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月的第一天, 还有些许的冬季残留，夜晚来得很早，气温很凉。
明明是准时下班, 天居然已经黑了。
心里想着克里斯说的礼物，埃德加特地把沙发椅移到窗下，一边看书一边等。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宁静。
他接通电话, 刚笑着说了句, “怎么还不回——”
对面传来一个急促而失真的声音, “请问, 你是朱丽叶吗？你的朋友出了车祸, 现在情况非常危急，你得立刻来医院！”
埃德加的心猛地一颤, 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连忙询问地点, 慌乱中又差点被套上的睡衣绊了一跤。
他急匆匆冲下楼梯，脚步发出急促的脆响，却在半路停下了。
一个熟悉的人就站在楼下，没心没肺地笑着。
埃德加呆呆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狂跳的心脏似乎也跟着停顿了。
克里斯的脚边放着一个袋子, 一手握着手机，一手举着录音机，“咔哒”一声，相同的台词从中流淌而出。
“请问, 你是朱丽叶吗……”
他仰起头, “这回被骗到了没有？”
埃德加想扭头就回去，又想下去打他, 心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解脱感，像是经历了一场疯狂的过山车。
“啪嗒！”
“啪嗒！”
一步，两步，他汲着拖鞋，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克里斯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埃迪平时走路都是没声音的。
“你，你被吓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怯怯地走过来。
走近了才看到埃德加苍白的脸，额头渗出的细小汗珠。
他忐忑地探出手，用手心抹去那些汗珠，眼睛盯着埃德加的脸，“对不起，我太过火了……”
埃德加没有闪躲，直挺挺地站在对面。
半晌，他无力地开口。
“为了捉弄我，至于这么费那么大力气吗？”
“这算得了什么啊……”
克里斯下意识反驳完，语气马上又软了下去，耷着眉尾，垂着眼角，小心翼翼地往上觑他，“只是白天没骗到你，我就再试一下……别生气了。”
埃德加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濒临抓狂，“你就非得骗到我才甘心？！”
“那……”克里斯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一起过愚人节，不就是你骗我，我骗你。”
埃德加瞪着他的头顶，像是要瞪出一朵花来。
“还藏了什么道具？”
“没有了。”
“真的没有？”
“真的。”
“那袋子里的东西呢？”
“……”
“说。”
“胡子……”
他立刻拧起眉头，“又要吓我？！”
“不是。”克里斯委屈地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了，“是跟你一起玩的……”
埃德加的一口气就卡在胸腔，上不来也下不去。
看着面前的人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半天也没抬起头，他叹了一口气，伸出双臂，把人拉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后背。
“埃迪……”
“闭嘴！”跟温柔的动作相反，嘴上凶得很。
克里斯立刻噤声，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胡子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不是，逛街才是。”
克里斯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可不可以先别生气，和我一起去逛街？”
埃德加的心里一软，最后一点卡住的火气也不见了，低声问：“怎么逛？”
“贴上我带的假胡子。”
沉默了会，埃德加低下头，温柔地吻着他。
“好啦……我不生气了，你喜欢过节日那就过。但是我们要约好，以后都不许拿这种事开玩笑。”
“再也不了！”克里斯点头如小鸡啄米，“真的不生气了？”
“本来就没生气，是被你吓的。”
克里斯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笑逐颜开，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又献宝似地拿过袋子。
“这是我托一个化妆师买的专业道具，保证没人能认出我们！看，这个遮住半张脸的是大胡子是你的，我给你贴上！”
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埃德加忍不住笑。
“你怎么越长大越像小孩子。”
“胡说，我不知道多成熟！要贴了，不许说话不许笑！”
因为技术不熟练，就两个假胡子折腾了半个小时。
大功告成的时候，两个络腮胡男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都大笑起来。
埃德加拍拍他的脸，“白白嫩嫩的，太假了！”
“那这样呢？”他披上卫衣帽。
“这还差不多……”
就这样，两个大胡子准备出去压马路了。
克里斯却又大呼小叫起来。
“你怎么还穿着睡衣便鞋啊？”
“不知道。”
埃德加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可能是我就爱穿这样出门。”
克里斯这才想到他这样冲下来都是因为自己，理亏地腆着脸笑，“去换衣服吧？我等你，很耐心的。”
等一切终于搞定，两人出现在热闹的集市。
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摊位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喷泉边的音乐家已经开始表演。宛如一幅绚烂的油画，灯火辉煌，色彩浓烈。
游客们穿梭于集市之间，没人注意到他们。
埃德加左顾右盼，总觉得比往年多了许多游客。
就在这时，一只手悄悄塞进了他的手心。
他侧头，和紧张的克里斯对视。
忽然噗嗤笑出声，“你在做贼呢？”
三年前德国已经通过一项法案，合法化了同性伴侣的民事结合。作为司法首都，他们这里要比别的城市更包容，同性情侣也更常见。
他倾身侧过去，靠得很近，嘴唇几乎贴着耳廓，“看，我们是一对出来玩的情侣。感觉怎么样？”
“好极了！”克里斯在笑。
埃德加盯着他，只能看到弯弯的眼睛和白白的牙齿。
“不知道两个大胡子接吻是什么感觉，你要试试吗？”
克里斯眼睛一亮，立刻左右张望。
埃德加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在找什么？”
“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呀！”克里斯小声回答。
“不用。”
他闻声扭过头，“不用？你不是不喜欢被人看吗？”
埃德加笑着不说话，伸手抓住他脸颊两边的卫衣帽，用力往前一拉。
在克里斯的头顺势靠过来的时候，他俯身凑过去，“抬头……”
随着他越靠越近，小小罗藏在帽子里的脸逐渐被暗影覆盖，眼睛却越来越亮。
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接吻。
男人拉着另一人的帽沿，只看得到覆盖着胡子的下颌，另一人的脸则被完全遮住了。
来来往往的游客经过他们，都会笑着看上一眼。
克里斯比以往更动情，更投入，两手紧紧抓着埃德加的衣袖。
直到许久，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
埃德加没有立刻直起身，依旧把他藏在帽子里，蹭着鼻尖，低声问他，“感觉怎么样？”
“痒。”
他刚想拉开距离，又被握住手腕。
克里斯低声补了一句，“心里痒。”
埃德加一笑，热气洒在他的脸上，眼下一片红，连胡子也遮不住了。
两人就像一对寻常情侣，手牵着手逛集市。
为家里添置装饰物，品尝小摊美食，看喷泉灯光，听街头音乐。
克里斯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停过，眼里的每一件商品都觉得漂亮极了，都想买回家。
看见埃德加从一个卖花女孩手中接过一朵红玫瑰，塞进他的手里，这种快乐的情绪到了顶峰。
他凑过来说说悄悄话，“埃迪，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座城市属于我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我属于她，而是她属于我。”他认真地强调。
“我觉得我懂了。”埃德加莞尔一笑。
毕竟不是什么玩乐的节日，集市的结束时间也很早，渐渐变得冷清。
两人也准备打道回府。
经过一家药店的时候，克里斯忽然拉住他，嘿嘿一笑。
“我们去买点东西。”
奇怪的笑声，埃德加立刻明了他在想什么。
本想说家里还有一打，又不愿扫兴，还是选择闭上嘴跟在后头。
在克里斯挑挑拣拣的时候，他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我要草莓味的。”
“为什么？”
“配你。”
“滚！”
话是这么说，还是把一盒粉红草莓味拿在手中……
到了排队结账的时候。
克里斯躲到了身后，埃德加以为他不好意思，不以为意地站到了前面。
面对店员古怪的打量，他目光锐利地回视。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先生。”
店员低下头，开始结账。
忽然，克里斯从身后探过头，开始扯着嗓门和他说话，好像他有听力障碍。
“亲爱的！我告诉过你，坚持5分钟已经足够了，你不需要再买这些！”
响亮的男低音在不大的药店回荡。
“噗噗——”
队伍里传来偷笑声，连店员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埃德加倏然扭头，见克里斯笑得上下两排牙齿全露出来了。
算了，不跟小孩见识……
顶着全部人的注视，埃德加硬着头皮回过头，正好看见店员同情的目光，更加憋屈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说道：“请快点。”
好像等了一个世纪，才终于结完账。
他不等可恶的葡萄牙人，快步走出药店。
克里斯轻松追上他，扒着他的袖子故意，凑过来瞧他的脸，“让我看看脸红了没有？”
埃德加忍无可忍，拉住他的手腕，急匆匆赶到泊车处，又囫囵地将人塞进去。
终于按耐不住把他按在身下，“5分钟……”
正气得磨牙，忽然被结结实实抱住。
“好幸福！”克里斯呵呵笑着蹭他的脸。
两张假胡子蹭到一起，痒痒的。
埃德加愣住了，敛眸望去。
克里斯窝在他怀里，满足地叹气。
注意到他的注视，也抬头望过来，又说了一句，“愚人节比情人节还幸福，真想告诉全世界！”
埃德加默默看了一会，也笑开了。
“真是没办法！好吧……我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