一定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个大大的拥抱,比任何安慰的言语,更加有用。
郁辛眼眶又热了,他的脸埋入傅恒郢的怀里,然后轻轻抬手,回拥住傅恒郢。
他感受着傅恒郢温暖而踏实的拥抱,他真的很需要。
两人短暂的抱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坐在了车水马龙的马路边。
热闹而嘈杂的街道,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隐匿于无声。
郁辛握着傅恒郢的手,呆呆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听着街边商铺音响里放着的各种音乐。
他说:“有时候觉得,世界好热闹,但又好安静。”
好热闹,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
好安静,那么多人,但却没人听听别人的声音。
“傅恒郢。”郁辛声音轻轻的叫道,他的手撑在长椅上,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说:“我失去了两个很爱我的人。”
傅恒郢听着这话,握着郁辛的手紧了紧,他说:“以后会有更多爱你的人。”
“而无论这些人来来去去。”傅恒郢看向郁辛,郁辛也在听着这话时看向了傅恒郢,两人双眸对视,郁辛听见傅恒郢继而说:“我都会一直爱你。”
郁辛愣住了,听着傅恒郢这话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眼泪先他一步做出的反应,从他的眼眶内溢出。
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了,是为了顾父顾母,还是因为傅恒郢的这句话。
他伸手搂住了傅恒郢的脖颈,脸埋在傅恒郢的肩颈处,泪水透过他的衣裳,将皮肤打湿。
那种温热湿润的触感,是眼泪,也是郁辛的情绪。
傅恒郢感知着郁辛的情绪,手抱住郁辛的要,指尖掐入腰腹,因为用力,印下不太明显的痕迹,似是要将郁辛整个人都嵌入骨髓。
傅恒郢一直觉得,自己其实算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了,但每每遇到郁辛的眼泪,他似乎就变得不会说话了。
他的大脑和嘴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让他每一句话说出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能做的,似乎就是这样抱紧郁辛。
郁辛无声的哭着,眼泪一直流,许久后他才说:“傅恒郢,是你救了我。”
是你来到我的世界,然后,救了我。
傅恒郢听着这话,很笃定的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我救了你。”
“郁辛,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傅恒郢说。
不要去无视自己的功劳。
迄今为止,郁辛变化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做下的决定,自己走过来的。
傅恒郢从来不觉得自己救了郁辛。
他的小草,从来都是依靠自己,茁壮成长。
郁辛闭上了眼睛,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他终于从情绪中缓和过来。
天色这时候已经黑了,三月份的晚风带着暖意,吹过身体带着独有的温柔。
傅恒郢停车的位置有些远,两人需要走一段距离。
郁辛仰头,在城市的夜空中竟然难得的看见了星星。
盯着那夜空间稀疏的亮点,郁辛说:“真想去看星星。”
傅恒郢听着这话,也仰头看了过去,他什么也没说,但却将郁辛的这句话记入了心里。
回到家以后,郁辛将顾父顾母的决定告诉了傅恒郢。
“他们说,顾淮要承担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结果。”郁辛告诉傅恒郢。
傅恒郢听着这话,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想着什么,许久以后答道:“嗯。”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傅恒郢问。
郁辛想了想,“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我打算明天就把顾淮的所作所为发出去。”
其实郁辛很清楚的知道,他将这些东西发出去,并不能澄清自己什么,只不过是以相同的形式,让顾淮自食恶果罢了。
但以牙还牙,是郁辛能想到的,目前最好的办法。
既然他不仁,就别怪郁辛不义。
在郁辛发出证据以前,一直没动静的院方,先一步找到了郁辛。
其实说是院方,其实找郁辛的只有代表院方的护士长。
“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心里也清楚吧。”护士长用尽量委婉的口气说。
郁辛当然清楚,他应道:“嗯。”
“郁辛,你在我们科工作这些年,虽然没有大成就,但是你对待工作尽心竭力,对待病人耐心有加,专业水平也是数一数二的。”护士长说,“你一直都是老实本分,发生这种事情,我真的很意外。”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护士长问郁辛。
郁辛没有料到护士长会问他要一个解释的,他想了很久,缓缓开口道:“诊疗单是真的,但是我没有出轨。”
“你!”护士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你还没搞清楚吗?这件事情里,你出轨不出轨,对你的影响并不大,院方领导在意的,是你的病!”
“你的病,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定时炸药!但你这些年来,在医院里一次也内发过病,除了那张诊疗单,没有人又证据你有病!”护士长指着郁辛,说,“你就这么承认了?”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问郁辛。
郁辛明白护士长的意思了,护士长是想保他。
但郁辛却是不想说谎的,他的抑幻症在逐渐好转,可他自己,经过许多事以后,已经不想继续待在医院了。
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必要去欺骗别人呢?
郁辛也一向不是善于说谎的人。
“我知道。”郁辛说。
护士长听着这话,沉默了许久后叹了口气,坐下了。
她看着郁辛,迟迟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长轻轻叫了一声郁辛的名字。
“嗯,护士长。”郁辛答道。
“你是自己想走了吧。”护士长说。
郁辛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吧,好吧。”护士长摇了摇头,然后说:“院方的意思是,看在你这些年为医院尽心竭力,所以不会开除你,而是希望你主动辞职。”
开除和主动辞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郁辛知道,这是医院给他留得脸面。
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郁辛点了点头,说:“我会尽快办理好一切的。”
护士长听着这话,朝郁辛摆了摆手,说:“那我就,预祝你往后一切顺利。”
郁辛看向护士长,犹豫了半响,还是说:“谢谢。”
从办公室离开以后,郁辛在当天下午,以匿名的形式,发布了两段录音和一段监控视频。
两段录音可以说是相当炸裂,一段是顾淮与徐珠在值班室发生的对话,还有一段,是徐珠给郁辛的通话录音。
而监控视频,是一天夜班时,徐珠前脚进值班费,后脚顾淮就也跟了进去,然后前后脚从值班房出来的视频。
这段视频佐证了录音第一段的真实性。
或许徐珠和顾淮都没想到,郁辛居然会将他们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录音,并且留取监控视频。
但郁辛不是傻子,他屡次被顾淮威胁,又怎么会在发现对方把柄时,不为自己留取后手。
就此,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彻底拉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