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辛赶到医院的时候, 顾阿姨和顾叔叔已经到了。
顾叔叔看着还算镇定,只是一双眼睛红红的,大抵是才偷偷抹过眼泪,但却因为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倒下, 所以强作镇定。
顾阿姨看起来就没那么好了, 整个人都哭成了个泪人, 坐在手术室外, 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止也止不住。
他们看见郁辛的时候,先是一愣, 然后反应了过来。
顾阿姨看着郁辛哭得更加厉害, 然后别过脸,将头埋进了顾叔叔怀里不去看郁辛。
而顾叔叔则是问:“郁辛,你怎么来了?”
说这话时,顾叔叔带着浓浓的鼻音,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但称呼却是深深刺伤了郁辛的耳朵。
从小到大, 顾家夫妇称呼郁辛,一直都是叫辛辛, 关系最亲近的时候,他们甚至叫过郁辛宝贝, 叫郁辛名字的次数, 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你要郁辛刻意去想,郁辛可能都想不到他们何时叫过自己的名字。
但今天,顾叔叔却是叫他, 郁辛。
郁辛听着这声称呼, 眼眶一瞬间热了, 但是他心里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如何疏远都是正常的。
站在顾家夫妇的角度,他们还能维持最基本的素养,已经是对郁辛最大的尊重了。
“我过来看看你们。”郁辛垂下眸子,轻声解释道。
“谢谢。”顾叔叔听着这话回答,语气疏离又礼貌。
郁辛听着心里难过,但到底没说什么,一个人走到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了。
因为停车位比较难找,傅恒郢过来的稍微晚些,他才出电梯门,就看见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的郁辛。
他看了眼另一边依偎在一起的顾家夫妇,又看向郁辛,抬步走了过去。
傅恒郢坐到郁辛的身侧,握住郁辛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郁辛看向傅恒郢,苦笑着摇摇头,“没事。”
虽然听着郁辛这么说,但傅恒郢看着那边一直刻意扭开头刻意不看郁辛的顾家夫妇,又看着垂头丧气的郁辛,心里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这种事情也不好去说些什么,每个人站的立场和角度不同,他们各自的选择都没有错。
很多时候关系发生变化就是这样,两方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与选择不同,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分道扬镳。
傅恒郢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握着郁辛的手,拍了拍郁辛的手背,没再问什么。
顾淮的手术持续将近十小时,他是上午送进医院的,快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八点。
这期间郁辛一直守在手术室外面,倒不是为了他,主要是担心顾家夫妇的身体状态。
两位长辈年纪都大了,虽然保养的不错,但到底年龄摆在那,身体底子大不如前。
更何况因为儿子的事情,两人悲伤之余已经分不出一点心力放在别的事上,若不是郁辛看着时间给她们送上水和饭,连个人怕都是已经晕倒在手术室门口。
“顾淮家属!顾淮家属!”
手术室的护士站在门口叫着名字的时候,本昏昏欲睡的郁辛一瞬间清醒过来,他看见顾阿姨从长椅上起身,但却差点倒下,连忙上前扶住。
顾阿姨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将手从郁辛的手里收走,说:“谢谢你。”
然后便朝护士走去。
感受到空了的手,郁辛的心情更加失落了。
傅恒郢这时候走到了郁辛身侧,他问郁辛,“顾淮应该马上要出来了?还陪着吗?”
顾淮这种程度的手术,大概率打的全麻,出来了也看不见郁辛。
但郁辛陪在这里,为的是顾家夫妇,和顾淮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但旁人是不知道原由的,为了避免事后有人多嘴,将郁辛等待手术这件事告诉顾淮,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现在离开显然是最好的时机。
郁辛看了眼已经打起精神的两位长辈,他想了想,缓缓点头,“嗯,我们走吧。”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傅恒郢问:“要去说声再见吗?”
郁辛的确是在迟疑这件事,但他想想,到底还是觉得算了,朝傅恒郢笑着,轻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必要再说告别了。
从医院里出来,天色已经彻底入了夜。
郁辛和傅恒郢走在医院的大道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身侧有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经过,哪怕已经入夜,医院还是如一台巨大的机器,一刻没有停止运行。
走到内科大楼的时候,郁辛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向了自己科室的方向。
那是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待到现在的工作地点。
承载了他好多年的时光岁月,还有成长的足迹。
“傅恒郢。”郁辛轻声叫道。
傅恒郢听着,顺着郁辛看的方向看去,应声道:“嗯。”
“大学毕业,我就进了这家医院。”郁辛缓缓说,“到现在,好多年了……”
郁辛还记得当初才大学毕业的自己,因为是B大毕业,刚入科室时,护士长曾对他抱有厚望,说他前途无量。
B大是国内最高等的学府之一,在这所学校毕业的学生,只要考上了,人生履历上就必定要写上B大毕业这个闪耀的光点。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但郁辛却鲜少提起,因为这是用他的梦想作为代价,而书写上的光点。
郁辛并不喜欢这个光点,每每有人提起,也不觉得骄傲。
而或许也因为此,郁辛辜负了护士长的期望,蜷缩在护士的岗位上,数年来踌躇不前,尽心尽力,但也混吃等死。
尽心尽力是它人生的态度,是他明白,自己这个岗位,背上搭着的,是生命的责任。
而混吃等死,是他因为不是梦想,而没有奋斗目标,只想安于现状,不想改变的蜗牛心理。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们科室吗?”郁辛和傅恒郢说。
信息素内分泌科。
这个科室,在整个医院而言,都不出彩。
医院里,内科不如外科赚钱,而信息素内分泌科,更是内科中极其不赚钱的那一个。
傅恒郢侧头看向郁辛,他心里能猜测出原因,但却没说话。
只听郁辛继而说道:“因为我的病。”
“其实这个理由,说起来有些幼稚。”郁辛笑着说,他的语气尽量轻松的说着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曾很长一段时间幻想自己如果是Omega就好了,甚至因为此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郁辛说,“选科室的时候我就想,或许看到这些因为腺体和信息素而病痛的人们,我就不会这样幻想了。”
“不这样幻想,我的病,或许也就自然而然的好了。”
郁辛说到这,顿了顿,他扭头看向傅恒郢,说:“是不是有点幼稚?”
傅恒郢听着这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幼稚。”
一个人试图自救的过程怎么会幼稚呢?
一点也不,无论任何形式。
郁辛听着这话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科室那层楼亮着的灯,和傅恒郢说:“我要辞职了。”
“傅恒郢,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郁辛说,“我想继续读书,但我已经三十岁了,会不会太晚?”
傅恒郢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了想,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说:“要不要去看星星?”
和顾家父母见面的那天,郁辛曾说,他想看星星。
傅恒郢一直记得。
郁辛虽然不知道傅恒郢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个,但却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因为他知道,傅恒郢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有他的用意。
两个人开车前往了城市边缘的山上,那里有一个观星台。
正是旅游淡季,观星台的晚上并没有什么人。
晚风吹拂过树林,山顶的风落在身上还带着凉意。
傅恒郢脱下外套搭在郁辛的身上,两人没看到可以坐的地方,索性直接席地而坐。
土地很松软,小草和树枝有些硌人,但却并不妨碍远离城市后,那满天亮着的繁星。
郁辛仰头看着这黑夜中努力发亮的星星,心情也变好起来。
“你知道吗?并不是每一颗星星都会自己发光。”傅恒郢开口道。
郁辛听着这话,扭头看向傅恒郢。
只听傅恒郢缓缓继而说:“只有恒星才可以自己发光。”
“而我们另外看到的发光的星星,如流星,它的光,则是因为宇宙物质进入大气层,物质前面的空气因为重力压缩,能量转化为热能,温度迅速升高,点燃了物质而发出。”
“在流星成为流星以前,它只是宇宙间的固体物质或漂浮的尘埃。”
“但这是科学家的说法,在我看来,我更愿意将它们认为是一颗颗不能发亮的星星,它们本身不能发光,而成为流星,是这些星星找到了让自己发亮的方法。”
“流星不像恒星,会自己发光,它或许也羡慕过那些发亮的星星,也苦恼过自己为什么不会发光,也在那宇宙间漫长的徘徊迷茫,找不到方向过。”
“它或许逗留了数万亿年的岁月,最终才找到了让自己发光的途径,变成了一颗流星。”
“所以……”傅恒郢说到这,看向了郁辛,他对上郁辛的眸子,缓缓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流星花了数万亿年的岁月,才找到让自己发光的方法。”
“它都不觉得晚,你才三十岁,又怎么会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修一下,今天好忙,只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