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足足花了五分多钟，才把沈白舟的话慢慢地消化掉，他的脑袋从沈白舟的怀里挣扎出来。

沈白舟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组织到一起，他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陆折仰起头，手心探上沈白舟的额头。

没有感觉到高温后，他嘀咕了句：“退烧了啊。”

陆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望着沈白舟的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沈白舟的视线始终没从陆折的身上移开，捕捉着陆折的神情变化。

在确认完陆折神情里只有茫然的时候，沈白舟拨了下陆折蹭得纷乱的头发，然后缩短了他和陆折之间的最后一丝距离。

他的薄唇停留在陆折的耳侧，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得将嘴里的话，送进陆折的耳朵里。

不再给陆折有茫然的机会。

沈白舟：“你我是师徒，却是我三生石畔下许诺……只此一生的道侣。”

“阿折。”沈白舟轻唤，垂眸看着怀里像是被他声音惊吓到，微微抖了一下的陆折，“这样的关系，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相处？”

“又或者，你与我现在的相处方式，何来不正常？”

陆折不知道他们的相处方式正不正常，他只知道现在的沈白舟很不正常，至少说的话非常的不正常！

陆折慢吞吞地从沈白舟的怀里挪出来，撑起半个身子，震惊已经让他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所以让他看上去反而没有了表情。

陆折语气平缓地道，“我先去帮你拿拖鞋，然后你去好好泡个澡，这件事等你泡完澡我们再谈。”

沈白舟从床里坐起来，动作再快都没来得及拉住下床离开的陆折，微蜷的手指被他拽在了手心里。

房门被陆折关上的那一刻，沈白舟不紧不慢地掀眼，冷眸里盛着不再掩饰的某种欲念，愈烧愈烈。

陆折一出门就撞在了晏霜辰的身上。

已经第五次来到陆折房间门口，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晏霜辰被撞得一个踉跄：“急什么？后面有鬼追你？”

“比鬼还可怕！”陆折一见到自己人，绷着的脸终于维持不住，他哭丧地道，“哥，怎么办？白舟好像脑子烧坏了。”

晏霜辰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他……”陆折噎了噎，不敢把沈白舟说他们是道侣的话告诉晏霜辰。

不然他敢肯定晏霜辰能直接把沈白舟丢出这个家。

陆折侧身避开晏霜辰，在客厅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找东西，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房间里。

陆折：“这话说不清，哥，你的手机呢，我要给棣哥打电话。”

晏霜辰看陆折是真的着急，也不知道沈白舟怎么不正常了，把陆折吓成这样。

他走过去拎住乱跑的陆折，把口袋里的手机递过去，还贴心的帮陆折拨通了严棣的电话：“别闹了，接电话。”

陆折哆哆嗦嗦地捧住电话，严棣那边一接通，他就嗷了起来：“哥，棣哥，白舟出问题了，他好像发了烧之后坏掉了。”

严棣被陆折嗷得愣了半天，听完陆折的描述直接被逗乐了：“什么坏掉了？好好说话。”

陆折快哭了：“白舟坏掉了。”

晏霜辰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夺过陆折手里的手机：“他和沈白舟单独待了一会儿，出来就神神叨叨的。”

“可能和刚才沈白舟情绪不太对劲有关，你看要不要带沈白舟去你医院检查一下。”

严棣无奈地道：“那就检查一下吧，正好上次帮沈白舟预约的精神科专家今天过来了，身体和精神状况一并检查了。”

“嗯。”晏霜辰挂了电话，屈指轻敲了下陆折的额头，“收拾一下，现在带沈白舟去医院。”

陆折巴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带沈白舟好好去检查一下，马不停蹄地去拿了沈白舟的拖鞋，顺便给沈白舟拿了一套衣服。

原本想让晏霜辰帮他拿给沈白舟，但是想到沈白舟刚才因为他躲着他的事情，情绪崩溃了一次。

虽然陆折现在见沈白舟忐忑得没法淡定，可他更不想看到沈白舟崩溃。

到头来，陆折只能硬着头皮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把拖鞋往地上一放，有点不敢看床上的沈白舟。

他坐到床边，捏着手里的衣服：“棣哥说上次给你预约的专家来医院了，澡泡不成了，我们要去医院一趟。”

陆折忍不住余光瞥了沈白舟一眼，发现沈白舟一直在盯着他，吓得赶紧避开了视线。

陆折：“你发过烧，正好我不放心你的身体，这次去医院再好好检查一次身体情况。”

沈白舟打量完陆折的模样，和刚才离开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提到去医院这件事，陆折看上去有一点心虚。

沈白舟不想去猜测陆折要带他去医院的原因，只要他刚才说的话，没有吓到陆折，没有让陆折躲着他就行。

沈白舟手指微微一松，垂眸看着手心里，被指甲掐出来的印子，然后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

三个人到了医院。

陆折带着沈白舟去办理了手续，晏霜辰则去找了严棣。

没多久晏霜辰和严棣一同回来找陆折和沈白舟，严棣带着他们去了精神科专家的科室。

陆折一进去就认出了科室里的人，就是当初给沈白舟做过心理咨询和精神指导的女医生。

严棣和女医生聊了几句，沈白舟就被女医生带进了检查间。

严棣瞅着沈白舟的背影，瞥了眼身边的陆折：“我看沈白舟挺正常的，他怎么你了把你吓成那副样子？”

陆折想到沈白舟和他讲的话，表情一言难尽起来，声线仿佛历尽了沧桑：“你不会想知道的。”

晏霜辰拖着长调“嗯”了声：“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更好奇了，你们两个人单独待在房间里那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和白舟有事谈，什么都没发生。”陆折绷着脸，怕被晏霜辰看出端倪。

陆折见晏霜辰不肯罢休，还要问，抬手就要去捂晏霜辰的嘴巴：“嘘——医生和白舟开始交流了，别影响他们。”

严棣拦住陆折去捂晏霜辰的手：“行了，有什么等治疗结束了再谈。”

严棣理了下身上的白大褂：“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白舟这里有我。”陆折朝着严棣摆了摆手，然后因为看到晏霜辰跟着严棣走了，手顿了一下。

陆折没追出去，严棣和晏霜辰都不在，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毕竟等会儿医生要是把检查报告给他看，被晏霜辰看到了不该看的内容就麻烦了。

这次的治疗长达了近三个小时。

沈白舟从检查间里出来时，里面的女医生已经轻车熟路地捕捉到陆折，然后朝陆折招了下手。

陆折心知肚明，这是要准备和他谈谈沈白舟的情况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他竟然有些没有勇气去听医生说的内容。

陆折和沈白舟擦身而过，脚步略显僵硬地走进了检查间，接着坐在了当初坐过的位置。

女医生微笑道：“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陆折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听你的语气，好像见到我很惊讶。”

“当然，但也是预料之中。”女医生点了下头。

陆折抬眸看她：“预料之中？”

女医生视线垂落，笑着翻开了放在她腿上的文件：“当初见您，从您的眼神当中我就知道，您会接受沈先生。”

陆折有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不是很自在，转移话题道：“白舟的治疗情况怎么样？”

女医生收敛了嘴角的笑，严肃起来：“讲述沈先生的情况前，我有一个问题需要先向您了解一下。”

陆折：“什么问题？”

“我想听您描述一下，沈先生第一次治疗结束后，你们的相处方式。”女医生和陆折四目相对。

说起这个，陆折心里一颤，总觉得沈白舟这次的治疗情况是他不敢听的。

望着女医生能看透人似的眼神，陆折避开了视线，眼睛里闪过一抹心虚：“白舟第一次治疗结束后，我答应了带他回家……”

陆折心知对着医生讲述细节情况，这都归结于治疗，隐瞒只会让治疗更加艰难。

可是每次说出口的话，都让陆折觉得他就像是菜板上的鱼肉，被刀子直接剖开，里里外外都被暴露了一干二净。

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述说起他和沈白舟的相处方式，陆折除了满心的尴尬，就是没由来的羞耻。

说到最后，不用去问任何人，他自己已经发现他和沈白舟的相处方式，站在亲人层面，这很不太对劲。

陆折犹豫着结了尾：“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相处方式。”

女医生没有评价陆折所描述的话，而是用着安抚的语气道：“想必您联系严医生前，自身就已经意识到了沈先生身上发生的变化，对么？”

陆折不得不承认：“嗯。”

女医生将手里的文件推到陆折面前：“您看看，这上面的内容，是不是和您内心的想法契合到了一起。”

陆折拿起文件，捏着文件的第一页静默了近一分钟，才缓缓地掀开了第一页。

与上次一样，女医生给他看的就是女医生和沈白舟的对话内容。

不一样的是，上一次的内容陆折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可这一次，陆折像是看到了一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告白信，信的主人讲述了他对另一人刻苦铭心的感情。

而里面的另一个人，是他。

陆折扫下来的第一眼，是满心的震撼，当他第二遍通读下来，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敲击着。

直到第三遍，陆折终于从文件里脱离回现实。

他猛地合上文件，呼吸略微不稳，脸颊有点异样的泛红，胸口的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手里的文件变成了烫手山芋，陆折放回了茶几上，单身十九年的小心脏，在此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陆折张了张嘴：“这全都是白舟自己说的？”

女医生看着陆折惊魂未定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看您的反应，您之前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沈先生的变化。”

陆折怔道：“我以为他是没有安全感，所以才……”

女医生摇了摇头：“此类患者经常会出现的问题，就是臆想，任何细节都有可能造成他思想改变。”

陆折掰着指甲盖，周围的空气消弭得让他很郁闷：“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和白舟的相处方式，让他对我的定位从师徒变到了……”

后面“情侣”两个字烫得陆折怎么都说不出口，耳根子热得仿佛要冒了烟。

然而，下一秒，女医生的话给了陆折最后一个重击。

女医生：“沈先生已经为你，和他自己，重新塑造了你们的关系世界，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陆折捂住自己的脸。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越想越钻死胡同，然后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想法。

陆折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之前和沈白舟的相处方式。

不管是牵手，还是抱在一起，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这无非就是为了给足沈白舟安全感，才表现出的亲近。

可是从他听完医生的话，意识到沈白舟对他的那些靠近，可能已经超脱亲情，建立在爱情之上，他就有些没法平静下来。

至少在他单身十九年里，至今没有接触过心动，到恋爱的过程。

不知不觉中，一下子给他跳过了心动，直接就给他变出了一个对象。

这种冲击，是他幼小的心灵一时间无法平静下来的。

回头去看看他和沈白舟的相处方式，越看越像情侣之间会发生的事情。

陆折已经快要无法确认沈白舟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好像是昨天？

好像是一周之前？

陆折越想越控制不住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竟然会觉得是他和沈白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折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暂时性的平静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问女医生：“白舟这个情况，还有变回来的可能吗？”

女医生委婉地道：“5%的几率，您可以期待一下。”

完全期待不起来的陆折：“……”

5%的几率，还不如让沈白舟直接恢复正常来得更有可能一点。

女医生考虑到陆折和沈白舟的情况，也意识到陆折的年纪不大：“如果您无法接受现在的情况，医院这边依旧会给您提供帮助。”

陆折很清楚医院提供的是什么帮助，是他把沈白舟交给医院治疗，而他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前提是他无法接受沈白舟现在的情况。

陆折并没有接受不了，甚至看到文件上沈白舟和女医生的谈话内容，想到他之前和沈白舟的相处方式，没有一点排斥和讨厌。

只不过，任谁身边的人突然告诉自己，对方把自己其实当成了对象，而且还是这么刻苦铭心的爱意，怎么都会平静不下来吧。

更何况，他之前单纯的以为他和沈白舟的那些相处方式，是沈白舟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现在告诉他，那些都是情侣的互动，怎么看怎么暧昧，要他怎么可能脸不红，心不跳。

而且，他和沈白舟都相处了那么久了，都到了他已经陷进去的地步，全身而退哪有那么简单。

“不……不用，我其实没有接受不了。”陆折艰涩地道。

女医生很意外。

虽然陆折能接受沈白舟就已经够令人意外了，但是现在陆折要接受的程度，可不是沈白舟这个人而已。

女医生道：“您应该知道，您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您就要接受沈先生为您塑造的新身份。”

“这样的身份，您也能接受吗？”

陆折被医生这么一问，想到他好像一直都是以其他角度，在思考他和沈白舟的事情。

但是一直没有去想过，他能接受沈白舟这份强加给他的感情吗？

陆折朝着玻璃窗外，坐在休息椅上的沈白舟看了一眼。

青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从头到脚，每一处都犹如被造物主偏心过，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折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另一半如果是不远处的那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样前提条件，他似乎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陆折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同女医生道：“突然送你这么好看的一个对象，你不觉得……捡到宝了吗？”

“我无法反驳。”女医生笑出了声，被陆折的脑回路逗乐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当初您把沈白舟留在身边，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陆折突然就豁然了起来：“把这么好看的人放在家里，每天看到了都会心情变好吧。”

气氛缓解的差不多后，女医生回归了正题：“我还是想要提醒您一下，您的这个决定长久取决于沈先生的病情。”

“假如沈先生一直没有恢复，可能会伴您终身。”女医生顿了顿，直白地道，“您到时候能接受他作为您唯一的对象么？”

陆折明白女医生的意思。

他接受沈白舟是因为沈白舟的病情。

可是他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要是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沈白舟的存在就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陆折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起码他现在没有这些心思。

陆折道：“你也说了，是假如，假设的事情未来我们谁也不清楚，而且现在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白舟好起来吗？”

“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白舟恢复了正常呢？”

“假设真的发生了你口中的事情，那就到了那一天，再想解决办法。”

“解决现在的状况才是该考虑的。”

女医生笑得有些无奈：“您说的对，人要活在当下，而不是制造焦虑，去揣测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

陆折不知道是自己把自己说通了，还是终于平静了下来，眉眼豁然：“对，活在当下。”

-

陆折和女医生谈完是想通了，也平静下来了。

但是一离开检查间，直面沈白舟的时候，他还是没法太平静。

陆折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沈白舟。

面前的人突然晋升成了一个喜欢着他的人，要转换心态去看待有一点难度。

就好像昨天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突然第二天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后对方诉说着对自己的喜欢，什么兄弟都是假象，其实只把自己当成了对象。

太突然了，也太震惊了，根本不是一会会儿就能接受得了的事情。

起码在心理上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陆折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抓住了裤腿缝：“我和医生谈完了，检查结果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出来。”

陆折转过身，边往外走，边道：“我们先去棣哥那里给你检查身体，等检查完了再过来拿报告。”

沈白舟很清楚他和女医生聊了什么，也很清楚女医生在他们谈话当中，记录了什么。

他问过女医生，家属和医生聊患者的病情，会讲述到多么细致的情况。

女医生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们对话的所有内容，他的所有情况，都会一一转告家属。

那么陆折对他的情况和变化，应该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陆折也该相信，他在家里和他说的话是认真的。

从刚才他就在观察陆折和女医生谈话时的神情，以及一直到陆折出来后的神情。

陆折冷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在家时，他可以理解为陆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觉得他烧坏了脑子。

陆折现在的这份冷静，他只能理解为是故作出来的平静。

沈白舟无法去观察出陆折的真实情绪，这让他心里没有底。

他要知道陆折对他的改变，对他口中他们的关系，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沈白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跨开步子，当陆折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伸出了手。

猝不及防从后面牵上来的手，让陆折的身形狠狠顿住。

正因为潜意识知道这是沈白舟的手，也因为他还没能想清楚要怎么面对沈白舟，才会有如同电流窜进指尖里的感觉。

刺得他下意识地紧绷住手指，然后条件反射地就想去甩开手里出现的异物感。

沈白舟捕捉到了陆折的反应，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反应。

他平静的眸子渗出暗色，暗色中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思。

瞬息之间，即将被陆折躲开的时候，他视线垂落。

嘴里送出的话刻意染上了颤意，亦如他之前被陆折推开时的一样。

沈白舟：“……你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沈白舟：想甩掉我，不管是我的手，还是我这个人，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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