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去死吧,好吗?”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如重锤一样敲打在心头,砸得人不知所措。
黑暗里,费兆兴嘴唇细微颤抖着,震惊中带着伤心,表面却尽可能保持冷静。
“我已经放出消息说我要去参加追悼会,殡仪馆那边也有人在等着,你把我关在这没用,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这个就不劳父亲操心了。”
费惕从自己的芯片里,调出一段保存下来的监控视频,画面内容赫然是先前发生在殡仪馆门口那一幕。
他将视频在费兆兴跟前播放了一遍,悠声说:“科谟首领费兆兴,于新代154年12月28日上午10时,前往殡仪馆为副首领吊唁,中午十二点,殡仪馆无故失火,首领不幸葬身于火海中,遗体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不治身亡,享年四十九岁。”
一番低语结束,费兆兴挣扎着想要起身,脸上的震惊全然变为了怒不可遏。
“逆子!”他吼道,“丧尽天良的逆子!”
费惕关掉视频,心平气和说:“父亲不必这样动怒,到时我会借着殡仪馆失火的事,问责副首领一家,不会让您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的,您好歹是科谟首领,更是费家一家之主,到时我会将您风光大葬,让科谟所有子民纪念您曾经辉煌的过往。”
费兆兴失了风度,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没资格叫我父亲,畜生!白眼狼!”
“想骂就骂吧,您也没多少时间可以骂了。”费惕云淡风轻,完全不将耳边的痛斥当回事,“我知道,您一直将我当成外人,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但无论如何,我姓费,咱们永远是名义上的父子。您不让我喊父亲,我也已经喊了这么多年,习惯改不了,还请您多担待担待,最后将就一下。”
费兆兴向来接受的是高等教育,来往接触的人群也都是知节懂礼,太粗俗的言语讲不出口,只能几句话翻来覆去地骂,骂得口干舌燥,心累身也累。
他停下来,重重喘了几口气,冷笑着反驳:“原来你还记得你姓费?可惜费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却教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养不熟的东西。”
费惕明知故问:“父亲说这话什么意思?”
费兆兴说:“你真以为我猜不到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想给安向那老东西脱罪平反吗?刚才路上那些人是你安排的吧,还有前段时间的枪袭案,也是你指使人干的。费惕,我早就告诫过你,安家绝不是一个好的助力,你和他们勾结,最终反噬的就是你自己!”
哪怕被当面拆穿,费惕犹是表现得满不在乎。
“安家不是好的助力,但至少他们会尽全力帮我,”他说,“而你呢费兆兴,我的好父亲,你有一天是瞧得起我的吗?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费慎那个废物的垫脚石而已,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他免费铺路。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吧,我喊了你这么多年父亲,你为我做过什么吗?又有什么立场来训斥我?”
费兆兴摇头,脸上痛心与惊讶的表情交加。
“你错了,大错特错!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这样,你以为这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吗?儿子,收手吧,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不要因一时冲动,干出让自己终生后悔的事!”
一句痛心疾首的“儿子”,换来的是费惕嗤之以鼻的讥笑。
他再次打开刚才的监控视频,画面内容换成了其他。
殡仪馆里人头攒动,乌黑色浓烟滚滚,不断有大呼小叫的喊声传来,看来已经“失火”了。
费惕将虚拟屏固定在一旁,弯腰捡起地上某样东西,徐徐靠近被迫坐着的费兆兴。
“父亲,儿子不孝,这辈子没能为您尽孝道,只有下辈子再还您的养育之恩了。”
他嘴里机械地说着这些话,将手里拎着的物品,从正面套上了费兆兴的脸。
那是一个面罩,与普通防毒面罩不同,它的气体罐里充入的全都是致命浓烟。
费兆兴手脚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面罩捂住自己的脸,浓烟瞬间进入口鼻,他剧烈咳嗽,身体被呛得痉挛起来。
费惕双手从后方按住他肩膀,目光紧盯竖在前方的虚拟屏,唇边溢出痴痴的笑。
乌黑浓郁的烟雾如同怪物伸展的触角,充斥在屏幕各个角落,凌迟般吞噬掉里面每一张惊恐的人脸。
这些躁动的画面落在费惕眼里,成了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欣赏过的最美风景。
手下挣扎的动静逐渐减小,费惕俯身,很轻很轻地说:“睡吧父亲,我会代替你,接手科谟的一切……”
最后一字入耳,费惕倏地没了声音,他忽然蹙起眉,目不转睛注视虚拟屏幕。
上秒还火光冲天的殡仪馆,眨眼的功夫,竟只剩下了几缕不足为惧的淡淡烟雾,
好像方才燃烧的烈火是假象一样,视频也在几分钟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个身穿红色工作服的消防员,训练有素地出入殡仪馆,将最后一点火势灭掉。
费惕心底猛然一咯噔。
不对劲,太快了,灭火时间比原本预计的快了整整一小时。
烟雾完全散去,视频中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城警总队队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殡仪馆,面容冷静地盯住墙上的监控摄像头,一双鹰眼般犀利的双目,在屏幕里与费惕对视。
嘭地一声乍响,面前的门被人用力踹开,宛如破铜烂铁砸在地上,扬起厚重呛鼻的灰尘。
费慎从天而降,外间刺眼的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像尊残酷无情的弑神,面容古井无波,压迫感化成具象迎面袭来。
他低头,微一躬身踏进门内,淡淡道: “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出来?”
“别动!”
短暂的呆滞过后,费惕下意识做出自我防卫的动作,掏出一把手枪,抵住了费兆兴后脑勺。
“别过来!不然我立马要了他的命!”
费慎不屑一顾:“捂了那么久,你看他还有命吗?”
费兆兴已然一动不动,费惕脑子反应很快:“现在送医院还来得及,往后退,让我们出去!”
费慎面露难色:“可我不想救他,怎么办?”
话落的瞬间,费慎整个人突然往下一矮身,空气中某个物体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穿梭而过,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留下了一道笔直的气流。
噗呲一声,费惕肩膀破开一个血洞,身体被冲击力带动,撞向了后方的墙壁。
费慎神不知鬼不觉去到了他跟前,迅速出手钳制住对方手腕,反向一扭卸掉枪柄,胳膊肘朝后掰的同时,单膝跪压住他后背。
全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费惕虽为城防部部长,但并没有格斗的伎俩傍身,三两下就被轻松制住了。
只是不知道因为觉得丢脸还是特别能忍,整个过程一声都没吭,这点倒像个真男人。
几个和城警穿着相类似的衣服、蒙脸看不清五官的雇佣兵,依次从门后鱼贯而入,将现场全方位包围起来。
蛇牙自发上前,准备将费兆兴脸上的面罩摘掉,然而刚抬手,面罩先一步被人摘了。
费兆兴神情肃穆,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遭受过浓烟熏呛的模样。
他丢开面罩,倏地站起,转向被野蛮压在地上脸色泛白的费惕,面上极尽失望。
殡仪馆门口。
大量黑衣城警将附近包围得密不透风,不能进不能出,现场氛围严肃得吓人。
前来吊唁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过去询问,却被城警凶神恶煞的样子逼退,唯有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总队再次将所有房间和区域搜查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后,亲自去前堂与副首领儿子徐常道别。
“徐先生,今天事发突然,我们也来得急,无意打扰到您和您家人,实在很抱歉。”
“总队言重了,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每位城民该尽的义务。”徐常客气了几句,目光扫向旁边,委婉道,“刚才抓走的那几个人,不知……”
“徐先生尽管放心,”总队打断他的话,担保道,“后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叨扰到你们一家,严格把控舆论消息,也是我们警方的职责之一。徐先生不妨当我们今天没来过,照顾好自己和家人,以及……”
总队侧目瞥了眼副首领的遗照,沉声道:“节哀。”
徐常点头,接下对方的好意:“那就多谢总队了,辛苦您今天跑一趟,我让人送送您。”
“没事,别客气。”
总队笑笑,挥着手走出殡仪馆,低头对衣领边的通讯器说了句:“收队。”
下完令半分钟不到,殡仪馆外的城警如流水一般,整齐划一退去,周遭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总队上了一辆商务型号的警车,屁股刚矮着座椅,背后就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转过头,七座的商务车最后排,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
男人样貌狼狈,衣衫凌乱不整搭在身上,脸颊左一块黑灰,右边一块脏污,头发也乱得跟个稻草鸡窝似的,不知道还以为刚从边境逃难回来。
他双手被拷在一起,嘴巴贴了封条,两个冷漠的城警一左一右守在身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珠子铜铃一样瞪着总队。
这模样着实有碍观瞻,总队抽出兜里一本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啪地砸在男人脑袋顶。
“安同坤你小子!真是有够蠢的啊,往哪里逃不好,你他妈往火场里逃,让你逃让你逃!存心跟我这找茬呢?安向一天到晚都教给你什么了?就教你犯蠢是吧!”
连砸好几下,安同坤被打懵圈了。
眼神呆滞半晌,回过神后他急不可耐,嘴里呜呜呜得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重要话必须在此刻讲出来。
“行了,别在我耳边叽叽歪歪。”总队又转回去,眼不见为净道,“你跟那个纵火犯冒牌货,还有你老子三个人一起,要说什么上法庭跟法官说去,跟我讲没用。”
车顶的警报器拉着长响,一辆接一辆,风风火火朝着大道驶去。
殡仪馆外不远处,一台外观十分低调的私家车,默然停在建筑物遮挡的隐蔽角落。
司机看向车内后视镜,问:“邵先生,我们还下去吗?”
“这里用不上我们了,去其他地方。”邵揽余慢条斯理道,“通知那位客人,这一出好戏该她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