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见过沈白舟情绪失控时崩溃的模样，也见过沈白舟在情绪失控中被恐惧和不安支配的模样。

但是这是陆折第一次在沈白舟处于情绪失控时，看到沈白舟身上除不安与恐惧以外的另一种情绪──

委屈。

现在的沈白舟就像是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

那对于他来说或许就是宝贝，是他的全世界，却要眼睁睁看着被人抢走。

而抢走他宝贝的人或许太过厉害。

他只能被迫隐忍，一声不吭地就这么看着宝贝和那人一同消失，什么都做不了。

可就在下一秒，听到了最熟悉之人的声音，才敢将他满腹委屈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似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沈白舟就这么枕着他的肩膀，偏短的碎发贴在脸颊上。

黑白交织，衬得沈白舟脸色更白。

青年眉眼低低地垂着，黑眸暗淡得看不到光泽，就这么平静地望着虚空，像是丢了魂。

下颚线也被沈白舟紧紧地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又带了点下压的意味。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偏头的动作，沈白舟沾着湿气的睫羽颤了两下。

陆折放轻了呼吸，沈白舟在他的视野下慢慢地抬了一下眼睑。

只一下，就让陆折的心脏狠狠揪了一把。

沈白舟的眼眶几乎通红，瞳仁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但就像是赌气似的，哪怕眼睛发酸发痛，也不肯眨一下，也没有凝起一滴眼泪。

明明没有哭，却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仿佛人被折磨得没了五感，灵魂却在默默流泪。

自从认识沈白舟以来，陆折哪里让沈白舟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他根本就舍不得沈白舟受委屈。

陆折心里是又急又心疼。

但怕刺激到沈白舟，动作上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双手，捧住沈白舟的脸颊。

他的额头抵着沈白舟的，视线和沈白舟的齐平。

陆折用指腹蹭了下沈白舟微凉的脸颊，嗓音浸满了心疼和温和：“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把自己委屈得成这样了。”

“你不要一个人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你想找什么可以和我说，我帮你一起找。”

陆折的嗓音哑了一个度，因为心疼语气听上去有些难过。

他安抚性的用鼻尖蹭了蹭沈白舟的：“还是说……是因为我给你过生日才导致你这样的？”

正因为沈白舟这一次的情绪失控并不是陆折直接导致的，也因为此时的陆折依旧没有恢复记忆。

还是那个会关心他，在意他的陆折。

所以沈白舟并没有像先前那几次情绪失控到崩溃，也没有被彻底剥夺理智。

他仅存的半边理智，再一次从陆折口中听到“生日”两个字，让他不得不做出回应。

沈白舟眼眶疼得睫羽直颤，呼吸有片刻的凌乱，就像他被揉成一团糟的心脏一般。

他微微张嘴，喉结上下来回滑动，似乎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陆折……我好疼……”沈白舟的声线嘶哑得不成样子，尾音颤得厉害，带着重重的的哽咽。

陆折瞬间紧张起来，脱口而出：“你哪里疼？”

几乎是下意识他就松开沈白舟，去找沈白舟会疼的地方。

也是这个时候，陆折才想起来沈白舟刚才翻找东西的时候，把手心划破了。

他左右看了看，找到沈白舟受伤的那只手。

他握着沈白舟的手腕，抬起来一看只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心尖疼得就像针扎似的。

“是不是手疼？”陆折问完也没有要沈白舟回应的意思，边起身边道，“你等等，我去拿药箱给你处理伤口，等等就不疼了。”

他起身起了一半，衣摆被人用力地抓住。

陆折低头一看，心惊地就喊出了声：“沈白舟，放手！”

就在他话音出口的那一瞬间，沈白舟抓着他衣摆的手狠狠抖了下。

原本只是通红的眼眶，这下被彻底蒙上了雾气，续起的眼泪顺着眼角轻易地滑落到下巴。

一切发生的太快，陆折脑袋懵了懵后，就只剩下了手忙脚乱。

他动作很大却很小心地把沈白舟的手，从他的衣摆上扯下来。

他心惊肉跳地看着衣摆上的血渍，怎么都没想到沈白舟会用受伤地手抓他的衣服。

但他没有心思去看什么衣服。

他先是看了眼沈白舟受伤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握着沈白舟的手腕蹲下身去。

沈白舟不经意间落到他手上的眼泪，烫得他皮肤都有些泛疼。

看到挂着泪痕的沈白舟，陆折嗓子又干又涩，慌乱地去擦沈白舟决堤似的眼泪：“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我是怕你手疼。”陆折擦不完沈白舟的眼泪，难受得眼尾也染上了点红晕，“不哭了好不好，我心疼。”

沈白舟视线被泪水浸得模糊不清。

陆折安抚的声音就像催泪剂，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才让他控制不住眼泪。

但他知道，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让他感觉好受一点。

……他就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陆折……我好疼……”曾经他也无所畏惮，偏偏出现了那么一个人让他失了所有分寸，无能为力到只会示弱，“陆折……不要再欺负我了……”

“不要……欺负我了，好不好……”

……不要和老天爷一起欺负他了。

陆折从来没有欺负沈白舟的心思，他哪里会舍得欺负沈白舟，所以他听不明白沈白舟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可即便他理解不了，还是因为沈白舟的话，和擦不干的泪眼，心疼得宛如被刀狠狠绞过。

陆折直起身朝着沈白舟的脖子搂过去。

他把人紧紧地摁在自己的怀里，忍着哽咽缓缓地哄道：“好……都听你的，不欺负……不欺负你了。”

-

陆折蹲在地上把药箱里的消毒湿巾翻了出来，然后绕在手指上坐到床边。

他看了眼坐在床上的沈白舟。

沈白舟靠坐在床头，低着头被头发挡住了半边脸，能看到就只有他哭过后还有些红的鼻尖。

陆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把人哄住情绪，再哄上床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这样的事情他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不是不想接受这样的沈白舟，而是他不想再看到哭得那么伤心的沈白舟。

他心疼，他舍不得。

他喜欢的人，应该时时刻刻被宠着纵着，不该被那些伤心事干扰，不该被影响。

到现在他都没能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让沈白舟变成这副模样。

陆折伸手过去把沈白舟受了伤的手放到自己腿上。

他垂下视线，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他现在不得不担心起，沈白舟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有点疼，可能要稍微忍一忍，要是忍不住就和我说。”陆折交代了一声，就开始清理沈白舟的伤口。

因为沈白舟不肯说话，他只能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时不时关注一下沈白舟的动静。

就怕一不小心弄/疼了沈白舟，沈白舟又忍着不说话，他到时候下手还是没轻没重的。

时间过去挺久了，沈白舟手心上的血差不多都干透了。

陆折清理得很小心，单是清理这些伤口就花了很久的时间。

等处理完，他才看清沈白舟的伤口有多深，不过没有到要缝合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止住了血。

包扎这种事情他和严棣学过，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他在药箱里翻找到绷带，动作利索地给沈白舟包扎起来。

包扎到一半，他余光瞥见沈白舟睫羽狠狠颤了颤。

他手一僵：“是不是疼了？”

沈白舟没说话，抿着唇朝他的方向看了眼。

沈白舟现在眼眶红红的，还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水雾。

被这么一双眸子看着，就算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可就是能感觉到里面浓浓的委屈。

陆折有些招架不住。

“好了……”陆折抽出一只手，过去抚了下沈白舟的脸颊。

见沈白舟主动把脸颊贴近他的手心，陆折心软地道：“我知道了，会再放轻一点。”

接下去包扎的动作，陆折都刻意之中再刻意地放轻，完全是屏着呼吸包扎完的，紧绷得额头都快浸出汗水了。

陆折朝身后的钟表看了眼。

本来从父母那里回来就很晚了，之后出了这样的事，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

陆折捏着沈白舟的手，指腹轻抚过绷带周围完好无损的皮肤：“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商量，先睡觉好不好？”

陆折的话问完，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陆折耐心地等着沈白舟消化他的话。

良久，陆折看到沈白舟朝着浴室的方向看了眼。

他意会：“明天起床再洗漱吧，熬太晚了对身体不好。”

陆折对上沈白舟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原先白天就费了不少精力，这个点他其实已经困得不行。

沈白舟望着陆折困倦的模样，喉结一滚，从嗓子里溢出一个单音：“……嗯。”

又低又哑，似乎还带了点先前残留下来的委屈，听得人心又酥又麻。

陆折掀开被子，等沈白舟躺下后，他也跟着躺进去。

刚关了灯躺下来，就被人按进了怀里，捆在他身上的胳膊勒得很紧，留在耳畔的呼吸也微微发沉，像是一种无声的眷恋。

陆折听着沈白舟的呼吸闭上眼睛，回搂住沈白舟后，他道：“晚安。”

沈白舟不回应他，他已经习惯了，就当沈白舟在心里和他道了晚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沉沉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沈白舟又轻又哑的声音。

“你不能……再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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