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沈白舟这个将死之人，宛若被人用着一瓶药水突然吊住了命，却依旧苟延残喘得生不如死。

“……我没有不要你。”陆折咬住唇，想靠疼痛来制止自己无法控制的泪腺。

但是他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忍，都忍不住。

到了最后，他泄气似的任由着眼泪往下滑。

他微微侧过脸，鼻尖埋进沈白舟的发丝里，狠狠地喘了一口气，才能把话说完整。

“都是世界意识强迫我们分开的，是它拿走了我的身体。”

陆折哽咽着：“那不是我……不要你的人不是我，我是要你的，你信我……”

“白舟，你信我好不好？”

过去的事情摊开在眼前，陆折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证明他的话真与假。

他怕极了沈白舟不肯信他，也怕极了沈白舟不敢信他。

可那明明都不是出自他本人意愿，恢复记忆的他不比沈白舟痛苦，算是受害者的他也会感到委屈。

他讨厌世界意识，将他和沈白舟生生拆散。

也讨厌世界意识，将他的师尊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以至于他的师尊都不肯再相信他了。

陆折有些喘不过气，可还是在沈白舟的耳畔染着委屈，很小声地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这一刻，他搂在沈白舟脖子上的手被沈白舟轻轻地扯了下来。

陆折的目光和眼泪都跟着凝滞了一瞬。

他反应过来沈白舟是要起身。

他以为沈白舟是不信他的话要走，想也没想就抓住了沈白舟的衣摆。

陆折手指用力，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黏着师尊的孩童时期，一难过就不肯让师尊走。

他红着眼眶，唤出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哀求：“……师尊。”

沈白舟恍若未闻，依旧直起了身，却只是撑在了陆折的上方。

沈白舟的黑眸就这么笔直地撞进了陆折的眼睛里，让陆折闪烁的眸光堪堪僵住。

沈白舟的眼神空洞灰败，里面深不见底，不见一丝光芒。

像极了被抽干了血液，散去了魂魄的空壳。

而他付诸的所有行动，全都靠着执念形成的丝线吊着。

沈白舟薄唇微动，动作机械，嗓音艰涩嘶哑，说出口的话更像是本能在驱使，不含任何感情。

沈白舟：“夜间星空下……跑到我面前说心悦我的人……是谁？”

“是我。”陆折眼角的眼泪再一次从脸侧滑落。

他们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但凡是从沈白舟的口中溢出的，无一不是在往沈白舟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比旁人去撕要痛上千倍万倍。

可陆折没有阻止沈白舟问下去。

因为他知道，沈白舟需要一个发泄口，而他们之间需要一个把话说开的机会。

听到陆折的回应，沈白舟依旧僵硬地开口：“三生石畔下……丢下我的人……是谁？”

陆折忍着心疼，哽咽着否定道：“……不是我，那不是我。”

沈白舟又问：“更深夜阑……躺在我身侧与我商讨未来的……是谁？”

陆折：“……是我。”

“我火毒发作那夜……说我不知廉耻，说我脏的人……又是谁？”

陆折摇头：“不是我，我怎么会觉得你脏……”

……

一件件，一桩桩事情通通都被沈白舟摆在了明面上。

陆折哭得泣不成声。

他看着沈白舟说话的样子宛如走肉行尸，面容麻木，好像再也没有能找到让沈白舟魂魄归为的办法。

病房里短暂的沉寂了下来。

他以为沈白舟只是在痛苦的回忆他们的过去。

当他等着沈白舟继续把话讲明的时候，沈白舟撑在他身侧的手，突然微微蜷了下。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边的被子被人用力地拽在了手心里。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沈白舟的呼吸凌乱起来，而沈白舟每一次的呼吸，他都觉得那是疼了，才颤得那么厉害。

沈白舟这个样子，让陆折心疼得受不住。

陆折想要再一次抬手把人圈进怀里。

然而没等他有动作，撑在他上方的沈白舟又微微动了一下唇瓣。

还是那么僵硬的声线，仿佛只是本能在驱使他说这些话。

声音从沈白舟的嘴边缓缓溢出：“……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划清界限，再也不要我的人……是谁？”

陆折嗓子生疼，张了张嘴强迫自己找回声音：“不是我。”

“从始至终，我都是要你的啊……”

倏地——

良久以来，像是成了执念傀儡的沈白舟，在这一刻，眼眶瞬间续起了眼泪。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顺着下巴笔直地滴落在陆折的身上。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浸湿了陆折的衣服。

沈白舟死死地抿住唇，灰败的眼睛里重新聚集起了微光。

之前所有的话，所有的问题更多的像是在本能地走流程，看上去都无关紧要。

只有陆折最后一句话，那是沈白舟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执念。

过去的伤，过去的痛，沈白舟一点都不在乎，也不想去回忆。

他要的只不过是陆折的一句话。

想听的也不过是陆折的一句话

是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让他重新获得新生的话——

陆折没有不要他。

从始至终都没有不要他……

陆折看着沈白舟再一次崩溃到无声的流着眼泪，愣怔后露出慌乱。

他笨拙地抬手去给沈白舟抹眼泪，但擦了两下就被沈白舟躲开了。

他怔然地看着沈白舟翻身坐在了病床上。

沈白舟微弯着背，单手拖着额头，落下的发丝尽数挡住了他的神色。

陆折忙跟着直起身，忐忑担忧之余，听到沈白舟又轻又哑的呢喃声，仿佛魔怔了一般。

“没有不要我……”

“没有不要我……”

“一直都没有不要……”

陆折跪坐在床里，从背后圈住沈白舟的肩膀。

他把下巴枕在沈白舟的肩膀上，脸贴着沈白舟的耳朵。

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我要的，我一直都要的。”

他的话却让沈白舟彻底压弯了背。

沈白舟捂住脸，埋在手心里哭得浑身颤抖，头一次哭出了声。

那哭声不似痛苦，可又听着撕心裂肺。

就好像饱受折磨的人，终于云开见明。

也终于卸下了所有的痛。

要在此刻，将那些压抑隐忍了太久的委屈，通通都发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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