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裴宴时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秦炽的副驾。
秦炽插上钥匙,点火:“地址。”
裴宴时随口报了个:“未央巷47号。”
“……”秦炽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睨他,“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我家。”
裴宴时:“我想去你家坐坐。”
“我邀请你了吗?”
“你没邀请,但我主动提了。”
“那我拒绝。”
“拒绝无效。”
“……”
秦炽磨了下牙:“裴宴时你幼不幼稚?”
这词儿对于裴宴时来说怪新鲜的,他听着笑了笑:“也就你会觉得我幼稚。”
“搁这儿耍无赖的是谁,你不幼稚谁幼稚?”
裴宴时从善如流地附和:“嗯,我幼稚,所以可以开车了吗?”
裴宴时的执着,秦炽曾经是见识过的,最终结果基本都是自己妥协。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秦炽懒得跟他僵持了,反正大概率也犟不过。
不再和裴宴时较这个幼稚的劲儿后,秦炽发动车子,把车倒出停车位。
开出去一段路,他发现裴宴时比他想象得要安静一些。
秦炽余光扫了眼副驾。
副驾那侧的车窗开着,裴宴时把手肘搭在窗上,手背支着下颌,在看外面的风景。
秦炽试探地说;“裴总放着自己的金窝不回要去我家,不会就为了叙个没必要的旧吧。”
他说完,裴宴时嘴角微扬笑了笑:“旧有什么好叙的。”
然后转过脸来:“爬你的床比较有意思。”
秦炽基本要对他的垃圾话免疫了,嘴上还击、动用武力都收拾不了裴宴时那张贱嘴,不如左耳进右耳出。
他凉声道:“你有本事爬得上来再说吧。”
裴宴时知道自己体格、体力上肯定比不过,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好歹我们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文化人,别动不动就用武力解决问题嘛。”
“你也知道自己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秦炽说,“我还以为你这一天到晚就知道发情的毛病是从哪个高级‘妓’校里进修来的。”
裴宴时也不恼,甚至带点嬉笑地回应:“倒也不必,本人全靠本能成材。”
秦炽后悔主动打开话匣子了,这人安静点儿他能多活几年。
然而他不想接话了,裴宴时那张嘴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垃圾话环节翻篇后,裴宴时主动把话题拉回了最开始。
也就是秦炽刚才试探他那会儿,他本该回答的话。
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这份情绪,于是说:“秦炽,我确实有事想说。”
秦炽没吭声,默认他继续。
裴宴时没有铺垫,直接说正题:“昨天那场大火让我想起了我爸妈、妹妹,还有你爸。”
秦炽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然后呢?”
裴宴时问:“你有想过这场火不是意外的可能吗?”
秦炽说:“你这反射弧来得未免有点太长了。”
裴宴时答:“那时候年纪小,想不到那么多。后来长大了些,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又因为想起我爸生死之际那条短信里的嘱咐,每次都会强行摁回去。久而久之,我就很少再回忆这件事了。”
“昨天是我十岁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火。”
“起火原因,我听现场的居民说了,情感纠纷,用到了汽油。”
“死去的大人,救出的小孩,因救人牺牲的男人……这些加在一起,我没办法不想到当年那场大火。”
对裴宴时而言,十岁时遭遇的那场火灾,灾难发生时的种种,他一直没有太真切的感受,他从劫后余生中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死去的人化作了盒子里沉默的灰,现场徒余黑黢黢的断壁残垣。
而昨天那场几乎要攀上云霄的熊熊烈火,像个引子,把他记忆里模糊又深刻的惨烈往事给拽了出来。
让他无法回避地想踅摸出什么。
裴宴时说着说着,烦闷情绪的那道口子像是因此被撕扯大了,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
他沉默着抽了一会儿,秦炽开口:“不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裴宴时缓缓吐出一口烟,“我把相似点放大了。可是秦炽,你就没想过当年那场火真的有什么隐情吗?这些年你见过的火灾现场肯定比我多得多,我就不信你没有一刻没产生过一丝怀疑。”
他说完,过了片刻,秦炽开口:“我怀疑过。”
裴宴时把烟从嘴上摘下来,不无惊讶地看着秦炽。
道路前方需要左拐,秦炽打着方向盘,说:“成为消防员,有途径调阅辖区内的旧档案后,我就已经查过了。”
裴宴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没有问题。”秦炽被裴宴时那边飘来的烟味勾起了烟瘾,他把自己边上的车窗也按下来一点,对流风形成,车内的烟味顿时被吹散不少。
然后继续把话说完:“至少我看到的当年那场火灾的事故报告,是没有问题的。”
他也不好说太死,毕竟报告这种东西,即便陈述了原因、论定了结果,谁也不能保证调查的过程有无疏漏和偏差。
“电风扇电线与插座接触不良,滋出的火花引燃了屋里的木头花等可燃物,进而引爆屋内东南角的一桶汽油造成火灾。”这是报告上盖棺定论的一点,秦炽把它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这个结论和裴宴时所知道的相差无几。
就是这么巧。
炎热夏季,立在地面上呼呼运转的老式台扇。
一楼的厅堂内,铺着凉席,像往常一样安然午睡的一家四口。
有着木工手艺的父亲,给即将满百日的妹妹亲手制作了一个崭新的摇篮,刨下的木头花占满了屋内一隅。
而临近这一隅的东南角,还放着一桶被父亲前一日从加油站带回来的汽油。
……
一切都巧得那么合情合理,又那么让人不敢相信。
裴宴时回忆起这些,下意识地问出了那个他最想不通的问题:“秦炽,你说我爸前一天为什么正好带了汽油回来?”
这个问题,在年少时,在他们还没有决裂时,裴宴时就问过秦炽。
秦炽也不知道,只照搬了火灾发生后邻居们推测出的答案来回答他。
那些邻居们是这么说的:“老裴最近不是做了个木头摇篮吗,这东西刚做完,表面刺儿刺儿的,容易扎到小孩儿,所以用之前要打磨,要抛光,这汽油就是给摇篮抛光用的。”
他们还说:“老裴在加油站工作,他们内部员工买散装汽油有优惠,我之前还托老裴的关系,拿过内部价呢。”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时间并没有为之革新什么,这个答案依然是最合理的猜测。
秦炽也无法给出什么新颖的答案,他回答说:“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吧,都是巧合,你别纠结了,想多了不过是自寻烦恼。”
裴宴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们现在不是有专门调查火灾事故原因的同事?”
秦炽答:“嗯,这块由火调科的同事负责。”
“那当年呢,当年有么?”
秦炽摇头:“当年还没有,那时候基本都是靠有经验的消防员结合现场情况和第一批进入火场的消防员所提供的信息做判断,警方也会介入,最后的结果是综合求证出来的,很难作假。”
裴宴时又问:“那当年最早进入火场的,对这起事故介入最深的消防员,你认识吗?”
“不认识。裴宴时,你怀疑的我都怀疑过。我去找过这个人,他在火灾发生后过了两年就退役了,后来也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警察呢?”
“有足够的理由定论为意外的事故,警察为什么要费那个劳什子劲儿把它往刑事案子上靠。”
裴宴时的眼神冷却下来。
秦炽进一步解释说:“我的意思并非是警察发现事故有端倪而选择包庇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他们可能一开始就没拿深挖的态度去调查这件事。如果这真的是人祸,警方也有可能是被蒙蔽的一方。懂?”
裴宴时反问:“你怎么知道?你又去查过了?”
秦炽静了会儿,说:“对,我查过。当年这起事故被定性为意外,很快就揭过去了,参与的警察并不多,想挨个了解他们并不难。”
“甚至都不用挨个了解,他们现在都还在同一个单位。”秦炽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二十岁入伍,二十一岁时因为目睹了太多火场,人为的,意外的,天降的,有段时间,我不停地想到我爸,想到他为之付出生命的那场火,我很不甘心。所以之后,我不仅找关系调阅了当年的旧档案,我还去找了那几个参与事故调查的警察了解情况。”
“然后我发现,这些人不过就是一群庸才而已。十几年过去,他们连职位都几乎没升。”
“和他们沟通完后,我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也没察觉他们有刻意隐瞒什么。”
“当时我好像松了一口气,我想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它就是一场充满各种巧合的意外。”
“我又还是很心堵,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这只是一场意外,难道你爸妈、妹妹,还有我爸,他们合该如此么?”
秦炽的情绪被自己这番话给彻底带了起来,他松开一只握方向盘的手,难掩烦躁地伸向裴宴时:“给支烟。”
裴宴时方才一直盯着秦炽,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
他垂眸,发现自己夹在指间的那支烟快抽完了,于是,就着车载烟灰缸把烟蒂抵灭,从烟盒里新敲了一支出来。
秦炽等着他把烟递给自己,有一会儿没等到,偏头一瞧。
裴宴时嘴里咬了支新的烟,点燃了,刚抽上。
秦炽:“……”
秦炽无语片刻,心说算了,决定自己来。
手刚摸向自己的裤兜,裴宴时突然倾身靠近,他一手摘下嘴里的烟,一手摁住自己探进裤兜里的手。
“喏,”裴宴时轻轻抬了抬下巴,把烟递到他嘴边,“给你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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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碎的悬念留了一堆,希望自己后面不会忘了收(我真是何苦为难自己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