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被沈白舟握住手腕的时候，脸正准备偏过去看沈白舟。

直到他听到沈白舟嘴里送出的话，偏了一半的脸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摁住，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早在他和沈白舟的关系发生变化，他就从女医生那里了解过，沈白舟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

当初那些被女医生记录在纸张上，她和沈白舟的对话，就像是沈白舟写给他的告白信。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诉说着他对他的喜欢。

但是那都仅限于书面的认知，只有视觉的冲击。

此时此刻，是他第一次亲耳从沈白舟的嘴里听到“喜欢”两个字。

僵硬的几秒时间里，陆折的余光忍不住瞥向沈白舟。

只是匆匆的一瞥，沈白舟的视线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沈白舟的瞳仁里饱含了他一眼就能看懂的情愫。

不加任何掩饰，炽热又浓烈。

充分说明了，刚才那句“我只黏我喜欢的人”的话是在告诉他，沈白舟喜欢的人是他。

是沈白舟变相在说他喜欢他。

也是他活了十九年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说喜欢，无异于当面被人表白。

是要比视觉冲击，令他更加的不知所措。

同时伴随而来的，是慌乱的心跳频率，以及未尝情爱，却有与生俱来的懵懂，带给他的热意。

陆折慌乱地避开沈白舟的目光，低下头，无措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知道心跳快得让他喘不过气。

而他低头的动作，让他藏在短发里的耳朵彻底暴露了出来。

白净透粉的耳朵由外而内，迅速蔓延开熟透似的红。

沈白舟的目光掠过那抹轻易可见的红晕，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蜷。

那颗因为陆折始终都对他无动于衷，而心如死灰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有了一点希冀。

沈白舟松开陆折的手腕。

他语气异常平静。

像是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令人心颤的话，又像是没有注意到陆折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慌乱无措。

沈白舟：“吃饭吧。”

如果“喜欢”两个字让陆折觉得遭到了巨难，那么“吃饭”两个字就是劫后余生，给了他缓冲的机会。

陆折丢下一句：“我去洗漱。”

就脚步略快地进了浴室。

一进浴室，陆折看到镜子，才知道自己的脸颊和耳朵有多么的红。

即便他该知道，现在的沈白舟是因为精神状况，才会对他倾尽炽热的感情。

但是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下的沈白舟，在自己塑造的世界里，对他的感情是真实的。

陆折没有被人喜欢过。

他不知道别人面对他人的喜欢是什么反应，他只知道他难为情到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后在看到面红耳赤没出息的自己，陆折羞愤到脸色更红了，开了水龙头就往脸上洗了几把冷水脸。

陆折物理降完了温，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

他慢吞吞地开门，离开了浴室。

陆折出来的时候，沈白舟正好搬好两把椅子，电视机旁的桌子也被他整理出了空地，摆了他订的晚餐。

沈白舟听到脚步声，拉开椅子，接着抬眸看向陆折，示意陆折过来坐下。

陆折一个人待在浴室是平静了下来。

可是一和沈白舟的视线对上，回忆起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炽热感情，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僵了起来。

然而沈白舟的冷静仿佛在提醒他。

倘若身处沈白舟塑造的关系世界，他对待沈白舟的感情应该是熟悉到心平气和的。

但是他无法欺骗自己。

他不是沈白舟的伴侣，不是从始至终都承受着沈白舟对他的喜欢，所以他根本做不到不紧张。

陆折机械地坐了下来，接过沈白舟递给他的筷子。

结果他捏着筷子刚一动，筷子就从他手里掉在了桌子上。

他余光下的沈白舟显然看到了他的动作愣了下，但是他比沈白舟还要愣怔。

沈白舟捡起桌上的筷子，看出了陆折也不清楚筷子怎么会从他手里掉出去：“怎么了？”

手上的无力感让陆折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紧张，他动了动五指，后知后觉出自己的手怎么了。

陆折有气无力地道：“可能今天握笔握太久了，有点握不住筷子。”

陆折正准备活动一下手指，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沈白舟的手给轻轻握住。

那些短暂消弭的紧张，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陆折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左手捏了捏无力的右手：“我自己捏一捏应该能恢复过来。”

沈白舟瞥了眼陆折耳朵上消了大半，又浮起来的红晕。

他没再去握陆折的手，转而端起了陆折面前的碗，接着拿起了筷子，淡道：“我喂你。”

陆折心下一惊，不明原因，下意识就想拒绝：“不用了，我能自己吃。”

沈白舟语气低沉，带着点凉意：“你不让我照顾你。”

“……不是。”陆折气势弱了一些。

以他和沈白舟现在的关系，照顾对方是等价的，也是允许的。

沈白舟生病的时候，他会照顾沈白舟，他现在手不舒服，沈白舟完全可以照顾他吃饭。

但是他处于半脱离这种关系的状态，部分的理智被紧张和不自在挤压到了一边。

说出口的话，完全是在脱离和未脱离的状态之间来回拉扯。

沈白舟捏紧了筷子，脸偏到一边，目光望着虚空，一敛刚才声音里的凉意，换上了落寞的声线。

沈白舟嗓音低而缓：“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你才觉得我不值得依赖？”

陆折察觉到沈白舟的情绪变化，心颤得赶紧摇头：“你没有不好。”

“我没这么想。”

沈白舟心敏能让陆折一下子就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无奈。

沈白舟心敏，就容易胡思乱想。

陆折是真的怕他一胡思乱想，就控制不好情绪，进入失控的状态。

陆折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的手缓缓就好了，没有到要别人照顾的地步。”

沈白舟偏回脸，落寞的嗓音里带着些商量的意味：“在你没有缓好之前，能让我照顾你么？”

陆折受不了沈白舟这么落寞的声线。

更何况这是沈白舟反过来照顾他，哪有人被人照顾了，还要照顾的那个人低声求着的去照顾的。

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陆折应道：“……能。”

有了陆折的应允，沈白舟没再说什么，他连菜带饭用筷子夹起，然后用碗接着，把饭菜送到陆折的嘴边。

陆折微微张开嘴，快着心跳就着沈白舟的手，把饭菜吃进了嘴里。

被喂了几口，逐渐适应了被沈白舟喂饭后，陆折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忍不住抬眸看了沈白舟一眼。

此时，沈白舟正在用勺子舀汤，神情严肃，动作格外，把汤吹凉了之后就准备送到他的嘴边。

陆折的视线定格在沈白舟的身上，思绪也都在沈白舟的身上，到嘴的汤他都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喝进去的。

沈白舟就这么和他面对面，没法忽略他的视线，问道：“烫吗？”

被沈白舟这么一问，陆折才去回味了下刚才咽下去的汤。

汤的温度刚刚好。

陆折摇了摇头。

沈白舟继续不紧不慢地投喂。

每一次喂饭都做到了极致的细心。

陆折的思绪很快就不在汤上，又回到了沈白舟的身上，他出神地接受着沈白舟的投喂。

他不是没被人照顾过。

以前生病有哥哥，也有家人照顾。

但是那些被照顾的感觉，和现在他被沈白舟照顾的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他被沈白舟喂饭的时候，陌生感和紧张会让他张嘴时带着点微微的犹豫。

但是明明是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分量，他吃下了一口，居然会忍不住去期待下一口。

沈白舟每一个动作都很细心，也很温柔。

尤其是喂饭的那一刻，仿佛不是在给他投喂，而是在对待某种很慎重的事情。

酒店的饭菜不算好吃。

偏偏看着沈白舟喂饭的动作，这些饭菜仿佛被添加了什么滤镜，变得能轻易入口，不好吃也变得好吃了起来。

除此之外，他的胃里被喂的满满当当，可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并给塞满了，发胀得厉害。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陌生，但是让他倍感享受。

不知不觉，陆折就被喂饱了。

压根没有需要他手恢复过来，自己用餐的时候。

陆折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所剩不多，而且快要凉了的饭菜，他制止了沈白舟继续喂饭的动作：“我饱了，饭菜要凉了，你不用顾及我了，快吃饭吧。”

“好。”沈白舟没再喂陆折，放了碗，开始慢条斯理地自己吃饭。

陆折陪着沈白舟用餐，见沈白舟吃得快要差不多的时候，他猛然想起沈白舟用的好像是他刚才用过的筷子。

“白舟……”他别扭地唤道。

沈白舟边收拾碗筷，边应道：“嗯？”

陆折犹豫地道：“你刚才……用的是不是我用过的筷子啊？”

沈白舟眸也没抬，淡道：“记不清了。”

陆折看着沈白舟把收拾的碗筷放到门口，见沈白舟没怎么在意，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便没再说什么。

吃过晚饭，陆折没了困意，带着沈白舟去楼下消了消食。

回到房间是九点多，陆折准备去洗漱，转头就是进了他房间，顺便帮他关了房间门的沈白舟。

陆折问道：“你不回房间吗？我准备去洗漱了。”

沈白舟垂下视线，扫过陆折的手：“手怎么样了？”

经沈白舟这么一提醒，陆折都快忘了他手的情况了，他抬起来甩了甩：“好多了，就是有点发酸。”

沈白舟“嗯”了一声：“你去洗漱，洗完出来我帮你按摩。”

“不……”陆折想说“不用那么麻烦”。

但是他刚说出一个“不”字，沈白舟的眼神就朝着落寞的趋势暗淡下来，愣是让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折：“好吧。”

陆折洗漱完出来就开始犯困，坐到床里后打了个哈欠。

懵然之余，他被沈白舟按着躺了下来。

沈白舟：“困了就睡，帮你按完了我再回房间。”

陆折确实很想睡觉。

沈白舟都说了要他困了就睡，他便没再忍着困意，直接闭上了眼睛，把手的主动权全部交给了沈白舟。

沈白舟握着陆折伸在被子外面的手，用指腹轻轻地按压着上面的穴位。

陆折还没睡着。

于是感觉到手上的舒服劲，嘴里溢出了一声很轻地低呢，然后舒舒服服地团紧了被子，浑身放松得不行。

他忍不住睁开眼去看沈白舟。

看着看着，哪怕困得不行，他的视线就像黏在沈白舟的身上一样，怎么都移不开来。

他一点一点地落进沈白舟那些温柔的按压动作里，仿佛会被溺死在其中，也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十五分钟不到，沈白舟听到了陆折平缓下来的气息，也没再感觉到陆折的目光。

他不再克制着，将视线落到陆折的睡颜上，眸光里淬着的淡漠已经化成了水，盈动在瞳仁里。

他又帮陆折按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了手里按压的动作。

沈白舟伸手帮陆折掩了掩被子。

接着，他微微附身，带着陆折的手背贴到自己的脸侧。

他额头抵上陆折的额头，缓缓闭上眼睛。

嗓音里浸着准备离开的眷恋和不舍，所有渴求的话还是被他生生压下，化作了简单的两个字。

沈白舟：“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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