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景国际项目终究还是花落方行。
这个消息在业内不胫而走。
茂峰大抵是最不甘的,折腾了这么一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不指一场空呢,就连篮子也破了个大口子。
原本是想坏了政府和方行的签约,自己拿到顺位签约的机会。没想到裴宴时对他们早有防备,将计就计拉了张毒网,从梅竹公馆的火烧起来的那一刻起,那张毒网便一点点铺罩而下,将茂峰缠裹着,送到舆论的火架上猛烤。
茂峰因此遭受了一系列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损失,股价大跌,市值缩水,开盘项目交易量惨淡,在谈合作推进受阻。
这段时日,茂峰花了大量的精力在舆论公关上,短时间内做了不少公益,慈善捐款砸出去不少钱,又是建希望小学,又是修桥修路的。
裴宴时一面给秦炽他们队辖区内的灾情、事故捐赠后续的安抚物资,一面跟着茂峰照猫画虎地做了不少大面上的公益,只要能压茂峰一头,方行就绝不吝啬自己的钱包。
眼下这情形,就好像两军对战,其中发起挑衅的那一方自食其果,自顾不暇地撤了军想要稳固后方,而另一方并不作罢,乘胜追击,追在你屁股后头好不快乐地补刀。
裴宴时可以想象,田梦梨、贺远东这对夫妻,估计已经在背后“问候”他千百遍了,要不是忙得脱不开身,他们指不定这就能动身飞去泰国养一百个小鬼克他。
裴宴时想得还真没错。
一天晚上,他和秦炽待一块儿,刚亲得火热,贺眠眠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一开始秦炽没有要接的意思,电话自动挂断后,贺眠眠又打了第二个。
裴宴时瞄到手机屏幕,看到备注,还挺想和妹妹说说话的,便把人推开了,替秦炽把电话接通。
贺眠眠一眼就看到裴宴时,那双小鹿眼瞪得大大的:“你又和我哥哥待在一块儿啊。”
“是啊,妹妹晚上好。”
裴宴时刚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秦炽就把手机夺了过去,问贺眠眠:“什么事?”
贺眠眠见到她哥,先喊了声:“哥哥。”
虽是自己亲妹妹,但她这会儿一个电话插进来,确实也扰了自己的兴,他下面还硬着。如果没有要紧事,他并不想在这个状态下,和贺眠眠唠嗑无聊日常。
于是秦炽冷硬道:“有事说事。”
贺眠眠似乎又不想说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通常情况下,贺眠眠这么说,秦炽只会爹味十足地让她看书学习早点休息,然后把电话挂了。但秦炽又分明地捕捉到了贺眠眠此刻的表情有些为难。
秦炽这便不太放心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贺眠眠否认完,眼珠子一转,瞟了镜头里的裴宴时一眼。
裴宴时挑了下眉,似是有了猜测,凑到镜头前:“不会是和我有关的吧?见我在这儿,不好意思说?”
“……”
贺眠眠讶然的表情让裴宴时确定自己是猜对了。
他脑子活,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甚至对贺眠眠要说的内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想说什么说吧,哥哥我不介意。”裴宴时对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贺眠眠说,语气是那种大哥哥安抚小妹妹的温柔。
秦炽偏头看了裴宴时一眼,大概是因他这副因人而异能随时切换模式的面孔。
“你说的哦?”
“当然。”
“就……”许是裴宴时的神情和语气给人一种莫大的亲和力,贺眠眠没啥负担地坦诚道,“我妈妈这些天都在骂你。”
“都骂我什么了?”裴宴时丝毫不意外,但说话时,却故意拐了个调,作好奇状。
“那不能告诉你,”贺眠眠说,“我哥就在你旁边,万一你听了不高兴拿我哥撒气怎么办,我哥毕竟是我妈的亲生儿子。”
“我不连坐,你妈骂我和你哥又没关系,你看,我跟你哥这不挺好的么。”
裴宴时早已从秦炽手里把手机拿过去了。这会儿镜头里,秦炽只露了半张脸。
因裴宴时这句话,贺眠眠眼珠子滴溜溜的,来回扫量着镜头里那一张半的脸,像是琢磨起了什么。
秦炽抬眸,瞥见自家妹妹那副打量的神色,当即打断她:“贺眠眠,你晚上打电话过来,就为说这点事?”
贺眠眠立马道:“当然不止。”
“那你说。”
贺眠眠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宴时一眼,又看回秦炽:“就是,我是想和你说,你和裴宴时哥哥不是关系好嘛,你跟他说说,别欺负我爸妈了。爸爸妈妈最近忙得都没空回家,头发一下都白了好多根。”
这话令秦炽一时无言。
裴宴时倒是笑了:“妹妹,你也觉得我欺负他们了吗?”
贺眠眠毕竟年纪还小,不可能那么透彻地理解大人的世界、商界的规则,她咕哝着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裴宴时挺耐心地解释:“给你打个比方,我和你爸妈呢,就像是一场游戏的对垒双方,双方为了赢得这场游戏,各自押了注,这一轮,你爸妈输了,押的注赔了。他们现在为了挽回损失,不免要劳心劳力一段时间。”
贺眠眠听完,问:“那不可以不玩这种游戏吗?”
不愧和秦炽是兄妹,这话和秦炽当初的那一番说教简直是异曲同工。
裴宴时笑意依旧含在眼角:“我不是发起者啊,我只是防御者。”
这话贺眠眠听得似懂非懂,她刚想再问,秦炽插进话来:“贺眠眠,这些是大人的事情,你用不着操心。”
“可是哥哥……”
“你离开学没多久了吧,你妈让你提前预习的书,你看了吗?”
贺眠眠一下蔫巴了,肩膀一耷拉:“哥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就去看书。”
贺眠眠撅着嘴,不情不愿又慢吞吞地“哦”了声。
眼见着秦炽伸手去拿裴宴时手里的手机,一副要挂断电话的样子,贺眠眠又立马叫住他:“哥,等下!”
秦炽:“还有什么事?”
“那个……”贺眠眠那双小鹿眼又开始滴溜溜乱转,她一会儿看看他哥,一会儿看向裴宴时,很明显有话要说。
裴宴时瞧着她这副摸样,俨然已看透这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含着笑,不作声,等着看一会儿小姑娘把话问出口,秦炽会作何反应。
秦炽见贺眠眠说个话磨磨唧唧的,“那个”半天也没那个出什么来,刚想斥问,贺眠眠终于顿住了来回逡巡的目光,视线停留在了他哥的脸上:“哥哥,我想问个问题,你不要骂我。”
“问就问,说话别这么啰嗦。”秦炽耐心告急。
“好吧好吧,我问了哦,”贺眠眠小心翼翼又吐字缓慢地,把从这个视频电话伊始就不禁令她心生怀疑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就……裴宴时哥哥,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吗?”
“……”
裴宴时眉梢微挑,唇角轻勾,偏头去看秦炽的反应。
只见秦炽先是一顿,接着便蹙紧眉心:“你在说什么。”
“妈妈之前不是说,裴宴时哥哥喜欢男的嘛,然后他,”贺眠眠说着,去看裴宴时,“他晚上总是和你待在一起,他那么有钱,又不是没地方住,如果不是男朋友,他干吗要待在你这里?”
秦炽依旧是那副声色俱厉的面孔:“贺眠眠,把你的好奇心放在学习上,别瞎揣测些有的没的。”
亲哥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贺眠眠便把好奇的触角伸向了裴宴时:“那裴宴时哥哥你说,你现在是我嫂子吗?”
“嫂子?”裴宴时重复着,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贺眠眠眼睛迸出愕然的亮光:“难道嫂子其实是……”
“贺、眠、眠!”秦炽多少有些忍无可忍了。
这个话题进展到这儿,裴宴时已经看尽了秦炽的反应。
心里泛起一阵密实的酸楚,这种感觉令他实在不好受。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丝恶劣的想法。
你秦炽不是不想给我们目前的关系冠个名吗,现在你妹妹都看出来了,那我就顺其自然地捅破,我看你还怎么回避!
裴宴时这么想着,正打算在秦炽的妹妹面前出个柜,下一秒,就听到秦炽对贺眠眠说:“他这段时间在我这,只是因为有事要聊,他一会儿就走了。以后不许再问这种问题,我不喜欢男的。”
裴宴时卡在喉咙里的,准备以一副谑然口吻出柜的话,登时丧失了原本的话语情景。
他说不出口了。
准确地说,他没法以他计划中那种嘴角噙笑的恣意模样说出口了。
但他还是扯着嘴角笑了下。
笑完,裴宴时倾身从床头柜上摸过来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
他眯着眼,指间夹一点明暗火星,唇缝、鼻腔里呼出一圈又一圈青色烟霭。
他看着秦炽应付完贺眠眠,挂了电话,然后偏头和自己对上视线。
裴宴时眸子深静地盯着秦炽,想从他的神情里挖出一星半点的心虚。
秦炽眉心微皱,嘴唇轻抿,眼神是复杂的,裴宴时却并不好分辨。
这种要依凭对方的表情猜东想西的感觉,让他内心窝火又憋闷。
他在秦炽的注视下,将抽了一半的烟碾灭了,起身下床。
却被秦炽握住了手腕:“裴宴时。”
裴宴时转头。
秦炽倏而一愣。
他好像,在裴宴时的眼神里看出了某种伤心难过的情绪,很浅,很淡,像一只飞鸟足尖轻点过水面,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只是那涟漪转瞬即逝,秦炽甚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可即便是这片刻的错觉,还是让秦炽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责:“你……”
然而,这愧疚和自责还来不及化作一句软和的话,就被裴宴时语气讥讽地打断了。
裴宴时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下移,停在秦炽腰腹往下的位置。
“秦队长现在算怎么回事呢,嘴上说着不喜欢男的,电话一挂,对着我硬得倒是挺快。”
裴宴时说完,甩开秦炽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很相似的一幕。
不久前,在未央巷,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也是这样,唇舌相讥。
然后裴宴时怒而离去。
秦炽满心烦躁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良久,无处发泄似的,一拳砸在了身侧的墙壁上。
连着几天,裴宴时都没有找秦炽。
秦炽也没找他。
裴宴时对此倒是没什么落差,秦炽几乎就没主动联系过自己。
不过他这场气大概率得怄上一段时间,轻易不会消下去。
好在他最近忙得很,也没空像上次一样突然心绪不佳跑去夜阑会所点酒点男孩儿,趁着酒劲上头拨了个电话就把彼此间的台阶给搭了。
*
天气一如既往的热,裴宴时穿着正装赴一场慈善晚宴。
这慈善晚宴排场很大,许多企业家、明星、各领域专家学者、文艺家受邀,社会各界的名流济济一堂。
裴宴时是这场晚宴的赞助商之一,受主办方邀请,得过来亮个相。
茂峰也是这场晚宴的嘉宾之一,所以不出意外地,在衣香鬓影的大厅里,裴宴时和田梦梨打上了照面。
彼时,裴宴时刚和当红小生白清野寒暄完,碰完杯后继续各自的交际。方一转身,他就看见与自己相隔不远的田梦梨亦是刚结束一场酬酢,恰好朝他这个方向偏过头来。
对上视线,裴宴时笑了笑,浅浅颔首。
田梦梨并未回以这般客气的打招呼,高跟鞋踩出清脆声响,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裴宴时单手插兜等在原地。
待离得近了,田梦梨的神情也未变得和气几分。
一米距离,田梦梨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道:“裴总。”
裴宴时神情从容,笑意不变,他一手捏着高脚杯,手指在玻璃杆儿上轻轻摩挲着:“田总,真是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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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真滴有点为裴总感到淡淡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