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时看着秦炽这个回复,倒也不诧异。
秦炽对他防备心重,脑子多想个一两步,就能把他也许会通过旁人打探自己行踪的这种可能性考虑进去,然后好绝了他的路。
可真行。
他短促地笑了声,然后敲字回复廖劲:【你的片酬泡汤了。】
过了会儿,廖劲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qc:【所以?】
廖导:【多了我也不好意思收,就在八千金的基础上打个八折吧。】
qc:【送你一句话。】
廖导:【?】
qc:【脱了裤子打老虎。】
廖导:【??】
裴宴时敲过去后半句:【一不要脸,二不要命。】
刚结束了和廖劲的聊天,李秘书的电话就打来了。
李秘书直接汇报结果:“裴总,通过在互联网上的深度覆盖检索,以及范围地区内旅游局、国土资源管理局等部门提供的信息,综合判断后,您发的那张照片上的地点,可能性比较大的有三个。但也不排除这三个都不对,毕竟天地很大,哪怕只是津州周围,不曾被人为记录下的风景也还有很多。”
李秘书语气不乏斟酌:“您给到的那张照片,确确实实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性,就连远山的轮廓都朦胧到很难辨识,如果没有那棵歪脖子松树,这三个地点都难确定。”
裴宴时说:“哪三个你先说吧。”
李秘书报了三个地点,其中有一个是比较知名的景点,另外两个都属于野山。
这么一看,廖劲那儿得到的回复,也不算全然无用,起码给自己做了个排除法。
挂了电话,裴宴时琢磨着那两座野山。
那可真是野的不能再野,裴宴时完全没听说过。
李秘书那边还提供了这两座山的位置信息。
一个在津州西北方向,一个在津州西南方向,好家伙,完全相反。
裴宴时原本还想,只要不离得太远,他稍微绕点路,两个地儿顺过去,好歹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先抵达正确地点。
这直接对角线了,还顺个屁。
不过这也没什么。
已经是二选一了,一会儿再从罗姨那儿切入一下,不愁拿不到正确答案。
秦炽如果防着自己,怕自己找上罗姨,大概率也不会告诉罗姨他去哪儿了,但是以罗姨和秦炽这么多年胜似亲人的关系,罗姨那儿说不定有些有用信息。
保不准聊着聊着就把另一个错误答案排除了。
事实证明,裴宴时这个思路没错。
他这波“多管齐下”,确有收获。
把这个问题抛给罗姨后,午饭过程中一顿唠嗑,裴宴时就拿定了终极选项。
罗姨一开始也不确定秦炽会去哪儿,后头她说起一件事,说五年前的冬天,秦炽所在的中队受命赶赴遭受特大暴雪灾害的陵县进行救援,当时大雪压城,整个陵县都陷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到处都是直溜溜的冰棱,城市大规模断水断电,交通呈半瘫痪的状态。
没有紧急特勤的情况下,秦炽他们队都在陵县的街上除冰铲雪,为过往车辆和行人清道。
有一回一对年轻夫妇抱着高烧的幼儿赶往医院就医,120拥挤救护车派不过来,打车也打不到,地面太滑家里的电动车无法上路,夫妻俩只能选择徒步。
途径秦炽他们在的那片街区的时候,年轻的丈夫脚下一个打滑,原地摔了一跤,怀里的孩子甩了出去。
妻子惊得尖叫。
秦炽听到声音,猝然回头。
那里正好是一个小区门口,两边是人行道,但是小区的道闸往下,呈一个三十度左右的坡道,直通马路。
换作平时,这样的缓坡也没什么,摔了也滑不动。但此刻坡上结着厚冰,孩子落地即滚,保不准磕上什么,太危险了。
坏事总是成对地来。
秦炽转头的瞬间,发现马路一侧的停车位上,原本停在最前面的一辆白色轿车车轮一动,突然开始朝前滑行。
“!!!”
如果无人阻止,孩子和车很快就会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秦炽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朝着轿车的方向猛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就在车即将撵上孩子的前一秒,他的身体猛撞上车前盖。
“砰!”肉.体与硬物相撞的声音。
不过秦炽没有因此摔倒,他脚下定力惊人。
隔着厚重的抢险服,仿佛能看到他调动起浑身的肌群,肌肉绷紧,靠自身的力量抵住失控滑行的轿车。
在这之前,还能听到周围的惊叫声,这一瞬间,四下都寂静了。
秦炽额角、手背青筋暴突,他咬着牙,朝身后喊了声:“把孩子抱走!”
他的队友们被分散在这条街道各处,离得都不算近。
离他最近的是刚爬起来的小孩父亲。
小孩父亲懵归懵,但本能还在,他半爬过去,抱起孩子后,立马起身把孩子交付到赶过来的妻子怀里。
然后转身就想来帮秦炽。
秦炽的那些队友们也是,都在朝着这个方向赶。
然而,坏事不仅是成对地来,还他妈成群结队地来。
这时候,原本停在第一辆白色轿车后头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也动了。
在众人毫无预兆间,黑色轿车霎时失控,“砰”地一声,从后撞上秦炽靠身体抵住的白色轿车的车尾巴。
两辆车的力量同时施诸己身,脚下又是滑不溜秋的冰面,即便穿着防滑的抢险救援靴,那又如何,连杯水车薪都不及,秦炽当场就被车前的保险杠顶得重重地踉跄了一下。
来不及站稳,就是一道尖锐而持续的“刺——”声。
是秦炽在两辆车的作用力下,被强行推撞着向后滑行。
那一瞬间,说漫长也漫长,说短促也短促。
说漫长是因为,那马路其实也是一道坡,虽缓但长。
说短促则是,都没人来得及靠近帮上忙,眨眼又是一道刺耳而剧烈的响声,“砰!”。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辆车推着一个人,复合金属推着血肉之躯,冰冷推着温热,撞上了马路另一侧靠边停放的车辆。
车到后面失控得更厉害,非单人之力所能及,秦炽被直接甩了出去,撞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
玻璃炸裂,四下飞溅。
裹在树梢上长溜溜的冰棱,都因为这一动静,被震得簌簌往下坠落。
“那一次,小秦伤得太重了,小腿骨折,肋骨也断了一根,身上全是淤青淤紫的擦伤,在医院、在家躺了好几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大概是秦炽经历过的九死一生的场面太多,罗姨的心境早就被磨过了,讲起这段往事还算平静,“小秦是那户人家的救命恩人,那对夫妻感激他,这些年逢年过节都会给他寄东西,贵重的他不收,人家就给他寄自家种的萝卜、土豆、苹果、香梨,还有自制的辣酱、咸菜、卤味。”
罗姨说:“我听小秦说,那对夫妻是果农,这两年越做越好,租的田亩翻了几番,产值高,也不缺销路。还经常给他打电话,邀请他过去参观。”
罗姨说到前面的时候,裴宴时基本就已经猜出来秦炽的去处了。
陵县距离津州一百多公里,就在津州的西北方向。
剩下的唯二两个选项中的一座野山,恰好就在陵县附近。
罗姨没有问裴宴时他和秦炽现在关系怎样,有没有缓和些,当年到底闹了什么矛盾,也没有问他为什么非要去找秦炽,是不是有什么要紧急事。
罗姨是个质朴纯粹的、和老母亲一样的角色,但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女人,她是知世故的,她有着自己的处世智慧。她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之间有着自己的相处门道,出了问题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她这隔着辈儿,中间的代沟还不知道多深呢,瞎掺和很容易歪了方向,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所以和裴宴时聊了一顿饭下来,她分寸拿捏得恰好,追忆居多,唠叨次之,不起底儿。
饭毕,裴宴时起身告辞。
罗姨跟着他走到门口,看架势像是要把他送到巷口,裴宴时指了指自己房子所在的方向,说:“要不了多久我就搬过来了,这几步路您就别送了。”
罗姨反应过来也是,笑着说:“下次还来罗姨这儿,饭随时给你蹭。”
裴宴时没跟她客气,轻笑:“一定。”
出了未央巷,进到车里,裴宴时开窗,点了支烟。
抽了会儿,他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页面跳出来不少相关报道。
陵县,暴雪,奋不顾身的消防员。
还有视频。
裴宴时点了进去。
画面有点糊,像是有雪沫子挡住了镜头的一角,从视频角度看,约莫是一个路边商铺沿街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
视频没有声音。
街道斜对面,冰天雪地里,有个穿着橙黄色抢险救援服的消防员用铁锹在铲雪,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蓦地转身,然后毫不犹豫地扔下铁锹冲了出去。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那抹橙黄色是不在镜头里的。
再出现时,一黑一白两辆车像一对取命的恶鬼,以极其迅疾的速度推着那抹快如虚影的橙黄色,从马路这头,斜跨并不算短的对角线,撞向另一头。
秦炽被狠狠甩了出去,又重重地摔撞在车上。
裴宴时看完,退出视频,关了手机,烟抽得凶了些。
一支烟抽完,摁灭烟头,他又点开手机,给秦炽拨了个电话。
嘟嘟的忙音一直响到自动停止,对方也没接。
裴宴时没再拨了。
他无端有些烦闷,又点了支烟,继续抽着,边抽边给刘钊打电话。
裴宴时真正的朋友不多。
初三毕业那会儿和秦炽彻底断了往来后,他没再跟什么人交过心,高中就那么混完了,高考擦着本科线,读了个三流大学的土木工程,上了没多久就逃课在外跑工地。一开始跟着工人们一起干重活,把最底层的那点东西弄明白了,他又跟着工头混,把这一层的逻辑链消化吸收后,他又借着接触到的人脉,开始和建筑商称兄道弟。
他脑子活,主意正,乐意拉他一把的人不少,慢慢地,跟着人做起了项目。但他年轻,从学历上来看,还没出象牙塔呢,尽管能独立带头做项目了,那些拉他入局的人,也只是把他当能干的打工人使唤,不论项目是大是小,分到的总是芝麻大点儿的羹。
裴宴时野心大,把这里头的门道摸了个透后,无法再满足于眼前的蝇头小利。等着别人赏饭吃的滋味儿不好受,不如单干。他是说做就做的人,很快就开始自己招揽项目。起初并不顺利,单枪匹马的容易挨欺负,白眼儿没少受,活儿没少被抢,但他脸皮厚,狠劲儿也有,再加上眼界和能力都足够强悍,即便起点低,也能在有限的资本下把攒到的人脉和资源利用到极致。
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于事业而言无疑是百利而难有一害,但生意场上,声色犬马,八面玲珑,打着灯笼难照见一颗真心,纯粹的情谊太少了。
所以这些年,裴宴时没交着什么能说几句知心话的朋友。
他也没在乎过这玩意儿,他这人说话做事向来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谈笑风生为的是项目盈利,情人在侧是为解决生理需求。他自己就不纯粹,又哪能换得别人与他交心。
眼下心中微躁,通讯录里一划拉,都是些不足以话心事的酒肉朋友。
于是,平时敢随时随地跟自己插科打诨的刘钊便成了裴宴时此刻的上上选。
拨过去后,彩铃响了一阵儿,裴宴时想起来今天刘钊在陪女朋友过生日。
不过他向来是没有同理心这个东西的。
第一个电话刘钊没接,他又接着拨了第二个。
响到要自动挂停了,那头接了。
刘钊不无焦急地问:“裴总,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裴宴时淡声道:“没什么,就问你个问题。”
刘钊以为他有什么工作上的急事:“嗯嗯,你问。”
裴宴时沉默了会儿,才说:“有这样一个人,你总想见到他,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想他能回应你。听到有关于他不好的经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这是为什么?”
他问完,电话那端的刘钊也沉默了。
不过刘钊的沉默显然不是因为这是一个多么精深复杂、多么需要让人沉思的问题。
他大概只是在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问题。
果然。
下一秒,刘钊不可置信的嗓音传了过来:“你给我接连打了两个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裴宴时:“有问题?”
刘钊愤愤道:“我裤子都脱了,要上本垒了。就因为你这俩电话,又爬起来穿裤子。”
裴宴时毫无人性地说:“你可以不穿裤子接我电话。”
“……”刘钊语气里的愤怒指数顿时拔高了一截,“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裴宴时忽略他的暴躁:“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刘钊没好气道:“这还要问我吗?我要是跟别人说情场浪子裴宴时裴少是个低情商的人,你觉得有人信吗?”
裴宴时:“所以?”
刘钊:“所以真有那么个人了,你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么?”
刘钊又道:“就这么说吧,这些年你身边也没少过人,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为什么没一个跟你拖泥带水、拉扯不清的?”
“你确实会挑,身边留着的都是明白人。”刘钊说,“即便碰上一两个歪了心思的,你也很快能发现,然后把人那点苗头掐了,又快又狠。”
“你能一眼看穿别人有没有动真念头,到了自己这儿就成了局中人看不清了?我不信。别人我说不准,但你是谁,你是裴宴时。”
裴宴时沉默着抽会儿烟,片刻后,轻笑了声,卸磨杀驴:“上你的本垒去吧,挂了。”
电话挂断,裴宴时继续抽着烟。
刘钊说的没错,他心里门儿清,只是不大愿意承认罢了。
不愿意承认,隔了这么多年,让他再次动了想跟人谈恋爱心思的,还是同一个人,还是秦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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