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仿佛被一柄重锤击中心房,血液几乎沸腾起来,不敢置信的狂喜席卷而来,满脑子只剩下那一句:皇权已死。
“……我们是银河革新党,我们呼唤新的法律,新的政府,将权力还以人民。团结起来!和你们的亲人,你们的邻居,你们的同事,持有同样信念的陌生人,美好的明天将通过斗争来实现!”
他听见了围观人群的轻声细语。
“皇帝没了……”“贵族造反……”“那我们凭什么还要听他们的?”“他们有枪,你小心说话……”
他看见人群中一个女孩冲他眨了眨眼睛,手背在身后。
他看见他的母亲从破烂的巷子走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四下张望,正在寻找他。
乔治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喊一声,奋力掀开了还压在他身上的护卫队员,向母亲跌跌撞撞地跑去,蛋糕残渣从他身上掉下来,在奔跑中散了一地。
乔治的母亲站在如血残阳中望向他,神情却陡然变得惊恐,双手捂住了嘴。乔治的背后,那个护卫队员正举着枪瞄准他。
那一刻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砰!
枪声响了。
乔治脚步不停地向前跑去。
倒了下去的是护卫队员。
那一枪像是信号,又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举起枪的贵族护卫队一个个倒下。
“皇权已死!”那个冲乔治眨眼睛的女孩一边轻松地射击,一边喊到。她是个精神力者。
她的同伴在血与硝烟中大笑道:“——人权当立!”
街上愁眉苦脸的群众终于知道他们要什么了。
银河的人民们追求不多。
他们要人权。
如果贵族不给,那么就抢回来!
“我们也有枪!”不知是谁喊了起来。
更多携带武器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战火一路烧到了这个星球的管理者宅邸——豪斯男爵府。
地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天上卫星残骸化作流星火球,不知从哪里来的舰队撕碎着本地的驻军,天空一半被晚霞染红,一半被火光染红,瑰丽如血。
在战争与混乱中,乔治终于和母亲抱在了一起。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喊了一声。
“妈妈。”
……
一架战机悬停在豪斯男爵府的上空,力场将千娇百媚的花园清扫一空。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被扯散开来,鲜红的花瓣碎了一地,铺成一层厚厚的地毯。
欧文矫健地从战机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豪斯在哪儿?”他环顾一圈,向身后跟上的革新党成员问道。
“我们调出了他宅邸的设计图,里面有建筑的分布和作用。”他身后一个扛着冲.锋枪的女孩答道:“额……具体有哪些你还是看看吧。”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在便携光脑上划拉了两下,递给欧文。
欧文接过来,只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怒道:“又是这种,这狗爹养的怎么不割以永治。”
女孩叹了口气。
“B组女性和A组男性互换之后,A组由夏琳指挥去牢房救人,B组跟我进地下室。”
“是!”
女孩夏琳快速点清她的女性战友们,冲进了牢房,嗓音立刻缓和了下来:“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看见别人哭就不耐烦的夏琳,如今笨拙地安慰着。
另外一边,欧文领着B组轰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尘埃散尽后,露出豪斯男爵一家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女性,身着繁复的贵妇服饰,一头珠翠随着身体的颤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将一个小男孩揽在身后,他正将脸埋在母亲的裙子里。他们身后是一个又一个摞起来的箱子,里面装满了价值连城的古玩名画、珠宝雕刻,而肥头大耳的豪斯男爵正抱着这些箱子,像抱着命一样。
第一眼很容易忽略掉的,是坐在角落的女孩,衣饰华贵,脸上带着些冷漠,仿佛是个局外人。
豪斯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明明吓得要命,还端出高傲的样子,大声斥责道:“我是帝国的男爵,二级军功章的获得者!这里是我的府邸!你们这是在侵犯我的财产,我劝你们趁早收手,好自为之,否则贵族的怒火不是你们承担得起的!”
欧文冷笑一声。“你是帝国男爵,我还是帝国继承人呢,作数吗?”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欧文懒得再废话,直接下令道:“抓起来。”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抓住他往外拖,手上传来的力道像铁钳似的。这时,豪斯脸上倨傲的神情终于消失不见了,惊慌挣扎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们钱!你们没有权力抓我!快放了我!多少钱都可以!”
被拖出门之后,他又叫骂起来,骂他们不得好死。那声音渐渐消失在走道尽头。
“还有这个女人,也抓起来,等待法庭判决。”欧文指了指豪斯的夫人。
她立刻哭了起来:“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贵妇啊!抓了我,让我的儿子怎么办!你们好狠的心啊!”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心狠。”欧文嘴角依旧噙着一丝冷笑。“按规矩办事,带走。”
对于这些旧贵族的处理,李真熙早就定下了条例。对于这种罪证明显并有逃跑倾向的,他们一律将成年人抓进临时监狱,直到新法庭审判。而孩子则暂时原地看管在他们自己家里。
“要把我们姐弟软禁在这里,是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坐在墙角的少女从容地站了起来,在母亲风度全无的哀嚎声中拉过了弟弟的手,在枪口的注视下往楼上走。
“我们住在二楼第三个套间可以吗?”她平静地问。
“可以。”
她进了房间,把弟弟安顿好。来到窗前,看着七零八落的花园,展开一抹带着讽意的笑容。
“眼看他楼塌了。”她轻声念道。
……
同在十八星区的绿榕星,却上演着不一样的经历。
秦星远坐在飞船的会议室里,和当地权力最大的贵族云竹雪进行视频面谈。
云竹雪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眼睛周围布满皱纹,整个人的气质却像一根青竹般挺拔,如霜白发梳得一丝不苟,优雅地绾在脑后。
她以一种听晚辈报告课业似的耐心听秦星远讲了半个钟头,斟酌之后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保留自己的财产,但是要交出政治权力,不能以政府名义收税、征兵,不能拥有军队,不能制定法律也不可豁免法律……等等,否则就开战?”
“是的。”秦星远微微有些流汗。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云竹雪,她谈判的技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深刻阴影。
但出人意料的,云竹雪并没有再向他争取什么特权,而是问:“你们打算怎么治理绿榕星?”
听他讲完已经拟好初稿的法律、政府构成和几周内恢复生产的计划,云竹雪点了点头。“很不错。但是根据绿榕星的实际情况,有些地方需要改进。”
“您答应了?”
云竹雪点头,没有说明更多的理由,只提醒道:“我需要时间和家族商量安排,四个小时之后我会再次联系你,届时进行交接工作。”
云竹雪挂断通讯,将子女召到书房,说明现在的情况。
书房里没炸开锅,多亏了她多年以来对子女孙辈的教养。即使如此,他们惊愕的神情也足以说明他们对这个决策的不理解。
“可是母亲,你为什么要将我们的权力拱手让人呢?”她的小女儿不解地问。儿子们憋着没说话,心中也有巨大的疑惑。
“他们不是一时兴起的乌合之众,他们为此准备了很久。”云竹雪答道:“他们有着精良的军队,我经营了这个星球、这个星系大半辈子,我不想看到它们成为战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们身处战场。”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我在你们身上投入资源,为的让你们有过人的见识。无论你们有没有所谓贵族的头衔,这种见识都不会消失,这才是我们云家的传承,这才是我们活过好几次政变的依仗。帝国已经完了,新的变革又要来了。”
“可是……我们不像那些暴发户那样,我们没有对不起绿榕星的平民。”小儿子弱弱地说:“我们捐款建学校、规范工厂生产、发放贫困补助……”
“你这么想有其道理。但是,你称呼自己为贵族的那一刻,你享受着别人仰望的那一刻,你毫不费力获取资源的那一刻,你已经在这个体系里了,这不是做好事就可以摘出去的。
“当然,做好事——或者说做人该做的事,是有用的,我们被叫去和气地面谈,给了选择,不是吗?”
她挥手,窗帘自动打开。
这是市中心最高的写字楼,足有上百层,他们所处的位置是第三十二层。
从明净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城市中心的景象一览无余。广场上聚集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人潮从四方街道依然持续不断地涌来,广场最大的屏幕面朝四方,其中两块还在播放着革新党的演讲,另外两块则展示着一段段文字,那是《银河人权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