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饭桌上安静了两三秒。

喻书吓得心跳都停滞了一瞬，而后所有的血液都随着上涌。

像是在平静的湖里扔下了一颗炮弹，炸开的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上次聊到这个话题，哥哥说过，有我在。

陆行舟从来不说空话，过去的十几年，除了喻书生病的时候哄喻书，他很少说那些好听的话，也根本不用说。他会在下雨天接喻书的时候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会在喻书想打电话的时候，陪喻书打电话，会在喻书生病的时候，陪他去医院，陪他吃药。

他一直在。

喻书第一次上幼儿园，第一次表演节目，第一次上小学，中考、高考、第一次谈恋爱，甚至第一次亲吻，每一个重要的节点，每一个珍贵的第一次，他都在。

可是哪怕如此，喻书也没想到，哥哥会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把这件事说出来。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他不想让哥哥自己一个人承担。

姨姨和叔叔会生气吗？喻书有点紧张，他稍微换了个姿势，正想着先跟姨姨认个错，手就被哥哥握住了。

在这个场合，风雨欲来的时候，这个隐秘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即将燃烧的火堆上又浇了一桶油。

他抬头去看陆行舟，哥哥就那么随意地坐着，眼角眉梢都好像染了一层淡淡的温柔，他在看林悦，握着喻书的手却安抚地摩挲了两下。

刚开始的几秒整个客厅安静得像是掉根针都能听到，随后才是林悦带着惊喜的语气：“真的呀？！”

随着这三个字，喻书好像感觉到一块很重很重的大石头，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姨姨……不介意？

一向沉默少言的陆延霆也难得撩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好像很惊讶这件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更像是一种默许。

“男孩子也可以啊，”林悦饭都顾不上吃了，她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能让你喜欢的人肯定也很好。也不早说，你吓到喻宝了。”

喻书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整个饭桌上，反应最大的好像是自己。

他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打算的，也不敢自己乱讲，只能接过话顺着说：“我没有被吓到，姨姨，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生气？”林悦笑出声来：“现在喜欢男孩子或者是女孩子都很常见。我们家又没有王位要继承，人没问题就行。”说完又补了一句：“哥哥不会看走眼的。”

喻书这才想起来，姨姨比自己见到多，想的也远。

“喜欢小孩的话可以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喻宝来我们家的时候就跟小天使一样的。”林悦眼里是掩不住的喜色，她看了陆行舟好一会儿，眼眶竟然有点湿了。

喻书不知道她为什么又难过了，急得立刻拿了纸巾，还没走过去，就看到叔叔已经拿了纸巾帮林悦擦眼泪了：“哭什么？”

她眼睛微微泛着红，大概也觉得在两个孩子面前这样有点丢人。自己接过纸巾，看着是对喻书说的，其实也是对陆行舟说。

“哥哥小时候经历了一场绑架，他那时候才丁点大，回来以后就不爱说话了。”林悦很少去提这件事，但是她心里很在意，她说话还带着鼻音：“后来你到家里了，他的状况才好了一点。好多小孩会早恋，姨姨一点也不介意这个。可是哥哥从来没有。”

明明那样好的身世，那样好的外表，林悦觉得自己不是亲妈眼，陆行舟就是很优秀，她甚至都知道陆行舟初中的时候被人家小女孩表白。

很多人会喜欢他，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永远冷冷淡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

林悦有时候真的很担心，害怕陆行舟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所以男生女生没关系，”林悦的眼睛又有点湿，她把视线转向陆行舟：“喜欢就好，喻宝也是，喜欢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人不坏。”

喻书怔怔地看着林悦，原来这就是母爱。不用家长的思维去规划孩子，只要按时长大，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好的模样。

“什么时候把人家孩子带到家里给妈妈看看。”林悦语气松快了些。

陆延霆终于开口了：“带回来之前提前说，我让人准备东西。”

“再说吧。”陆行舟微微侧头看了眼喻书，唇角轻轻勾起，意有所指：“看看人家到时候跟不跟我回来。”

当着叔叔和姨姨的面，喻书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我明明没有那样，你这样说好像我很高冷一样。”

他知道哥哥说的到时候是指他毕业的时候，可是姨姨和叔叔没有意见，这件事就只是迟早而已。

消息发过去，陆行舟的手机应声而响。

他看了看消息，唇角的笑意深了些，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慢慢打字。

陆行舟都那样说了，林悦也特别上心，看他现在的表情也多少猜到了：“人家给你发消息了？”

喻书立刻被点名了一样浑身紧绷，他迅速把手机调成静音，视线也紧紧看着屏幕。野.Y

哥哥正在输入，而后一条消息出现在对话框。

哥哥：很可爱。

无论过去多久，喻书都抵抗不了陆行舟说他可爱这件事。但是他仍然打字试图反驳，毕竟他也是个大男孩了，都大一了。他的关键词应该是帅气、阳光这样的，不是小朋友那样的。

林悦还在给陆行舟出主意：“多哄哄人家，男孩子也得哄。你话少都是遗传你爸了，听妈的，多喊人家好听的。”

陆延霆坐着没动天上都能掉下一口锅，他身体稍微前倾，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是，都是我的错。”

“喻宝，”林悦突然叫喻书的名字：“见过哥哥的男朋友没？是你们学校的吗？哥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呀？”

她是真的很好奇，自己儿子这种性格会喜欢上怎么样的人。

被点到名字的喻书立刻放弃打字，他一向不擅长撒谎，正思考怎么回答，就听到哥哥说：“有点小脾气，有点黏人，长得很好看。”

毕竟是家长，陆行舟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地帮喻书解围。喻书在心里顶嘴，哪里有脾气了。

野.Y

林悦很认真地听着，每听到一个词就惊讶一分，小脾气和粘人这样的词语，看起来和陆行舟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不过都说性格相反的人会互补，这么一看好像很有道理。

难得听儿子说这么多，果然谈恋爱影响人的性格，林悦想多了解一点，随机挑了一个参考人：“有喻宝粘人吗？”

怎么又说我啦。喻书坐着不敢动，陆行舟也终于借着这句话，光明正大地看向喻书，他眼里还是带着笑，好像真的在思考，看了两三秒才说：“差不多吧。”

话题到了这里，林悦就又开始说喻书小时候的事情。

此时此刻喻书已经顾不上小时候的黑历史了，他拿出手机还要偷偷再回复，就看到对话框里多了两个字：宝宝。

很可爱。

宝宝。

根据时间判断，应该是刚才姨姨指挥他喊好听的那时候发的。喻书的耳朵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刚才本来想再说什么了，立刻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吃完饭喻书又陪林悦说了好一会儿话，主要还是说学校里的学习和生活，以及一切有趣的活动。

林悦喜欢听他说这些，被他逗得一直笑。聊完回去的时候已经八九点了。

喻书洗澡刷牙，然后终于躺回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床。

原本以为回来以后什么心思都不会有的，可是林悦姨姨的话又让他很开心。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拿出手机想给哥哥发消息，入眼就是哥哥的最后一条消息，宝宝。

喻书把手机扔到一旁，卷着被子又翻了个身。

夜很安静，喻书脑子里却乱糟糟的睡不着，一会儿想到姨姨的话，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毕业，最后他猛地坐起来，拿着枕头，悄悄出了门。

十点多，客厅里只余下壁灯还在亮，整个别墅特别安静。喻书猫着腰，做贼似的，轻轻敲了敲哥哥的门。

陆行舟一向不喜欢熬夜，作息规律，喻书都猜着他是不是睡着了，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陆行舟穿着一身深色家居服，领口的扣子没扣，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脖颈和喉结。和平时在学校把扣子严谨地扣到最后一颗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喻书心里一跳，立刻挪开眼，声音很小：“我睡不着。”

“进来。”陆行舟侧身让他进来，又关上门。

“哥哥，你也没睡呀？”喻书很自觉，动作利落地钻进了陆行舟的被子里，里面带着哥哥的热度和他身上浅浅的冷香，让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舒适。

“猜着你会来。”陆行舟跟着上床，手一伸把喻书往里面揽了揽：“别掉下去。”

喻书想不明白，怎么每次都会被哥哥猜到。他把被子掖在自己的下巴处，只露出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很乖。

陆行舟坐在床上，长腿随意地收着，看着喻书，微微拧着眉，像是真的在思考：“这算不算不恰当的举动，我好像需要躲开？”

喻书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来之前说过的那些漂亮话，他知道哥哥是故意的。不占理不好说，他干脆闭上眼睛，装作很困的样子：“小时候也一起睡啊，这哪里不恰当了。而且还是你今天说我粘人的。”

据理力争以后又怕自己说不过陆行舟，想快点结束战局：“真的很晚啦哥哥，快点睡觉吧。”

他的头发有一缕比较叛逆，轻轻翘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下。

陆行舟也不是一定要欺负他，看他真的一副要睡了的样子，勾起唇角没说话，只是起身关了一部分壁灯。野.Y

房间里瞬间更暗了。

昏暗的房间让喻书很有安全感，他挪了挪身子，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说给陆行舟：“粘人好像就是这样的。”

陆行舟看得想笑，隔着被子揽住了喻书：“粘人只会这样吗？不想做点别的？”

喻书的大脑艰难运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红着耳朵小声说：“这样不好吧？”

他的语气微微有点为难又有点害羞，陆行舟的视线都深沉了两分：“怎么不好？”

不等喻书的回答，门就轻轻被人敲响了。

“儿子？睡了没？”

喻书浑身一僵，看向陆行舟。林悦这个点过来应该是有事。虽然好像一起睡也没关系，但是都大学了还一起睡好像不能和姨姨解释，尤其是今天哥哥才出了柜。

陆行舟掀起被子，把喻书往里面藏了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怕。”然后应了一声。

喻书又安慰自己，姨姨不一定会进来。

“妈妈进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