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面前是一架大型魔法弩。这是两天前缴获的, 当时他就为这把武器规划好了可能的用途。
七支加持了魔法咒语的巨型长箭全部指向一个方向,却有细微的差别。
离弦后,它们将命中不远处一座大型钟楼的七个关键结构点, 然后, 整座钟楼将向特定的方向倒塌, 截断进攻的人流。
郁飞尘在调整箭头的指向。弓弦的力度很大,方向差之毫厘就会偏移, 要做到命中,对准头的要求十分苛刻。
但他毕竟练过。
最后一个箭头即将指向该指向的地方时,锐器破空的声音倏然在郁飞尘耳畔响起!
锋利的箭头堪堪停在离他太阳穴十厘米的地方, 暮色里泛着冷光。
黑色袍袖拂动, 是安菲伸手握住了箭身。
郁飞尘往西面看了一眼。箭是从那边来的。
知道该瞄准谁, 识货, 一看就观察这里很久了。
安菲松手,箭落在地上。
冷冷目光看向克拉罗斯。
那是一种剥削的目光,克拉罗斯明白。
“……知道了知道了。”他从黑雨衣下拿出一样又一样防御道具, 小声道:“不就是保命道具吗,我最多了。”
温莎看向克拉罗斯的目光陡然从看神经病的目光变成了茫茫人海遇知音的目光,不由得也拿出几个作为赞助。
随着一个又一个防御道具开启, 他们所在的地方逐渐变得刀枪不入,子弹打过来, 也会被奇异的力量控制,偏移向其他方向。
“手疼吗?我有药。”郁飞尘的动作没被打断, 完成了最后一次方向调整。
安菲没说话。
郁飞尘的防御道具也不少, 那道冷箭杀不死他。
但是, 用道具挡住攻击的感觉, 和攻击被安菲挡下的感觉, 竟然截然不同。
弩箭启动,七支长箭尾部燃起绚丽的魔法火焰,轰然命中目标。
废弃的钟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庞然大物在暮色里径直倒塌。人群发出逃命时特有的尖叫。
高大的钟楼彻底倒地的瞬间,迷雾之都的地面猛地震颤 ,尘烟四起,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后来人全部被挡在这道新的防线外。
挑衅般的举动却激怒了已在近处的人,他们更加疯狂地向马戏团涌来,天空中的猎人们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高台。
当漫天的尘埃终于散去一半,视野勉强恢复后,天空上,武器密密麻麻全部指向郁飞尘。
郁飞尘却不怎么担心的样子,看着前方。
远处,弥漫的烟尘之间,废墟的顶端,站着一个长发轻甲的身影,雪白的披风在她身后飘荡。
白金大剑拄地,力量女神缓缓闭上眼睛。
无形的力场,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
尘埃下落的速度忽然变快了。远远看去,像是一道巨大的尘幕正在徐徐落下。
猎人们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地面。
他们奔跑的速度奇异地慢了下来。
不是错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把他们往下按去,他们能抵抗住向下的趋势,但是动作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丝影响,没法像先前那样迅速灵活了。
天空中的人也感受到了这种力量,有的甚至直接倒头栽了下来。
就在这世界仿佛被按下慢放键的一刻,人群中,忽地溅起了一蓬血。
银色的身影完全不受重力的制约,穿行在人海之中。子弹和兵刃打在他身上,留不下一丝痕迹。这人手里没有兵器,可赤手空拳的攻击到了面前时,被打的人才惊惧地看到,那完美到不像现实存在的皮肤下,无数精密的机械结构运转组合。
他以为别住自己肩膀的是一只手。
却被那只手上延伸变幻出的尖刃割断了关节骨。
高台上的克拉罗斯:“这样一个一个打,很费时间的……”
评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戒律所在的地方,空气中泛起了电弧,令人牙酸的电击声里,区域内的众人五官一度十分扭曲。
“……也不必这样浪费电。”
黑雨衣的身影也在人群中出现,他们各有自己的能力和专长,尽职尽责地搅着局。
一二三四五,没少。
永昼的打手多了去,但祂只点了五个,其余都被放到了永夜收碎片。
可能是觉得迷雾之都不配吧。
另一边,两个病人已经怪笑着冲进城堡。
看完大家的表现,克拉罗斯慢悠悠看向郁飞尘。
“小郁,你怎么不工作?”
郁飞尘根本没理克拉罗斯,半倚在弩i箭架上,目光在场中缓缓扫过。
安菲看着他的眼神。
在女神的大剑上停留了三秒。
在机器人身上停了四秒。
五个黑雨衣,各看了一秒。
最后还看了一眼墨菲的卡牌。
然后,冷淡淡的眼瞳转向了自己。
安菲不悦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察觉到,这只所有物身上,浮现了一种针对他的不满情绪。
安菲:“?”
郁飞尘在脑中过了一边自己现在拥有的所有道具。
中低级道具可有可无。
最顺手的只有一个恶魔翅膀,还不是永久。
疗愈技能带着迷雾之都特有的扭曲色彩,只在诊断安菲上起到一点作用,
“你觉不觉得,”他对安菲说,“我少点什么?”
安菲将他从头到尾看一遍,声音笃定:“你不缺少任何。”
郁飞尘拿起他刚才握箭的右手。
手心微有一片红痕,没什么大碍。
他抬起安菲的右手,手指送到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那记得回去后给我开工资。”
安菲余光看见墨菲仿佛要杀了郁飞尘的眼神。
这眼神合情合理。
因为某个人不仅提出无理要求,连吻手礼也不符合古老的传统,显得敷衍了事。连自己的臣民都为此感到不满。
刚想出言强调主人的地位,所有物的身体忽然往后倒,向高台下坠落。
安菲下意识伸手,看见郁飞尘唇畔浮现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恶魔翼翅在身体与地面平行的时候倏然展开,飞向西面方向。
准确辨认出威胁最大的那一个,然后把人丢到最密集处炸掉之后。郁飞尘觉得,自己好像也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能力。
打群架,他也练过。
马戏团内外,局势平稳。
也没什么意外,毕竟有杀器游走在人群里,且分布均匀。
“失策。”黑雨衣下,克拉罗斯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来得太晚,还是因为带的人不够多呢?不,是因为公司来得人太多了……”他低声道:“那要怎样,能逼小郁用出本源力量呢?真的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会是什么呢?”
语焉不详的话刮散在风中,离他最近的墨菲蹙起了眉。
安菲的目光移向这边的一瞬,洋伞撑开,华丽洋裙的疯萝莉扁了扁嘴,飘向城堡:“那我走?”
两分钟后。
“啊————”一个猎物被人发现,抱着头,在此城堡起彼伏的鬼叫声里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猎人挥刀朝他砍下。
“刺啦——”刺耳的电流声忽然响起。
随着电流声,猎人那充斥着杀意的眼神逐渐平和而温柔,刀也放了下来,不再对猎物下手。
“医嘱第一条,接受治疗后,不要直视你的主治医生。”医生的声音响起。
经过了“治疗”的猎人本能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并在看到医生的那一刻,眼里爆发出比先前还残暴的杀意。
仇恨对象转移,猎人挥刀朝医生砍下。即将劈到医生脑袋的一瞬间,他的动作生生停滞——刀刃被一只手拦下了。手的主人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锋利的砍刀割破手心,鲜血流下,病人因此显得更加兴奋。
“我来教你怎么记医嘱,嘻嘻……”
不久,变形的惨叫响起,在城堡曲折的走廊和楼梯里反复回荡。
三分钟后,已经不成人形的猎人跌跌撞撞往城堡外逃去。
却见正门口,一个穿紫色公主洋裙,打着伞,扎双马尾的小萝莉正转向自己——手里拿着一柄银色的小尖刀,刀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
而那个洋裙萝莉看着自己,笑意逐渐放大,并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走过来,银色小皮鞋踩着地上的鲜血滩。
“你看起来好平静呀,还有救……”
“虽然,我们公司的规矩,像你这样的就不杀了……”
“但是,玩一玩,老板不会发现……”
城堡里本就不断响起的惨叫声,在萝丝加入后,数量加倍了。
声音。
铺天盖地的声音。
打斗声,叫喊声。
风送来鲜血和尘土的气味。
隐约的记忆再次在安菲眼前浮现。
在和郁飞尘相处的时候,他逐渐记起了曾经与这人在副本中的时光。
马戏团的高台上,又依稀想起了自己的神官与臣民。
而此刻混乱杀戮的场景带来的是很多关于战争和争夺的记忆。
但他知道这远不是全部。他仍没有清晰连贯的回忆。
每当他想要将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都会感到来自意识深处的阻力。
郁飞尘说得对,一定有什么事,是他的潜意识不愿面对。
安菲看向自己的手指。
所有物留下的触感似乎还残存在那里,但它事实上已经消失了。
郁飞尘仰落下高台的场景复现在他眼前。
安菲意识到一件事。
他知道自己理所当然能握有世间一切权柄,不需刻意追逐。
但他下意识里,却一遍又一遍对自己强调郁飞尘是所有物这件事。仿佛并不曾真正拥有过。
迷雾泛起,夜幕彻底笼罩迷雾之都。
指针归零,时间刹那静止。
天空上的血红字迹出现,同时,播报声在每个人耳畔念出那些文字。
“围猎结束。”
“禁止一切击杀。”
“结果检定:围猎失败。”
“全员惩罚开始。”
几行字在天空挂了许久后,没有新的指示出现,时间静止也一直没有解除。
直到安菲在停止的时间里抬起头,平静看向天空。
血字缓缓浮现。
“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