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小时的航行之后,他们顺利到达了中转据点,与等待已久的秦星月汇合。换乘另一艘飞船,回到秋日星。
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是池田爱纱,她打量一番众人,向秦星月伸出手。“你好,公主殿下。”
秦星月吓得一跳。“别!您可别,叫我名字就行。在路上的时候,我还在寻思着改个名字。”
爱纱看着这一惊一乍的反应,不由得被逗笑了。“你和我想象当中不太一样。”
“你也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你年纪真小。”
爱纱笑容淡了下去,没接话。
时寒引着秦星月向前走,一边介绍基地的设施。“这几周你先在这里待着,观察皇宫的情况,局势稍微稳定之后,我们再讨论你的安排。”
如果说长歌星事件在一片平静的海面投下了一颗炸弹,血色星期四的影响堪称掀起了海啸。短短一夜之内,皇帝秦皓夜死亡,大贵族李世华死亡,皇室分支秦皓墨住处被毁,找不到尸体,长公主离奇失踪……整个皇宫都乱成了一锅粥。
李世华的死亡瓦解了贵族们的同盟,既然没有一个权威制约他们的行动,许多人被李世华打压下去的野心像春风吹过的野草,猛然冒了头。他们宛如一群比赛的野狗,地毯式搜索帝都星乃至整个第一星区,却找不到半点儿秦星月的踪迹。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破灭之后,他们不得不怀疑秦星月已经死亡。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海,便一发不可收拾。既然皇室全灭,由谁来当皇帝呢?
秦星月这种看穿帝国烂摊子本质的聪明人终究太少,没有人不垂涎那个王座。帝国的贵族们世世代代皆有联姻,显赫的家族多少沾一点儿皇室血脉,原本聚集在一起讨论结果的贵族们谁也不肯让步,议事厅爆发了一场血腥争斗。
冲突一出,没有人敢对他人托付信任结成同盟。和谈不成,他们纷纷召集私兵,分裂军队,带走帝都的财富,回到自己的属地。森冷的工业机器不断开动,将自己的家族基地打造成军事堡垒。革新党还未采取行动之前,已经有两个贵族产生了边境冲突,局势比时寒原先预料的还混乱。
银河帝国至此彻底分裂,割据时代开始。
而在这一片天翻地覆的大乱斗中,革新党正准备登上银河的舞台。一条条指令被有序地传达到目标星球,成员们在对应的地点潜伏完毕,舰队蓄势待发,像藏在暗处准备一击致命的蛇。
由于军事基地在十八星区的秋日星,主要生产基地和资金来源却在第五星区,他们的目标是十八星区的另外几个可居住星系,以及几个资源贫瘠、却处在第五到第十八星区的交通要道上的星球。他们的成员已经派遣去了这些地方,准备武力推翻当地贵族政权。
终于,他们计划的这一天到了。
这是银河历4062年第184日。
时寒来到了李真熙的办公室。她等候已久,做好了准备,一头漂亮的卷发已经扎起来塞进帽子里,一副没有任何特征的白色防护面具遮挡面部。
她在摄像头前站好,示意时寒准备完毕。
时寒开启了变音,保护李真熙的声线特征,向李真熙点头确认。
摄像头打开,李真熙说出了第一句话:
“银河的人民们!”
这是一段新时代的宣言。
……
乔治在危险的化工厂工作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指伸进裤兜里,小心翼翼地数着那一叠钞票。
这个时代大多数工作都被机器代替了,生产出的价值却没有给大多数人。乔治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工作,多亏工厂的一个初级智能机械坏了,而老板发现在这里雇人比机器维护费用便宜一千块。
十八星区本就不算最富裕的星区,更别提他这种在环境恶劣的矿产星球打工的人,一出生便呆着这颗叫稀铁星的狭小星球上,直到在疲劳中死去。这个时代是便捷的,他们却享受不到这种便捷。
他一辈子没坐过飞船,连虚拟星币都没见过,因为他们通常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星网账户,只能拿着本地贵族或者工厂主印制的粗劣钞票在本地小商户那里换取食物。有时候小贵族们急需用钱,便超量印发本地货币,从本地人手里掠夺资源,引发通货膨胀。
乔治自然不懂什么叫通货膨胀,但他明白每次劳动换取的货币能买到的食物越来越少,房租也越来越高。他没时间关注新闻,不过他知道星空之上那个虚无缥缈的帝国的统治者们出了事,最近世道越来越艰难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连那间破屋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但是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乔治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盘算着能去松下太太的店里买个蛋糕。
乔治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有身份证明、能开个小店的松下太太已经是他羡慕的对象了。他的人生目标就是给自己和母亲弄个身份证明,做份正经工作,能付得起房租,吃得饱饭,不用母亲这么大年纪还要绞尽脑汁用一点点食材做顿饭出来。
乔治知道,松下太太最近也有烦恼,她的女儿头脑聪明,成绩优异,可是接受高等教育的费用实在太高了,他们家连去星区首府的路费都凑不出来。
他遗憾地扫过橱窗里那些漂亮松软的蛋糕标价,还是挑了那块最普通最便宜的,一边下定决心让母亲下次生日吃到那个最诱人的。
橱窗后,松下朝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往回走到离家还有两个街区时,他听到皮靴的声音,心里一沉。刚要拔腿就跑,就听到了喊声:“豪斯大人的护卫队!不准动,把手举起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乔治没有办法,只能僵立在原地,举起了手。
“我们认为你有偷盗嫌疑,你被捕了!”说着,他就被护卫队狠狠扑在墙上,双手被钳住铐了起来,同时一个队员将一只手伸进他兜里,拿出他的钞票。
“哈哈,果然,这个贫民偷钱。”压着他的护卫队员大声笑道:“这有好多呢。”
乔治哀嚎出声:“那是我三个月的工钱!”
“三个月的工钱?哈?”护卫队员朝他的同伴挤眉弄眼:“听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竟然存得起三个月的工钱呢!”
乔治争辩道:“我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
尽管他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证明了他的话,但护卫队员可不会听他的辩解,反而改换了姿势,把他从墙上扯下来,往地上狠狠一推。他的身体砸到地面的那刻,传来的不止钻心的疼痛,还有一片粘糊的湿意。
给母亲买的蛋糕碎了。
但紧接着,他就没有心思去想蛋糕和钱了,因为那个护卫队员直接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脖子,他立刻觉得无法呼吸了。
他从喉咙里发出哀嚎声,却被枪指着,连反抗都不能。街道的居民们闻声探出头来,有人说道:“他不能呼吸了!”却又在枪口前不敢进一步。
乔治被压着脖子,有限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前方巨大屏幕上的手环式通讯器广告。上面的演员言笑晏晏,无忧无虑,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原本三个人模糊成两个人影,一个高大笨拙,一个矮胖慈祥,围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好看的蛋糕。
他叫了一声:“妈妈!”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弥留之际,眼前的色块突然变化,一个听不出年龄性别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那么清晰,那么响亮。
“银河的人民们!”
乔治突然感觉脖子上的重量变轻了些,似乎身上的贵族护卫被这个声音惊讶得忘了向他施压。他本能地抓紧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口大口呼吸着,让自己的大脑重新充满氧气。
过了一会儿,他能够思考了,看清了屏幕上突变的画面,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那面具极为普通,是很多在化工厂和生物制药厂工作的贫民用的简易防护面具,在大街小巷都可以买到。
面具人发出的声音在大街小巷响起,断断续续钻入他的耳中。
“……你们或许已经习惯微薄的酬劳,哪怕它甚至无法换来基本的生存;你们或许已经习惯消失的奴隶,哪怕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你们或许已经习惯向贵族们低头,哪怕是草包一个。你们害怕他们,但你们要知道,你们并不渺小。他们的盛宴,是从你们的餐桌上拿走的;他们的见识,是被剥夺教育权力的你们对比出来的;他们的高贵,是你们的血汗装饰的;他们并非生而如此。”
“我们都或许习惯了,忍受了,可是当我们的生命如同草芥,当我们的长辈流离失所,当我们的孩子在眼前被夺走,我们能再忍下去吗?……”
“我们不再习惯,我们不能习惯!我们平等地诞生在这片星空之下,我们拥有生存的权力!我们拥有获取合理报酬的权力!我们拥有接受教育的权力!我们拥有思想自由的权力!我们拥有不被掠夺的权力!并且生而如此!”
乔治尚在迷糊中的头脑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清醒了,力气也慢慢回到身体里。他听着,这声音仿佛钻过他的耳膜,钻进头脑,点起了一簇火焰。他迷茫过、诅咒过,但从来没有勇气点燃的火焰。
这个人,是在反对帝国、反对贵族吗?
“快关掉那个屏幕!”他听见耳边嘈杂的声音,护卫队跑来跑去,一团混乱。
“关不掉!权限没有了!”
“怎么会?直接拔能源!”
“能源埋在地下,半个小时才能挖进去!”
与此同时,慷慨激昂的演讲还在继续。
“……帝国抹去了最初的历史,人类探索历时期并不是帝制贵族制,帝国也不是文明的唯一政体,贵族更不是生而高贵。在一月前的政变里,贵族试图夺权,皇室死伤殆尽。皇权已死!起来!银河的人民!帝国已经腐朽,我们受够了护佑下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