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烫好的勺子从沈白舟的手里蓦然脱落,笔直地掉进白色的瓷碗里。
瓷器与瓷器之间的碰撞声,在静默一瞬的包厢里尤为刺耳。
同时,将沈白舟脑海里名为冷静的那道弦,顷刻间挑断。
四面八方的冷意钻入沈白舟的身体,从脚底蔓延至四肢,再从四肢蔓延到他的胸腔。
沈白舟身体里的血液宛如凝固在了某处,脸上化为苍白,没了一点血色。
只是因为陆折的一句“我怎么就没有喜欢过人了”。
“喜欢”两个字仿佛刀子一般剜在他的心口和骨头上。
那些被压制在心底里和刻在骨子里的不安,发了疯似的从伤口里肆意地溢出。
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不安,也是他失了理智凭借着肉身记忆产生的恐惧。
可这份恐惧却比曾经更盛。
曾经他饱受陆折对他的不喜,却有陆折曾经的曾经对他的好支撑着他,让他期盼着陆折有一天能重新喜欢他。
然而现在的陆折没有任何关于他们曾经的记忆。
他费尽心思留在陆折的身边,让陆折对他从陌生,到熟悉,甚至是彻底习惯。
是他天真的以为可以避免曾经的种种,让他可以从无到有,让陆折喜欢上他。
但是他好不容易看到了陆折不再置身事外,朝他迈进了一步,让他隐忍在心底里的情愫有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偏偏让他亲耳听到陆折说——
他的喜欢给了别人。
不再是他以为的从无到有,而是从一开始,他不仅就什么都没有,而且是比没有还要亏空的负值。
没有什么是比曾经拥有过,却被对方收回,还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将收回的喜欢给了别人,更加痛苦的事情。
浑身上下的恐惧和不安折磨得沈白舟身体发疼。
硬生生忍着身上的疼意和颤意让他眼睛里充了血,红血丝布满巩膜,但是没能稳住他紊乱的呼吸。
陆折是他的。
这是他的人。
为什么好端端就不要他了……
他怎么可以去喜欢别人……
明明这些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陈秋力就坐在沈白舟的桌角边,比并排坐的视野宽阔,不用刻意转移视线就能看到沈白舟的变化。
他见沈白舟脸色和情绪都不太对,问道:“沈老师,你怎么了?”
经陈秋力这么一问,餐桌前的话题被截断,晏霜辰和严棣正欲开口的话也被迫咽了回去。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沈白舟。
陆折偏过头看到沈白舟的模样,紧接着就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微微俯身,掰过沈白舟的肩膀,让沈白舟正对着他。
沈白舟不对劲的情绪他太过于熟悉,单凭感觉不用细看,他就能知道沈白舟的情绪波动。
而一旦确认了沈白舟情绪状况不对劲,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找一个能让他们独处的地方。
也只有他和沈白舟独处,才能让沈白舟将情绪发泄出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忍克制将所有的情绪积压在一起,从身体内部摧毁着沈白舟的理智。
陆折圈住沈白舟的肩膀,做出护住沈白舟的姿态,让沈白舟靠在他的身上。
然后他扭头对身后的严棣和晏霜辰道:“哥,白舟情绪不对,我需要一个和他独处的地方。”
整个包厢大概除了陆折,就只有严棣最了解沈白舟的精神状况:“我让服务员换包厢,这里留给你和沈白舟。”
严棣带着没弄清状况的陈秋力等人去了包厢外。
晏霜辰紧跟严棣的后脚,离开包厢前,回头在陆折和沈白舟的身上,目光深沉地来回扫了一圈。
陆折的注意力全在沈白舟的身上,压根没去注意其他视线。
包厢的门一关,陆折挨坐在沈白舟的身边。
他已经太久没见到情绪失控的沈白舟,以至于面对起来有了些茫然,以及无从下手。
“白舟。”陆折双手捧住沈白舟的脸颊,用指尖撩开贴着沈白舟脸颊的发丝,急道,“告诉我,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发泄出来,不要忍着。”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陆折对上了沈白舟掀起的眼眸,他仿佛在那红血丝下的瞳仁里,看到了毁天灭地的绝望。
他看着沈白舟极力紧绷着的下颚线,一看就知道沈白舟正在死死地咬着牙关,极力得克制着什么。
他的指腹触碰上沈白舟的薄唇,生怕沈白舟会一个不稳定,去咬自己的舌头。
“白舟,你说话好不好?”陆折嗓音里带上了点哀求,“你别咬着牙齿,咬久了会疼的。”
沈白舟浑身冷得像是在冰窖里躺过一般,冷得他没了感官,他感觉不到薄唇上面的触碰,也感觉不到温度。
他眼睛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逐渐陷入无穷的黑暗。
就连耳朵也似乎快要听不见声音,只剩下嗡嗡嗡的噪音折磨和刺激着他的神经。
失去五感的人就和溺于水中无法呼吸的人没有差别。
沈白舟低下头,手狠狠抓住胸口的衣服,紧接着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憋闷感让他眼尾发红。
陆折捧着沈白舟脸颊的手,在沈白舟低头的那一瞬间就被挥开。
他僵着手,无措地看着沈白舟的脸色,痛苦到几近病态的白。
如果不是以前就处理过沈白舟这种情况,他或许已经跑出包厢,去喊严棣来帮忙。
沈白舟这个样子,陆折一点都不好受,心脏疼得就像被一只手硬生生往外扯一样。
“白舟……”陆折嗓音哑得染上了哽意,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搂住沈白舟的脖子,“你到底怎么了……”
他把沈白舟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去顺沈白舟的背,脑海里拼命地回想着沈白舟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沈白舟不会无缘无故就情绪失控。
蓦地,陆折追溯到沈白舟突然失控的前一秒,他的眼神一瞬间有了一丝放空。
此时此刻他和沈白舟是什么关系,而沈白舟又是把他当什么人看待,对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愫。
偏偏他就在刚才,当着沈白舟的面说了什么?
他不赞同严棣的话,以至于一口就说出了他喜欢过人的话。
即便他当时是潜意识知道他喜欢上了沈白舟,才会这么不过脑子就回答了严棣的话。
但是沈白舟是多么敏感、多么不安的一个人。
一个把他当成全世界的人。
哪怕此时此刻他给沈白舟塑造的是他喜欢他的形象,可是他喜欢过人这件事,足以挑断沈白舟的理智。
陆折稍稍偏头,下巴埋进沈白舟的长发里。
紧接着,他闭上眼睛,语气缓慢像是泄了力,音色带着浓浓的心疼和无奈。
陆折:“白舟,是不是我说了我喜欢过人,让你难过了?”
先前陆折口中的“喜欢”是刀割一般剜在沈白舟的心口。
那么这次,沈白舟模糊地捕捉到陆折口中的“喜欢”,就是往他快要死了的心脏和身体上狠狠鞭笞。
彻彻底底击垮了沈白舟的身心。
“……我不允许。”沈白舟失意中搂住了陆折,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汲取着陆折身上的温度,“陆折,我不允许……”
沈白舟能靠念想支撑着自己,再一次留在陆折的身边。
他能在失去理智崩溃时,凭着自身的意志和抱有的念想,承受住陆折把他推开。
但是这些都仅限于他记忆停留在陆折曾经对他喜欢和爱,以为陆折还会重新给予他。
然而这些前提被陆折依稀之间摧毁得干干净净。
他承受不住。
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又要怎么做。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留不住眼前的人。
沈白舟迷茫、痛苦得像个被丢弃后,找不到归宿,甚至还被抢走了宝贝的孩童。
他失了分寸,他只是太想要眼前的人,却因为毫无办法,做了那些临近绝望的人,为了最后一丝挣扎的举动。
陆折还没组织好解释的语言,铺耳而来的就是沈白舟质问和求他的话。
一个字一个字砸在陆折的心上,让他心口疼得喘不过气,连着他的大脑都被砸懵了。
沈白舟:“陆折,你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那些明明都是我的……是我的。”沈白舟嗓音哑得仿佛被砂砾磨过,“你怎么能给了我,又去给别人。”
沈白舟的声音即便被他压抑着,却还是溢出了歇斯底里:“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说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为什么喜欢了又要收回去。”
此时此刻,沈白舟身上再也看不到以往的一丝淡然和平静。
被他隐忍在皮囊里真实的他,像一头被关久了的野兽,横冲直撞地闯了出来。
陆折被他逐渐用力的手臂勒得发疼,但是远不及大脑里突然窜进的疼意。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似的,疼得让他快要灵魂出了窍。
以至于他安安静静地靠在沈白舟的怀里,拧着眉头,一句话都回应不了。
“陆折,我求你了……”沈白舟声音哽咽起来,脸埋进陆折的肩窝,带着浓浓的哀求和眷恋,“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
“你怎么对我都好,我都会受着。”
“但是我能不能求你……别不要我……我受不了……”
沈白舟说了这么多话,他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声音,可眼前的人却一句话都不肯回应他,而不是他听不见。
陆折的沉默让沈白舟绝望到了极致。
他整个人都有了下坠感,像是被陆折亲手推进深渊。
但是他掉下去前,还能感觉到怀里的人的存在。
于是,他眼神空洞无光,看着渐行渐远的深渊口,伸出了手,却没再抱任何能回去的希望。
沈白舟气息微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溢出了最后的气音:“阿折,为师求你了。”
“哪怕是一下……就一下。”
“我只是想要你重新喜欢我。”
沈白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管是力气还是意识,都在从他的身上一点点剥离。
他没了搂紧陆折的力气,手臂从陆折的身上滑落下来。
阖上眼睛时里面的痛苦和不甘,完全没有消弭的迹象。
就在他彻底闭上眼睛,五感消失的那一刻,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带着短短的一个字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尊久违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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