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应该对伴侣做的事么？

男人把帖子拉到最开头，慢慢往下滑动，目光随着青年曾经留下的字句，陷入了沉思。

谭遇是帝国第八军团的将军，皇帝手下最亲近的直属军官。

身为一条在复杂的人类社会长大的人鱼，因为身份问题，他从小要在有外人的场合叫自己的父亲为养父。他深知人心狡诈，从不轻易相信他人，即使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副官，他也保持着自己真实身份的保密性——时宴连他的脸都没见过。

身为皇帝最锋利的刀刃，表面上他是皇帝手下拥有特权的鹰犬，而暗地中他见过太多的黑暗之事，皇帝需要借他的手去割除一些不得不祛除的毒瘤。

他从不吝于在事情发生前，就考虑有可能发生的最坏后果。他善用一切道德的不道德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永远会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有些必须拉灯才能发生的事，他不是不懂，身为人鱼会经历什么，没人比他更懂了。

但身体的深入交流，这是最后一道防线。

他对无法交流的人鱼升不起欲望，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切感，他又不能真的和人类发生关系，因为他毕竟不是人类。

就好像世界是一块漆黑的平面，平面上的物种被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圆，而他独独立在其中，踩着脚下孤独的一个点，哪个圆都进不去。

因为这该死的人鱼身体，一旦受到情热影响，就会恢复成人鱼模样。

——曾经第一次动用五指兄弟的青年谭遇，在自家卧室的床上直接把自己撸出了鱼尾巴，差点没把他吓萎。

后来又试了几次，次次都会变回人鱼状态。

他便知道，以后他最好跟所有人都保持友人以下的关系。

没有人会接纳他这样隐藏身份的人鱼作为伴侣。

不然他的身份一旦泄露，不但他自己要完蛋，他父亲也会有大麻烦。

因为帝国不允许公民同时拥有两条及以上人鱼，到时候谭元帅违反了帝国人鱼安置法不说，还要被扣上欺君之罪。

但他从开没有后悔过被父亲留下。

他宁愿清醒的在这个不算美好的世界，用自己的双眼去探索世界，去看星辰大海，驾驶星舰去到宇宙尽头，在那里凝望广袤无垠、触手可及的星海，也不愿混混沌沌，被人当做物件一般随意摆弄，在无明中了却此生。

孤独的清醒，胜过热闹的无明。

他把后续的生命旅程看得很清晰，只是没有想到过，会出现维诺这个变数。

他可以和人尔虞我诈，玩弄阴谋，而在感情的领域中，他只是毫无经验的胆小鬼。

连承认喜欢对方，都要龟缩在一层虚假身份里，把对方观察得淋漓尽致、能彻底放心后，才敢向对方吐露一点心意。

他的身体渴望能和青年更加亲密，难道他的心就不想么？

不是的。

在身体有所察觉之前，他的心早就把对方拥进去舔吻很久了，连清晨时沉睡的维诺睫毛上沾染的尘埃颗粒，他都觉得可爱，要凑过去亲亲。

只是理智一直拒绝这种可以随时让自己跌进深坑下“危险”冲动。

而青年留下的这些文字，再次砰砰敲击着他心内的高墙堡垒，温柔而不可阻拦，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壁垒碎得不堪一击。

被锁在壁垒中的心，彻底飞奔了出去。

“砰砰——”，“砰砰——”，心脏在欢欣鼓动，敲击着血管里的血液，在浑身的血脉中传递着再也无法阻拦的欣喜。

……

【988L（楼主）：出差第一天：

一个人坐在船舷下看他的照片。

窗外的星海很亮，大风车座在宇宙中旋转拖出的星子痕迹，很像他的尾鳍在水中飘逸的样子。

想他了。】

【989L：想他就回去上他！看照片算什么英雄好汉！别说你要出差我不管！我不听我不听.jpg】

【999L：楼主不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都坐下，别见怪。别打击楼主，让楼主好好写。我在人鱼论坛追恋爱日志也是挺奇妙的。】

……

【1045L（楼主）：出差第三天：

我大部分工作都在处理别人留下的烂摊子，离谱。希望早点处理完回家。

打扰人家谈恋爱会被驴啃脸的。如果有驴的话，希望能啃一下那些打扰我回家的人。

星星今天给我打视频通讯了。

他给我看他在池子里发现的一个小贝壳，上面有个五角星的图案。

他以为我在看贝壳。

其实我在看他。】

【1046L：前排撒花~星星可爱！以及，驴是什么？】

【1047L：“他以为我在看贝壳，其实我在看他”？可恶，楼主有点深情。我也想要个这种对象，楼主还缺结契人么？人鱼不人鱼的不重要，重点是我看上楼主了。】

【1048L：前面的别妄想了，楼主在我床上睡呢。顺便科普：驴是一种生存在古兰星时代的草食性哺乳动物，偶尔会在人类躺在草地中熟睡时，吃草吃到人脸上。】

【1049L：日常表白可爱星星。看不出来楼主这老老实实的小青年，还会希望人被食草动物啃脸！】

……

【1556L（楼主）：出差第四天：

今天星星没有给我打通讯，快乐，没有了。

再看看偷存的照片吧，是他趁我不注意往假山后面藏我衣服的样子，他以为我没看见。

说起来，我想起以前发现星星偷拍我晨起的样子，被我抓住了还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承认。

其实他拍的很好，我都不敢认那是我。

从那时起，我才相信，原来“拍摄者在用镜头捕捉他所看到的世界”这种说法，是真的。

他眼中的我好温柔啊。

乖孩子。】

……

【2133L（楼主）：出差第六天：

突然发现这个帖子被置顶了，来了好多人啊。看到很多人让我发星星的照片，这里说明一下，我不会发的。

其实星星有很明显的标志性外貌特点，说了你们就解码了。

休想解。

那些说无图无真相的，我在这里发贴又不是为了说明真相，只是表达自己的情绪罢了，你爱信不信。

继续工作去了。】

【2134L：好啊，看我抓住了什么？一只上班摸鱼的楼主！有小情绪的楼主也很可爱哦。】

【2135L：揉揉认真的楼主，不用发照片哈哈，我就喜欢看你的文字，你要是真发一张照片，结果照片里的人鱼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那才叫我难受呢。】

【2136L：排楼上。楼主不用管那些嚷嚷着假故事的人。就算这只是个故事，我也看的很高兴，有种体会到纯纯恋爱的感觉。】

……

【3218L（楼主）出差第九天：

凌晨四点，刚出完一个小任务，睡不着。

今天星星还没给我打视频，他应该还没起。有很多朋友都表示喜欢听我说闲话，那就来说点闲话吧。

感觉一晃眼，日子就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时间明明应该过得很快的，但这九天感觉比我过完的这么多年还要漫长。

我其实不算感情丰富的人，也习惯了无人陪伴的每一天，能交出去的情感很少。

有时候我会想，这样对星星是不是不太公平。我占有了他全部的时间、心绪和爱，能给出去却不多，只有很匮乏的那一点点。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只能在我有时间陪他的时候，帮他梳洗头发，护养鳞片，在他朝我看过来的时候，给他一个微笑。

他从不要求拥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也不需要吃什么高端的人鱼营养餐，他也不会哭闹吵我，甚至我不高兴的时候，他还会来抱住我，给我安慰。

看，我只付出了这么点少少的东西，就能获得一条人鱼全部的爱，多到让我不知所措。

我曾经并不喜欢这个世界。

但我喜欢这个世界里的他。

等价代换，我觉得这个世界也开始顺眼了不少。虽然还有一些碍眼的东西，但我愿意为了他，去扫平那些东西。】

【3219L：楼主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发表恋爱感言……看得我也想和人鱼谈恋爱了。然而看了看我家两眼无神的人鱼，又放弃了。】

【3220L：要不是我的生活缴费软件上还有我没养人鱼以前的水电缴费记录，我就真信了楼主的鬼话，什么养人鱼一本万利……都是通用点堆起来的好么。】

【3221L：回楼上，都是养得起人鱼的条件了，谁还在意那点水电支出？我觉得楼主说得挺对的。】

【3222L：这些天一遍追楼主的帖子，我对我的人鱼变得耐心不少。我发现，我的人鱼真的有改变！

说不太清楚，反正最直观的改变，就是他最近不乱哭闹了，也不害怕我的靠近了，有事的话就只叫几声引起我的注意。而且我觉得我好像能明白他的很多意思了……很奇妙的感受，总之，谢谢楼主，我现在看我的人鱼也觉得他可爱多了。】

……

谭遇没有再往下看去。

心中升腾起来一团轻飘飘的情绪，除了喜悦，似乎还有别的东西……那是名为“幸福”的滋味么？

他还没好好品味这其中的区别，就被一些细碎的声音打断了。

人鱼房外，那只安安静静的机器人管家发出了滴滴的警告声。

“滴滴——发现错误。您没有入宅权限，请立刻退出大门。”

“嘭——滋——”金属被踢到远处，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谭遇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立刻迅速而轻巧的藏匿起手中的光脑，瞬间化成人鱼投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