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怔然地望着沈白舟。

因为沈白舟的问题，他的瞳仁蒙上了一层茫然，但是又转瞬即逝。

陆折有些懵。

如果不是沈白舟特意的问起，他甚至都没有去想过他是怎么知道沈白舟生日的。

就好像沈白舟的生日就刻在他的血液里，自然而然就能浮现出——

几年几月，几日生。

人一旦被问懵了，就会下意识地去记忆里寻找答案。

愣神的时间里，陆折只能找到一个堪堪能解释的答案。

他捏了下耳垂，语气不是很确定：“记不太清了，可能是之前看过你的病例，那个时候记住的吧。”

沈白舟捏着礼物盒的手指一紧，盒子的尖端刺在他的指腹上，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意，除了冷就是冷。

他的嗓音快和他的魂魄一般虚浮飘渺起来：“我的？是沈白舟的病例……”

陆折面上闪过不解。

每次提起病例的事情，分明是沈白舟自己的病例。

可沈白舟每次用的都是第三人称。

陆折把心中的疑惑压下，率先回答了沈白舟的问题：“昂，应该是在病例上记住了你的生日。”

毕竟他没有问过沈白舟他的生日，也没听沈白舟提起过自己的生日，而且他打从心底就觉得自己是知道的。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身前的沈白舟身形微微一晃，拿在手里的礼物盒也从他的手中掉落。

礼物盒笔直地掉落在地上，和地面碰撞的声音不刺耳，但听的人心头一沉。

陆折下意识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礼物盒，边捡他边道：“你怎么……”

一句话没说完，他余光瞥见沈白舟的身影朝后踉跄了两步。

抬起头时，恰好看到沈白舟转身的动作，紧接着在他的目光下，沈白舟踉跄地跑出了房间。

陆折蹲下身捡礼物盒的动作一僵，已经顾不得地上的礼物盒，直起身就去找沈白舟。

他跑出房间时就只捕捉到了沈白舟的一缕青丝。

他看到沈白舟跑进了隔壁的房间，是沈白舟先前刚住进他家时睡的房间。

没等他走进隔壁的房间，在门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巨大碰撞声，还伴随着一些东西的碎裂声。

听得陆折心头直颤，头皮发麻。

他赶紧走进去。

他进了门开口就想问沈白舟怎么了。

但是一进门就看到了沈白舟跪坐在床边，青丝散乱披在他的肩膀上，遮去了他的半张脸，也遮挡住了他的神色。

而沈白舟的周围碎了一地的瓷瓶，还有肉眼能够分辨出来的翡翠碎片。

陆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白舟的那一筐价值连城的宝贝，几乎都被他扔了一地。

可最令陆折最心惊的不是碎了一地的宝贝，而是沈白舟那一手的血。

“沈白舟！”陆折心惊地喊出了声，紧接着冲过去一把握住沈白舟的手腕，“好端端的你在发什么疯？！”

他看到沈白舟竟然把碎片不要命似的，狠狠捏在手心里。

心下一急，说话的语气就重了起来：“你放手啊！”

他死命地去掰沈白舟的手指，可是沈白舟握得太紧太用力，他根本掰不动。

他看着沈白舟血流不止的手，眼睛都快急红了：“沈白舟！你听到没，我让你放手，你不知道疼的么？！”

沈白舟他疼啊……

他怎么不疼……

可是手心里再深的伤口，都抵不住他被老天爷戳得千疮百孔的心来得疼。

沈白舟挥开陆折的手，一手捏着那碎片，一手去翻箱子里的物件。

他翻到一件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狠狠丢开，一点也不顾物件的脆弱，任由着它被摔碎。

他一件一件地翻，可翻到后面，他像是丧失了最后的耐心，直接将整个箱子都翻倒过来。

“没有……没有……”他嘴里呢喃，不经意间染上了绝望，最后的声音几乎是靠吼出来的，“……为什么会没有！”

他丢开了手心里的碎片，两只手直接往地上的碎片上拂去。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一个瞬息，愣是没有给陆折任何的反应机会。

等他回过神，已经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和沈白舟流满血的双手。

陆折差点背过气去，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心疼的。

“你到底在找什么？”他去拦着沈白舟，发现根本拦不住，就只好把人一扯，用力地禁锢在怀里，“你冷静一点！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你别这样！”

沈白舟靠在陆折的身边，感觉到来自少年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像是积压得快要将他压死的情绪，这会儿彻彻底底地爆发了出来。

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了。

要他如何去冷静……

沈白舟红着眼眶，嗓子哑得只剩下了气音，嘴里就只呢喃着一句话：“没有……”

陆折抚着沈白舟的背，贴着他的耳畔问他：“没有什么？你在找什么？”

沈白舟没有回应他。

他死死地抿住唇，气息乱得一塌糊涂，眼底已然没了能稳住情绪的理智。

没有……

根本就没有陆折说的那枚熟悉的玉佩。

他怎么那么可笑地就忘记了，他带来的那一筐东西里，怎么可能会有那枚玉佩。

他甚至可笑得应了陆折当时的话。

他怎么就忘记了……

他觉得那枚玉佩熟悉，陆折会觉得那枚玉佩熟悉，从来都不是在他这一筐东西里见过。

那分明是他们过去……

是他过去将孩童时期的陆折领回宗门，却因陆折的不小心将他挂在身侧打破的玉佩。

是那枚他当初觉得不值一提，却被陆折当成了宝贝，修复原样日日放在床头的玉佩。

他怎么就忘了……

他怎么能忘了……

如果不是陆折提起他的生日，他都快将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就是“生日”二字，所有不明确的记忆，通通都有了迹象可循，却快要直接要了他命。

沈白舟握紧拳头，指尖嵌入手心里的血痕，疼入骨髓的感觉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生日……

他的生辰……

他清楚地记得“沈白舟”的那份病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沈白舟”的出生月份：9月23日。

而今天。

此时此刻。

钟表下方明明白白挂着9月25日。

他与这里的“沈白舟”出生之日差了两天。

今天的的确确是他的生辰。

然而陆折……

在他没有告知过生日，陆折也没有问过他生日的前提下——

陆折给他过了生日。

陆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知道他的生日……

‘我家白舟一身红色衣纱都那么好看，不知道穿上红色的嫁衣会是怎么一副盛景……’

【师尊一袭红衣甚是好看，不知日后穿上那大红喜服会是怎样的盛景……】

‘要不是知道你的年龄，我都要觉得你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若不是知道师尊年岁，我都快觉得师尊与那凡间七老八十的老辈似的，说话一套一套，板正得厉害……】

陆折那些突如其来与过去重叠的话再次浮现在沈白舟的脑海里。

陆折那些突如其来对某些事情的熟悉，记得他会下棋，对过去玉佩的熟悉……

对他生辰几时几何的清晰。

都无一不在告诉沈白舟一个事实——

过去的记忆一直像一颗种子一样，埋藏在陆折的灵魂深处。

而这颗种子，在陆折和他的接触下，正逐渐有了破壳发芽的趋势。

这颗种子只是有破壳的趋势，只是有了一点点的萌芽，却拥有着巨大的力量轻易地就摧毁了沈白舟的理智。

沈白舟一直以来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老天爷似乎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他不想要的，老天爷拼了命地要塞给他。

他想要的，就是他掏心剜骨怎么求都不肯给他。

为什么……

他只是想要眼前的这个人而已……

他只是太过想要眼前的人而已。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就是不肯如他的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陆折安抚了沈白舟好半天，就等着沈白舟回应他的话。

但是等了半天，就等到了沈白舟的一句“为什么”。

本来沈白舟突然的变化就让他不知所措，就连说的话都让他不知所云。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沈白舟身上浑身都在颤抖，就算他不知道沈白舟怎么了，也不能任由着他这么抖下去。

陆折想带着沈白舟一起从地上起来。

但是他一动，沈白舟就靠着他不给他有起身的动作。

他没办法，就只好从边上的床里扯了被子下来，然后把被子披在沈白舟的身上，边边角角的都把沈白舟裹了起来。

有了其他的事情稍稍分散了一下注意力，陆折刚才惊吓时激动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他语气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问靠在他身上的沈白舟：“白舟，你好端端到底怎么了啊？”

“什么东西没有了？你在找什么？”

陆折问了几个问题，始终得不到沈白舟的回应。

他稍稍调整了姿势，偏头去看沈白舟的神情。

只一眼，就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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