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有了泼下来的趋势，几分钟一次的闪电，把窗户的每个角落都照得通亮。

室内换上橘黄色的暖灯，和窗外疾风闪电的喧嚣声一对比，室内就显得旖旎了起来。

陆折抱着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被子，慢吞吞地走到床边，露在被子上方的黑眸微微闪烁。

他看着已经躺在床的另一侧的沈白舟，青年背对着他裹在被子里，长发披散在枕头上面。

沈白舟睡得很规矩，似乎是真的怕影响他睡觉，只睡了床的三分之一。

沈白舟的呼吸像是被他刻意放轻了，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沈白舟倘若不动，而他不去看沈白舟的身影，可以说完全感觉不到沈白舟的存在。

可即便沈白舟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陆折只要知道脑子里刻着沈白舟就在边上的印象，他就没办法去忽略沈白舟。

陆折以前不是没有和两个哥哥们合宿过。

今晚他完全可以当做和哥哥们一起，把这一次当做是普通又正常的合宿来对待。

陆折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但是真当他要面临睡上这张床，他的一颗心就如同遭了雷鸣似的，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就连让他平静不下来的原因，他都找不到。

陆折把被子放到床上，然后坐到床边，接着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最后再躺下。

一个睡觉的动作，仿佛让他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在经历一个艰难的任务一般。

陆折躺下后就侧向了床外，比起沈白舟睡了三分之一的床，他睡得就更少了。

几乎是贴着床的边沿睡的，只要稍稍翻个身，就能从床上掉到地上去。

陆折的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闭着眼睛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侧着外面睡，可以看不到沈白舟，就算忽略不了身后沈白舟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能让他放轻松不少。

陆折裹紧被子，被子下的腿微微蜷起。

正当他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用睡觉来试图麻痹自己的神经，熬过今晚这个让他不太自在的夜晚时，耳边传来了细碎的声响。

伴随着沈白舟染着睡意，不那么清冷的声音：“陆折。”

像是低呢的轻唤，但是落到陆折的耳朵里，比窗外的雷鸣都要来得令人惊颤。

所有的不存在，或者是低存在感，一瞬间通通都变得那么清晰明了。

陆折即使不去看身后，都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沈白舟的身影。

听不到的、看不到的通通都呈现在了耳边和眼前。

陆折捏着被子的手下意识就拽得死紧，视线望着窗帘，逐渐听到了自己心跳砸在床上的重响。

半晌，找到自己的声音，陆折紧张地道：“嗯？”

沈白舟的声音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在背后响了起来：“外面打雷，我不敢闭眼。”

“陆折，我能握着你的手吗？”

能不能陆折不知道，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大脑很懵，完全转不过来。

大脑一旦没法运转，陆折就浑身不舒服，无意识地就从侧睡，翻过了身，面朝着上而睡。

同时，余光被沈白舟的身影占据。

本该侧着另一边睡得人，此时却面朝了他，已经不再是三分之一的位置，更像是离他只有小臂那么长的距离。

可是，明明有着一段距离，陆折却觉得身边的人近在咫尺，呼吸就近在耳侧。

而沈白舟的那道视线就仿佛紧贴着他，如同无形的细线把他浑身束缚住，一动都没法动。

陆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大脑紧绷着：“你说过……不会影响我睡觉，我不习惯握着别人的手睡觉。”

沈白舟没了声音，也没有发出其他的动静。

陆折一瞬间感觉不到了沈白舟的视线，束缚着他身上的线就这么消失了。

他没忍住微微偏过脸，朝着沈白舟看了眼。

只一眼，那些不习惯，和不自在都在看到沈白舟的那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尖的软塌。

沈白舟闭着眼睛，长睫微颤透着不安，薄唇被他紧抿得没了太多的血色，亦如他苍白的面颊。

沈白舟的一只手露在被子的边沿，五指紧绷得扣在床单上，接着一点一点地握成拳头。

用力到手背暴露出了青色的筋，哪怕身上的气息平稳，但是凭着这些动作，就能看出他在隐忍着情绪。

是真的很害怕外面的雷声，闭着眼睛也会让他感觉到深深的不安。

陆折捏着被沿的手松了些力道，眼睛里闪过犹豫。

眼前的人为了不影响他做到了降低存在感，或许是真的忍了很久，是真的无法忍受闭眼的害怕，才会小心翼翼地问他。

然后在他的一口拒绝之后，依旧没有再让他为难，硬生生地将害怕忍了下来。

陆折不太忍心地看向沈白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只是握一下手而已，不会少掉他一层皮，也不是第一次握了。

就是换了个时间，换了个位置，他到底有什么好抗拒，有什么不习惯的。

大不了等沈白舟睡着了，他再松开手就是了。

被自己说通后，陆折的心态有一瞬的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彻底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伸出手去握上了沈白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同一时间，陆折察觉到了沈白舟睁开的眼睛。

沈白舟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陆折闪烁了下眸光，不自在地脸颊热了起来，根本不敢去看沈白舟的眼睛。

陆折故作冷静地道：“这样是不是就不怕了？”

橘黄暗色的灯光印在沈白舟的黑眸里，黑色下像是燃烧着火苗，视线灼热又深沉。

“嗯。”沈白舟闷声应道，视线移到陆折握着他的手上面，垂下的眼睑彻底将他的脆弱和不安放大。

沈白舟问道：“不会不习惯了吗？”

要说不习惯，确切的来说应该是无迹可寻的不自在。

陆折在沈白舟目光落过来的时候，是真的不自在到想把手收回来。

好在沈白舟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沈白舟露出了那些不安，反而让陆折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抚沈白舟身上，那些不自在也被他抛到了脑后。

陆折道：“还……还好，要是不怕了，就赶紧睡觉吧，很晚了。”

沈白舟没再应声，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只不过被陆折握着的手，换成了他去握着陆折的手。

陆折不由自主地就紧绷住了被握着手的那条手臂。

他不敢太过在意他和沈白舟紧握的手。

陆折偏回头，眼睛望向了天花板，然后很轻地道了一声：“……晚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久到陆折的手臂有了痛麻感，久到陆折都忘记了沈白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然而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陆折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扭头去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一点。

原来都过去两个小时了。

陆折再扭回头，对朝上睡的姿势有了不适感，他没忍住翻了个身。

等翻完了身，才心颤得意识到他正和沈白舟面对面躺着。

他应该心惊得翻回身去，然而他看到沈白舟的睡颜后，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深深吸引住，没了要翻身的念头。

他不是没见过沈白舟睡着的模样，但是这是第一次以这么一个角度看到沈白舟睡着的模样。

青年的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乌发散乱却不显凌乱，就连睡着了都淡不去他身上的矜贵清隽，好看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

也不敢让人有大动作，深怕会吵醒他。

正当陆折看得出神的时候，眼前的沈白舟突然就皱了下眉头，惊得陆折呼吸一滞。

紧接着，皱着眉头的人看起来是睡得很不安稳，握着他手的手微微动了下，有了收紧的力道。

陆折的注意力刚放到手上，猛然出现的气息吓得他心一抖，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消弭殆尽。

热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钻进陆折的毛孔里，顺着血管到心脏，灼热挤压着他的心脏，再放开。

陆折缩着瞳孔，看着靠在他枕侧的沈白舟，依旧是那副熟睡的模样，皱起的眉头已经松开。

眼前的人是无意识地凑到了他的身边，和他的肩膀、手臂紧挨在一起。

但是那么无意识的动作，以及消弭的空气，席卷的热意，无声息地透着聚集到一起去的暧昧。

直接把陆折撞得灵魂出了窍，忘记了要躲，或者该做什么。

不知不觉，陆折的心跳又快又重，心跳声似乎就在耳边，连窗外的雷声都要被他的心跳声给盖过去。

一声一声，敲击着心弦和紧绷的神经。

然而高度紧张的时候，这些声音又像是催眠曲。

一下一下地将人的意识带离，最后陷进热意里，沉沉睡去。

窗外的雨有了小下来的趋势，雷声渐行渐远，隐匿在天边偶尔的亮色里。

平稳清浅的呼吸下，沈白舟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睛，慵懒地掀起眼皮，看着快要和他额头紧贴的陆折。

沈白舟松开握着陆折的手，手穿过他和陆折之间，伸进陆折的被子里。

他的手臂圈住陆折的腰，把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然后圈进了他的被子里。

沈白舟再也克制不住地将陆折紧搂进怀里，下巴贴在陆折的发间，鼻息感受着独属于陆折的气息。

静默了很久，隐忍又带着浓浓眷恋的嗓音溢出。

“晚安。”

-

陆折被热得不行，想要去掀开身上的被子。

但是动了几下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别说掀开被子了，束缚着他的东西他都没法挣扎掉。

陆折蹙起了眉头，热意冲散了困意，把他硬生生给热醒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阴影，他顺着阴影抬眸，入眼的就是一张摄人心魄的神颜。

神颜的主人正在熟睡中，呼吸清浅，却直接让陆折的大脑强行开了机，然后又瞬间死了机。

陆折目光从涣散到聚拢，让他完全看清了自己现在身处一个怎样的境地，充斥在周围的热意瞬间点燃了他的脸庞，又红又烫。

明明他睡前好好的躺在床边，明明出差的第一晚都会让他睡得不安稳。

为什么他昨晚会直接睡死过去，而且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为什么睁开眼的时候，他不是在自己睡觉的位置，而是会在沈白舟的怀里？！

完全意识到了什么后，陆折心脏宛如骤停一般，所有的举动只在一瞬间，没了思考的能力，完全取决于他的本能。

陆折强行脱离了沈白舟的手臂，顾不得身形扭曲，挪到床边就顺势掉了下去。

接着他坐在地上，背靠床，胡乱地抓了抓头发，一颗心仿佛经历了一场刺激的过山车，一上一下一点都稳不下来。

陆折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熟睡的人，也有被吵醒的趋势，更何况和他相拥在一起的沈白舟。

沈白舟还染着睡意的黑眸，先是看了眼空了的怀里，然后望向了床外露出的那一颗脑袋。

沈白舟声音低沉，浸着哑意：“陆折，几点了？”

陆折被吓了一大跳，后脑勺磕在了床上。

好在床垫是软的，并没有把他撞疼，反倒是把他撞得有了思考的能力。

房间里就只有他和沈白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他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沈白舟的怀里。

那么可能会知道原因的人，就只有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沈白舟了。

“我不知道。”陆折转过头，幽幽地看向沈白舟，看沈白舟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怪异和不信任。

陆折欲言又止：“我和你……”

脑海里一闪过他醒来时看到的、感受到的画面，嘴巴里的话就开始打转。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如同在滚水里淌过，烫的他怎么都说不完整。

“就是……”陆折使劲地抓了抓头发，心里一急躁，嘴里就把话一股脑儿全送了出去，“我为什么醒来的时候会在你怀里？”

沈白舟从床里撑坐起来，哪怕被陆折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仍旧慢条斯理，没有任何情绪。

陆折的话也没有惊起他黑眸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紧接着他和陆折四目相对，先是一句话，把陆折眼睛里的不信任给堵了回去。

沈白舟：“夜里我睡得很熟。”

陆折靠在床沿不动，抓着头发的手已经抓在了床单上。

正当他半信半疑，微张着嘴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床上的沈白舟蓦地偏过了脸，视线垂下，抓着被子的手一点点拽紧。

沈白舟气息怅然，神情似乎是经历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无奈。

陆折愣愣地看着沈白舟突然的转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沈白舟平静的声音。

沈白舟：“结果你抱着我不肯放，把我吵醒了不说，推都推不开。”

“陆折。”沈白舟视线移到陆折身上，抿了抿唇，带着点被陆折怀疑后，不可置信又受伤的意味，“你怎么可以反过来问我为什么。”

陆折：“……”

陆折瞪大了眼睛，有点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

实在是沈白舟的模样找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也因为他不知道半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不知道他晚上睡着了会是一个什么德行。

所以一旦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再怎么不合理都会朝着合理的方向去靠拢。

陆折的思维被固定住，掐着声音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说……是我晚上睡觉抱着你不放，是我……是我自己钻你怀里的？”

沈白舟淡淡地瞥他一眼，声音也淡了下去：“睡前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不习惯。”

陆折一听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沈白舟答应了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趁他睡着，把他抱进怀里的举动。

况且他和沈白舟相处了那么久，沈白舟的性子他多多少少都了解了。

这种事情，沈白舟做不出来。

那么想来想去，就真的只能是他自己钻沈白舟怀里的，而且还抱着人家一整晚都不肯放。

陆折张口就只说得出一句话：“我不知道我睡着了会抱着人不放。”

沈白舟：“嗯。”

不咸不淡的一个“嗯”字。

但是配上他看向别处，不肯看陆折的模样，反倒像是受了一晚上的委屈，被人占了便宜。

然后不得不看在陆折的面子上，强迫自己妥协，把事情揭过了。

陆折看到他这个样子，没法再思考别的什么，满心都是自己刚才第一时间对沈白舟半信半疑的懊恼，以及对抱了沈白舟一晚上的自谴自责。

他自己晚上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醒来还要反过来怀疑沈白舟。

这和调戏了别人一晚上，醒来就赖账的无赖有什么区别。

陆折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床边手脚踌躇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和别人睡会有抱人的习惯。”

“要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我昨晚就应该睡死在地板上，怎么都不会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陆折懊恼的话刚讲完，沈白舟突然就抬手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怔然之间，手腕上的手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往前一扯，感觉到失去重心，陆折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是并没有预料当中的直面摔在床里，而是他的腰被人轻轻一捞，往后跌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隔着被子能隐约感觉到屈在下面的长腿，陆折懵然地睁开眼睛，一有动作，后脑勺就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他后知后觉自己是摔进了沈白舟的怀里，沈白舟的手正紧紧地扣在他腰上，而他正坐在沈白舟的腿上。

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身后的人有了动静，愣是让他僵了四肢。

沈白舟从后面拥上陆折，下巴搁在陆折的肩窝，眸光沉冷得彻底，已经没了刚才受了委屈的模样。

声音冷而沉，像是在生着什么闷气：“陆折。”

沈白舟的呼吸和声音都贴得太近，像是贴着他的耳朵摩挲一般。

陆折心惊地脱口而出：“啊？”

沈白舟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在懊恼什么？”

陆折：“我抱了你一晚上……”

沈白舟收紧了抱着陆折的手臂，似乎是在用力发泄心中的急躁。

他嘴里说出口的话，带上了点能察觉到的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能认清我们的关系？”

陆折噤了声，没敢应，不知道是不是被沈白舟搂的太紧，他呼吸有些困难。

他和沈白舟的关系，理智叫他认得很清楚，但是他知道，他的认清和沈白舟口中的认清，是两回事。

然而，沈白舟后面的话，直接打乱了他的呼吸。

让他在理智和茫然之间，乱了心跳频率。

沈白舟：“陆折，我是你的。”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哪怕是比抱一晚上更过分的事……”

“你都可以觉得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陆折：可怜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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