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摔倒, 到底是谁害得。
岑溪心里抱怨,但却不敢说出来。
毕竟眼前的可是有名的暴君,他不能因为祁御给自己露了几次好脸色, 就忘记了暴君的身份。
“是的,奴婢一向是如此。”岑溪低眉顺眼的说。
祁御嘴角轻扯了一下:“那下次注意, 要是孤没有接住你怎么办?”
两个人离得太近,岑溪在这种氛围下倏然感到一点不对劲。
寻常的皇帝和宦官之间会有这样的亲密的行为吗?
他挣扎着要起身, 祁御没拦着,却也没有松手, 示意他坐在身侧的台阶上:“陪孤坐一会。”
又是那种语气,孤寂中又带着像是低落的语气。
不知道为什么,岑溪每次见到暴君的这种样子,心都会下意识的抽一下,他静静地坐着不动了, 任凭祁御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自己的手。
“从孤生下来的时候, 就一直在这个塔里待着,”祁御开口说, “后来太后将孤接出来,让孤成为了皇帝。”
这些事岑溪都知道, 邓风给他讲过。
“她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 一直在无妄塔的孤, 就成了最好的棋子, ”祁御说这些的时候,眉间平淡, 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是孤偏不想如她的愿。她派到无妄塔监视孤的太监,我就要全杀掉。”
岑溪手指这才动了一下。
原来, 那些太监都是太后的人。
他又想起了第一天打自己的那个老太监,怪不得他说不能杀他。
岑溪想了一下自己,自己若是每天活在这种被人监视的环境下,也会发疯吧,说不定比祁御还要疯。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抓着祁御的手。
祁御低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孤寂却没有了,倒是露出一丝恶劣的笑。
“你知道那些尸体现在都在哪里吗?想去看看吗?”
岑溪有点跟不上这个暴君的脑回路,大脑下意识的拒绝三连,不知,不想,不去。
但是很显然,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暴君根本容不得他拒绝,转身拉着岑溪就走。
岑溪的帽子差点掉下来,他扶正帽子,欲哭无泪的对着祁御道:“陛下,能不能走慢点。”
*
离着无妄塔不远的地方有个清心湖。
虽然名字叫这个名,但这个湖一点都不清心。
岑溪站在岸边,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鳄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鳄鱼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吃多了,每一条都差不多有两米多长。它的头露在水面,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那双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
岑溪还在想这些这些鳄鱼是不是太过于懒散了。
祁御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冷淡地说:“这两天没有杀人,它们饿了。”
岑溪:“......”
倏然,他脸色一白,想到祁御刚才给自己讲了这么多,现在又将他带到这里。
不会是想要将他喂鳄鱼吧?
岑溪越想这种可能越大,他的眼睛一瞬间红了,里面含着泪。
祁御一扭头,看到岑溪的状态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看个鳄鱼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你怎么这么小胆?”祁御蓦然了片刻说,“它们又不会上岸吃了你,再说了,有孤在这里,你怕什么?”
岑溪泪眼朦胧的扭头:“陛下不是把我喂鳄鱼吗?”
祁御:“......”
原来不是被鳄鱼吓哭的,是被他吓哭的。
暴君头一次被气笑了:“你觉得孤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喂鳄鱼?”
岑溪:“不是吗?”
那几只鳄鱼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看着暴君带着小太监来,以为是给自己的食物,开始向着岸边游过来,有的甚至提前张开了嘴巴。
祁御:“......”
暴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像是暴躁,又像是生气,“来人,将这几只上岸的鳄鱼给孤扒了皮,扔到御膳房。”
说完,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留下岑溪一个人在原地茫然。
竟然真的不是来杀自己的。
但是陛下好像生气了。
就在他想着跟上去的时候,身边倏然出现了几名暗卫模样的人。
他们先是茫然的自我对视,像是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陛下这次竟然没有下令将小太监扔进水里,反而下令将爱宠杀掉。
这是他们陛下转性子了?
岑溪看着几个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侍卫大哥,你们还有事吗?”
暗卫们快速地摇头,抬脚点到湖里,抱着鳄鱼提气跑了。
*
晚上的时候,御膳房里送来了炖好的鳄鱼汤。
岑溪看着祁御的脸色还是阴沉的可怕,他抿了一下唇,将鳄鱼向前推了一下:“陛下,趁热吃吧。”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鳄鱼,多少是有点感情的。
祁御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想发火又发不出,最后冷着脸让王洪兴将东西撤了,对着岑溪留下一句:“晚上你自己在孤的寝室睡。”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岑溪一脸问号,只能无所事事的在大殿里站着,他看着小太监来回的收拾东西,打扫房间,最后王洪兴摆手:“可以了,撤吧。”
岑溪快速地走过去:“王公公,我应该干什么?”
“陛下让你在他寝殿睡,”王洪兴弯着眼睛,很是和颜悦色地说,“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
岑溪:“可是我之前睡......”
王洪兴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陛下的意思,你以后回不去之前住的地方了。安心在陛下身边,以后弄不好老奴要是犯了错,还得需要您在陛下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呢。”
他是看出来了,皇帝对于这个小太监是真的不一样。
单说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依旧安然无事这一点,就没有人能比得过。
很快整个大殿只剩下了岑溪一个人。
那只喜欢吵闹的鹦鹉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岑溪闲得无聊,躺在卧榻上,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技能卡没有用。
他对系统道:“系统先生,现在帮我兑换那张时光回溯卡吧。”
系统:“想要回溯到什么时候?”
岑溪想了想:“祁御成为皇帝之前。”
那想看看祁御到底是怎么样一步一步长成现在的暴君的。
系统:“已经为你定位到主角身份转变的情节点。”
【时间回溯卡,使用中。】
“母妃,我们为什么要在塔里面待着?”六七岁的祁御坐在小板凳上,侧脸看着长相明艳却身着朴素的女人。
两个人身前生着火堆,女人听到祁御的话,眼睛眨了一下:“因为我们要为皇家祈福。保佑咱们大昭风调雨顺,百姓们安乐富足。”
祁御又问:“那为什么其他皇子的母妃不用来这里?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他脸庞稚嫩,声音却不紧不慢,比起同龄的孩子,显得格外老成。
岑溪坐在小祁御的身边,认真的看着,他知道旁边坐着的女人,就是祁御的生母林向晚,也就是晚妃。
“因为——”林向晚眼睛里透着火光,不知道怎么给年幼的孩子解释,她的面色格外的哀凄,片刻才说,“我们不提这个了。昨日母妃教你的字学的怎么样了?”
小祁御说:“我都学会了。”
林向晚拍拍他的脑袋:“御儿就是聪明。”
冬天格外冷,祁御看着他的母妃披着单薄的衣服,小小的身子从旁边抱了一捆柴回来,又说:“母妃,过两日是你的生辰,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乖孩子,”林向晚说,“母妃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
岑溪看着祁御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睛却是转了转。
果不其然,林向晚生辰那天,他表面上听话的在房间里写字,实际上偷偷的溜了出去。
他记得母妃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御膳房的桃花酥。
今日下了大雪,宫墙上满目雪白,祁御踩着雪溜进了厨房,一双白皙的手因为穿的太过于单薄,现在冻得通红。
好在时机很好,祁御进去的时候,厨房里没有人,桌子上正摆着一盘桃花酥。
太好了,母妃今日吃到桃花酥,肯定会很开心的。
祁御想也没有想,就跑了过去,刚出炉的桃花酥还冒着热气,格外香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又香甜的糕点,祁御看着这些糕点,咽了咽口水。他拿起来一块,看了几秒却没有吃,拿着滚烫的糕点小心地包进了手帕里。
他想,这样,母妃可以多吃几口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声响,小太监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今日又没有上朝。听说昨夜召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
“嘘,你不要命了,这是不是你我关注的事,愉贵妃的桃花酥还等着吃呢,快点,不然又挨板子。”
两个小太监说着走进厨房,一看刚才还完完整整摆在桌子上的糕点一瞬间竟然没有了。
两个人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通:“我就说抓紧放好,你看现在没有了,怎么交差。”
一个小太监絮絮叨叨抱怨的时候,被另一个小太监嘘了一声。
“怎么了?”
小太监不说话,慢慢的走到了隔壁的桌子前,猛然掀开桌布。
祁御缩着身子瞬间暴露在他们视线里。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野种。”
“谁啊?”另一个太监走过来问。
“还能是谁,无妄塔里关着的那个野种。也就是皇上宽仁,让那个女人和野种活了这么久?”
“不是说是因为影响国运才被关进无妄塔的吗?”
“这都是对外的说辞,其实因为那个女人和一个侍卫厮混,刚好被皇贵妃撞到,所以才被关进了无妄塔。”
小太监说着,就要伸手将祁御拉起来,但是却被祁御一口咬在手腕上。
那个小太监被咬的嗷嗷叫,一直到祁御被拉开,岑溪看着六七岁的祁御捏着手几乎要掐出血来。
后来,祁御跪在雪地里,大太监目光轻蔑的站着:“小小年纪就知道偷东西,如果不严惩,宫中的规矩何在?”
胳膊粗的棍子打在祁御的背上,单薄的外套,几下就渗出了血迹。
岑溪下意识的想要挡上去,只是透明的棍子在他身上穿过,直直的落在那小小的身子上。
他这才想起来,这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了。
他看着祁御咬着牙不出声,嘴唇也变成惨白色,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岑溪在一旁看着急得不行。直到一抹素衣快速的扑了过来,正是林向晚。
“公公,我求求你,饶御儿这一次,”林向晚苦苦哀求,“求求你了。”
管事的公公在一旁笑着:“这不是之前受宠的晚妃吗?之前你高高在上的看不见我们,现在怎么来求我们?”
“之前是我不对,公公求求你,求求你饶过御儿这次。”
管事的公公冷笑一声:“可以。”
林向晚快速地说:“谢谢,谢谢公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个太监道:“只要你给我跪下,我就放了你儿子。”
林向晚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毫不犹豫的朝着那名大太监跪了下去:“求公公饶过我的御儿。”
跟她儿子比起来,尊严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她被关在无妄塔的那天就已经没有尊严了。
周边的太监顿时咯咯咯地都笑了起来,祁御颦着眉虚弱地摇头:“母妃,不要。”
但是因为他的身子太差了,他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最终晕了过去。
岑溪站在一旁,看着那群太监戏谑林向晚,让人在地上跪了很久,才放人离开。
自那天之后,林向晚就生了病,身子再也没有好起来。
祁御没有地方给她买药,也没有人肯来给他的母妃治病。
林向晚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眼见着人尽灯枯的时候,太后找了上来。
她穿着高贵的衣衫,居高临下的看着母子二人:“想要我救她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从此只听我的。”
祁御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女人:“你想让我干什么?”
太后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这是一颗毒药,只要吃下他,以后得每个月都要服一次药丸才能保证你体内的毒不发作,吃不吃?”
祁御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消瘦的不成人样的林向晚,又看了一眼太后,拿过那颗红色的药丸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你说话算话。”
只是当天晚上,林向晚的呼吸却突然弱了下去,太医摇着头从里面走出不来:“这是疫病,需要马上处理,不然漫及整个皇宫,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祁御跪在地上求太后,那是他母妃,唯一的亲人。
可没有人听一个废皇子的,他的双手被两个太监禁锢着,挣扎不动。
一场大火,将无妄塔烧了干净,连具尸体都具尸体都没有为他留下。
他亲眼看着他的母妃眼睛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被大火吞噬的干干净净。a
祁御努力的想看清他的母亲给他说了什么,但是火太大了。
他听不清,也看不清。
从那天起,无论是林向晚还是祁御,都被困在那场大火里。
不得解脱。
永远,不得解脱。
岑溪在回溯里出来的时候,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的重重的揪了一下。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擦在他的脸庞上:“怎么还哭了?”
是祁御的声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卧榻旁边,微俯着身子,他依旧穿着黑红外衫,比小时候高了许多。
此时,他正眼神沉静看着自己,像是看了他好久,等了好久。
岑溪哽咽抽了抽鼻子,然后一把抱住祁御。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看见这双眼睛,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岑溪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应该这样抱抱他的。
祁御由着他抱了许久,一直到岑溪情绪安定下来,他才垂着眸子看着紧紧抱着自己腰的手,饶有兴致地说:“所以,你现在是在勾引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