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才过了一半，帝星的天空蔚蓝无云。
玫瑰星系的中央大太阳散发的光线依然热意灼人，明媚又热烈的阳光尽情洒向周遭星球，把空中有序地飞驰而过的飞行器照得锃亮逼人。
维诺坐在飞行器内开启了自动驾驶系统，等着飞行器把他送往第三军少将办公室——再不去上班，凌少将就要跑到他家来揪他出去了。
维诺靠着驾驶座椅，眼神落在窗外无意识地摸着左腕上斯塔利给他戴上的黑色细链，回想着之前在家里人鱼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维诺，是儿媳。”
维诺有点无奈，又觉得好笑。
孩子学话太快了也有麻烦的时候，这种问题他都不太好解释。
斯塔利可能并没有完全理解“儿媳”的意思，只以为互相把自己母父的东西给了对方，就可以互为儿媳了。
“儿媳”这个称呼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少用了，只有豪门富贵人家里可能会出现这种称呼。因为这里的女性数量确实不多，十万比一的男女比例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那种郑重认真得像是交换定情信物似的语气，让他差点以为斯塔利在对他表白。
心底的小鹿不争气地蹦跶了两下，维诺试探着问斯塔利，儿媳是什么意思。
人鱼歪歪头，拉着青年的手啾了一口，“儿媳……是维诺~”低沉清朗的声线念他名字时，尾音像是长了软乎乎的小尾巴，扫在维诺心间。
这回答，说了跟没说似的。
再看人鱼闪着晶亮的金眸邀功似的等人夸奖的模样，维诺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下了，他揉了揉人鱼的银发，低声笑着说他傻。
“傻鱼，我才不是你儿媳。”要是也是你母父的儿媳。
关于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斯塔利接触的少，可能还是不懂。
没关系，他不着急，不管是作为主人也好，伴侣也罢，他都会一直陪着斯塔利——在这个被剧情掌控的世界，他和斯塔利就像两个挣脱原有枷锁的异类，相互扶持着在这个世界上想寻得一栖之地。
他当时发愣，一个是因为斯塔利想让他做“儿媳”，还有个原因，就是人鱼之前说的那句话。
斯塔利说这条手链是他母父的。
维诺一直以为这条黑链子是斯塔利上一任主人给他的，试图取下失败后还悄悄酸过人鱼的“前主人”，原来是人鱼的母父留给他的东西。
这还是斯塔利第一次主动向维诺透露有关他自己曾经的事，虽然只是擦了一点点边。
斯塔利肯把他母父的东西给自己，这种交换长辈留给自己的物品的行为无疑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肯定——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已经足够有分量了。
等他一个人坐上飞行器冷静下来，之前被他忽略的疑惑就浮现上来了。
人鱼的母父么？
黑发少将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深思，他还从来不知道哪条人鱼会知道自己母父的事。
斯塔利的母父必然也是一条人鱼，而这条人鱼是怎么拥有一条一看就是人类社会里才有的手链的呢？
按常理来说，人鱼生下的蛋会随机孕育出两种生命体，一种是人类婴儿，一种是人鱼幼崽。
后者出生后会直接在医院中被送往人鱼研究院被抚养长大，成年后自动进入匹配系统，等待合适的领养人来挑选，只有人类婴儿才会被抱回家中由家长亲自抚养。
——作为一出生就被圈养人鱼，他们并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出身。
但斯塔利那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的母父是谁，并且他还见过自己的母父。
这就值得深思了。
既然人鱼知道“母父”这个概念，那就是有一定的和旁人相处的经验的——至少有和旁鱼相处的经历，斯塔利应该不至于在与人相处这方面什么都不懂。
再想想那个小骗子以前跟他装傻的种种行径。
到他家后先是缩在池子边不肯出来，然后又是非得让他叫“爸爸”后才肯屈尊降贵地伸出手给他让他帮忙上药，学一句话从七八遍才能说出来到后来跟读个两三遍就能说出来，再有之后一系列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占了便宜的举动……
装傻装得挺溜啊。
这么一想，之前斯塔利亲他时熟练的动作……可能对方并不是天赋异禀，而是自己私下补了不少课。
怪不得当初教他说话，斯塔利浑身充满了“不想学习”的气息。
他原本以为是小孩子对学习的抗拒，怎么就没想过是强迫“大学生”去学幼儿园的“1+1=2”时，“大学生”所流露出来的生无可恋的气息呢？
维诺努力让嘴角上扬的弧度维持优雅不狰狞。
他舔了舔牙根，黑眸泛起笑意，行，这条鱼行得很。
要不是今天说漏嘴，这“小骗子”的称呼还不能落实到人鱼头上呢。
也好，维诺安慰自己，会骗人起码说明不是真傻，他有这样一条有点小心机、懂得保护自己过往信息的人鱼，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维诺不生气，一点都不气。
黑发少将唇角含笑，黑润的眸子里闪过愉悦的情绪，低头打开手腕上的光脑，进入星网商城，毫不吝啬地往购物车里添加了不少颜色靓丽的人鱼裙。
维诺看着购物车里七八条的小群里，深深吐了一口气，感觉心底的憋屈感随着购物车里裙子数量的增加慢慢排了出去。
他神清气爽地按下手指，又加了一件石榴红的百褶人鱼连衣裙，上身还是深V加露背的性感亮片吊带。
呵，他倒要看看这条小骗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是装傻么，那就当一个漂亮的傻宝宝吧。
回去就忽悠斯塔利穿小裙子去。
一天一条花裙子，养一条奇迹人鱼玩也不错。
有些人的危险是表露在激烈外露的神态上的，比如暴怒之时狰狞可怖的扭曲神色；而有些人平时冷冷淡淡的，越是表现得温柔宁静、和平时的表象差距越大，就越会让人感到忐忑。
可以称之为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无法预料到风平浪静之后会是什么。
平日里冷清淡漠的少将看着一连串已下单的小裙子，眼神温柔得要滴水，像是在想着什么值得怜爱的对象。
只是那份异常的温柔之下掩藏着波涛汹涌，黑眸下酝酿着意味深长的情绪。如果有人看到此时的维诺少将，一定会莫名抖个激灵。
*
此时泡在人鱼池里和皇帝沟通的人鱼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谭遇揉揉鼻子，头皮毫无缘由地划过一道冷意。
他眯起金色的瞳眸，四周环顾一圈后眼神落在了蹲在墙角盯着他的家用小机器人上，直直注视了几秒后，大脑解除了危险警报，他才收回视线。
刚才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感觉。
身体除了五感之外，还有一个不被人太过重视的“第六感”，有时候这种直觉是很灵的。
他们这种倚靠战斗本能去作战的人很注重所谓的“第六感”。
这种直觉在战场上可以起到出乎意料、甚至反败为胜或救命的作用的。
高层军官们甚至还会定期去学习培训自己的直觉反应，就是为了在与虫族斗争时，躲过出其不意的攻击，或者凭借直觉去做出战斗判断，为自己争取作战优势。
谭遇没有将刚才那股恶寒简单归咎于身体凑巧的反应。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他将这份警觉埋在心底，继续与光脑对面的皇帝发信息。
帝国第八军团是皇帝手下的直属军团，只听属于帝国君上的利刃，其他的军团元帅或将军对他都没有下命令的权力。
这份特殊既是荣誉与特权，又是让他被同级们所忌惮且隐隐排斥的存在。
谭遇倒是没有太提防皇帝会对他不利。
他们现在属于互相制约的状态，每个人都拿捏着对方的把柄，不会轻易去动对方的。
“怎么突然不回话了？维诺回家了？你在别人家里装人鱼装得挺熟练啊，连我都差点没敢认你。”
“对了你还没说，怎么一直不联系我啊？我差点直接换个人调到你的位置上。”
“直接联系你的话，你得直接派人来这里接我，到时候你怎么跟维诺解释？”银发人鱼面无表情地输入这句话，发了出去。
“而且，我想看看，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银发人鱼微微垂眸，随手捏住了一只撞到他身边来的小胖金鱼，看着禁锢在他手中不断挣扎的小鱼一会儿，松开了手。
小胖鱼甩着尾巴一溜烟慌乱游走了。
“哦，也是，我得第一时间派军队去把你捞回来。”
“那个，我想问一下，”对话框顶上显示样，最后小心翼翼冒出来一句：“你的贞操还在么？”
谭遇：“……”
憋了半天就想问这个？
他怀疑帝国的皇帝是不是太闲了。
谭遇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刚才感到一阵恶寒，我怀疑是你想暗中对我不利。”
“……我是那种人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对面的人真诚的表示疑惑。
“不用暗中，我想对你不利的话直接明着来就行。”
“我掀了你的老底，然后你再掀了我的老底，大家一起玩完。”
“你是觉得我喜欢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事？”
帝国的君上在谭遇面前难得放下端庄的架子，开始往对面倒苦水。
“昨晚回去后皇后还问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一条有夫之鱼看，以为我看上别人的人鱼了，又劝我不要破坏别人的感情，我能怎么说？我又不能告诉她实话，说你就是那谁谁。”
“现在就是后悔，早知道昨天不看你热闹了，还平白吃了口烂瓜，闹心。”
哧，该。谭遇扯扯嘴角，面上闪过一丝毫不同情的笑意。
“请君上认真审查涉案的尼克勒斯·沃克中尉，我不能允许自己的队伍里出现可能有滥用职权污点的人。”
“这个不用你说，我知道。这倒霉孩子一看就是被他爹推出来顶锅的。我也烦的很。”欧文四世回复：“现在我还动不得他爹，这事儿到最后可能也就是通报批评一下沃克的小儿子，没别的办法了。”
“这就够了，再多的也不能指望你了。”
“喂。”
两人轻描淡写间，就定下了尼克勒斯注定要崩塌的口碑与人缘。
“你们一家子太难搞了，你母父年年拿奖，现在又轮到你了。”
欧文四世随口感慨道，之后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话以尽量轻松的语气发了出去：“他们也会以你为荣的。”
别太难过。
人鱼暗金色的眼中一片阴郁翻滚，随后闭上了眼睛。
“嗯。”
“下了，我要午睡了。”
欧文四世刚小心安抚了他手下唯一能放心用的将军，就被对方撂下了。
“……”一腔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
门铃响起，小机器人嘎达嘎达走去门口，抱着个包装完好的大箱子回来了——这个箱子甚至遮挡住了零一的视线，以至于它不得不侧过身子，九十度角扭过头来看路。
人鱼关了儿童光脑，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包裹箱。
这是什么？没见维诺在家网购东西啊？
“零一，端过来。”没了在维诺面前故作天真的腔调，谭遇口齿清晰地下达指令。
小机器人听到指令，就乖乖捧着箱子走了过去，一步一步把快递包裹放到了池边。
谭遇已经为自己拆包裹的行为想好了理由。
孩子成长期间，有一段时间会对家里的东西产生好奇，喜欢拆开各种东西来观察，甚至放进嘴里啃咬，从中学习与认知事物。
这是很正常的一个阶段。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拆维诺的包裹有什么问题——这个人都是他的了，包裹还不能拆么？
让他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