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星际人的生活规律而平静,而平静的表面是日渐躁动的内心,有时恨不得出点爆炸性事件,激起这一潭死水才好。
唯有吃瓜才能缓解内心无端的焦躁。
星网上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爆点新闻,千万瓜民四处扎堆磕瓜,大小娱乐号嗅觉灵敏,一发现苗头就带头吃瓜,不知养活了多少娱乐公众号。
最近的娱乐热点从维诺少将出院领人鱼开始,到神秘人鱼被曝光,再到人鱼研究院高层受贿开后门,再到有人不顾职业道德私自曝光大量名人的人鱼。
最后落在了顾文成的个人光脑号底下。
网民们在他评论区里欢天喜地和偶像们合影留念,顺便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一下没有职业道德、胡乱爆人隐私的顾文成。
没有人还记得残了半截身体的维诺少将与他的那条毁容人鱼。
之前在这里舔人鱼颜值的那帮人却是销声匿迹,甚至有的站在另一边墙头对他们原来感谢分享资源的“人鱼饲养大师”无比自然的指责。
好像之前捧场的人群里没有他们似的。
还有一波人喜滋滋的在那条高高挂着的道歉信下盖了评论楼,实时播报最新被扒马人数和号主收到被告通知单的数量。
看别人的热闹总是很欢快,但当这热闹落在自己身上时,其中冷热滋味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顾文成此时就彻底体验了一把被人网暴的滋味。
他的痛苦惊慌与不安,在别人眼里都是让人感到兴奋刺激的谈资笑料。
漆黑的房间里,顾文成不想开灯,他反锁着屋门,缩在棉被里恍惚又自虐般的看着自己星网个人号下的留言区。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看着自己账号下不断增多的辱骂他、指责他的留言,吃不下饭睡不下觉,连裤腰带都松了一圈。
他甚至都不记得刚接到第一封被告通知单时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
只记得到家后,他的母亲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而他父亲铁青着脸,走到他面前一句话没说就甩了个耳光过来。
他一下被扇得跪到了地上,捂着嗡嗡耳鸣的一边耳朵,错愕地看着平日待他尽心尽力的和蔼父亲,嘴唇麻得说不出话。
“爸……你怎么……”他颤抖着声音,以为自己很大声的在质问父亲,而实际上他的声音微如蚊呐,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从嗓子眼里露出的气音。
顾文成求救般看向沙发上的母亲,内心下意识的寻求帮助。他母亲的母族实力也不算差,多多少少算个贵族,他的工作还是拖了母亲这边的关系才给拉上的。
母亲会有办法的吧?
他眼带希冀,希望看到下一刻母亲就擦干眼泪安慰他,说外公那边会解决的。
……但没有,娇花般的女人倚在靠背上,始终捂着脸一眼都没看他。
“别叫我爸了,你大了,你妈那边的背景和我这边都拿你没办法了,”他父亲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神色冷静下来,一脸心灰失望道:“你惹出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
“你外公那边因为你惹的事正在被调查,你好自为之。”
父亲搂着哭泣的母亲走了。
他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父母是真的不打算管他了,抓着身下的地毯慢慢颤抖起来。
暖夏的天,他却觉得自己被扔进了高压冰窖,浑身冷得发颤,又喘不过气。
他脑子转得也快,懵了一会儿后从地上爬起来,钻进屋里反锁上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发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声明。
道歉信中表明了自己年少无知,怀着单纯心思分享美好的生物,想让更多人了解人鱼的美好,而那段丑陋的视频则是一时糊涂做下的错误举动。
关于那段无法删除的污点视频他也能解释为什么不删。
他继续往下写——他真切的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并向所有被他曝光过的人鱼极其领养人道歉,那段象征自己职业污点的视频他不会删除,这是为了警醒他自己。
也请广大网友监督他,他不会再犯这种有失职业道德的错误。
并且最后诚恳的请大家不要再去过往的视频中曝光人鱼领养人的身份,拒绝网络人肉,请从自己做起。
发出这篇道歉信后他几乎能想到网友的反应,应该是对自己诚恳的认错态度表示赞同,并且劝说那些被扒马的人大度一些,不要再跟他计较、给他发司法被告单。
他甚至希望沈思林能撤回那张让他惧怕的单子。
他渴望受人关注是真的,曾经敬仰过这位拥有星际餐饮商业帝国的男人也是真的,但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与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一炮出名。
然而几天过去后,这封信下和几乎所有视频评论区下开始了让他感到恶心又可怕的网民狂欢。
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看着个人空间下热闹的评论区,会有这种感觉。
他收到了上百份被告通知单,从惶恐难受、默默祈求别再来了,到后面接到通知单的麻木无感。
横竖已经被锤到泥坑里了,他已经懒得算自己要有多惨了。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毫无用处。
他抓着细细的杆茎以为能脱离一脚踏入的深渊,谁知一开始就没看出这跟稻草的脆弱无力、一碰即碎,甚至带着他加速往深渊坠去。
被告通知单不断发送到他光脑上,原本没有人猜到的人鱼领养人也被扒出了身份,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那位领养人,让他们过来告他。
他们嬉笑着,明明连见都没见过他本人一面,也不了解他的为人……为什么诋毁他的话能够随手就来?
顾文成眼眶发红,眼前亮得刺眼的光脑屏幕晃得他眼花,那些黑色的字体扭曲着模糊成了一团,恍惚间好像化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虫兽,张着漆黑的獠牙冲他狞笑。
恶心……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为什么他们还揪着他不放呢。
他看明白了,他们都想让他死!
都是维诺那个视频惹的祸……顾文成无力地撇下光脑,整个人蜷缩埋进被子,捂住自己的头。只有把自己藏在这样狭窄漆黑的地方,他才有办法继续呼吸下去。
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他一开始甚至没有想过要曝光维诺和他的人鱼的!
顾文成惨白的脸上,尽是疯狂又苦涩的神情,他紧紧咬着牙,槽牙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是谁让他起了这个念头来着?
人有时候在某人身上踢到了铁板,不会去怨恨那个他根本惹不起的人,而是会怨恨旁的人。
顾文成恍惚了一下眼神,脑子里闪过一个面孔,微笑着毫不在意的在他面前提起了维诺和他的人鱼。
是了,是那个研究员!都是那个研究员的错!
他掀开被子,没管那个被踢下床的光脑,鬼魂儿似的从床上爬起来,安静的穿好一身黑色衣服。
随手从抽屉里抓了两管能量营养剂灌下,他随手把空了的包装扔在地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家里冷清清的,没开灯,父母都不在家。
空气中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这才两天,这个家就一副散了的样子,他木木地想到,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而那个害他到这个地步的人,也别想好过。
顾文成眼神定了定,机械地扭头,迈步走向厨房。
……
*
一周后。
帝星晨星公众医疗院里,被打扫机器人清理干净的走廊上弥漫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气氛无端压抑,偶有出入走廊的人都会不自觉放轻脚步。
外面是正午,医疗院内的冷气开得适当,并不让人感觉闷热。
走廊拐角处,穿着挺括黑军装制服的高大男子一步步走来,结实的军靴底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铿锵有力声。
金发的高大青年显然一身意气风发的气势,但脸上的表情并不算太好。
周围没有什么人,尼克勒斯难得放松了一会儿对自己的表情管理,平日一张温柔微笑的高贵脸此时略显阴沉,唇角珉直,深蓝色的眼底暗藏烦闷。
真是多事的废物。
走到一扇金属门前,尼克勒斯抬腕,门口的扫描仪器扫过合格的预约码,打开金属滑门把来访者放了进去。
床上面色惨白的男人听见声音,一脸菜色地转过头来。
看见尼克勒斯的那一瞬,床上那人的眼睛里无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怨愤与不喜。
尼克勒斯忍着内心的憋屈,心想你太弱鸡被人捅了怨我做什么,然而面上不得不开口一脸关心道:“学长你怎么样了?”
“命大,没死。”
那位曾经在顾文成面前隐晦提到过维诺少将与他的人鱼的实验室研究人员躺在床上,腰腹部被大量的纱布从胸口缠到小腹,没什么精神的回道。
他甚至连这短短的四个字都没说完,就又扭过头去,看向窗外一片碧蓝的天空,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反正尼克勒斯不吸引他。
卡特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就是嘴馋,听人家请一顿暮色的饭,就顺了尼克勒斯的意,去给研监控室那神经病做了个局,请这个出手大方的学弟看场热闹。
谁知这热闹最后烧回了自己身上。
那个监控室的疯子一脸疯狂的从他回家的楼道边冲出来,挥着冒着寒光的刀子砍向一身疲惫的他时,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按下了光脑报警系统后,在疼痛与死亡的恐惧中,他听着顾文成痛苦的埋怨,这才知道这人把一切遭遇都怪在了他身上。
真是可笑,又是他逼着顾文成去发那些视频,去对着人鱼监控撸的,他不疼不痒的说了句话,怪他做什么?
这么说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怪这个最开始想看热闹的学弟?
卡特现在也不想搭理这个让他平白无故遭罪的学弟。
以前觉得学弟风趣温柔,英俊多金,对待友人格外大方,机甲格斗能力与专业知识都是学院一等一的水平,他还挺看好学弟的,尼克有什么要帮忙的他都会尽力去帮。
现在怎么看这个一脸真挚关怀的人,他总感觉胃里有点不舒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胃被顾文成一刀捅穿,做了缝合手术又躺进医疗舱三天后,还有点没有愈合完全。
尼克勒斯看床上的人还敢给他摆脸色,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但还是一副心痛又气愤的语气。
“你别担心,那个伤你的人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嗯。”卡特可有可无的哼了一声,心想都已经差点给我砍个对穿了你不放过他还有什么用,但他还是不太想和这个刚风光入职第八军团、军衔中尉的学弟彻底撕破脸。
“那我就等学弟给我解气了。”
卡特扯扯嘴角,眼中连敷衍的笑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