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他们出发去法庭。
爱纱、维克多和秦星远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许久未见的时寒，秦星远像去救凛歌那次一样，向时寒热情地张开手臂：“兄弟！”
时寒看了欧文一眼，然后就像当年一样，向秦星远礼貌地伸出了手。像是重复着昨天的故事，秦星远张开的手臂尴尬地愣在了半空。
后来从林捷拉那里听说过此事的爱纱大笑起来。
秦星远笑骂着，上来狠狠拍了一下时寒的背。“这么多年了，你还给我来这套。”
“你在十五星区怎么样？”
“还好，已经站稳了脚跟，预计还需要三个月扫尾。”
这边，时寒、爱纱和林捷拉攻打十六星区的时候，秦星远和另外两个干部突入十五星区。这个星区事态正混乱，十五星区原先的掌控者恰好死在了血色星期四事变中，其余一帮小贵族在这片鱼塘里打生打死，于是李真熙当机立断，硬是从本就不宽裕的兵力里分出一股，前去十五星区捞鱼。
这些小贵族的私兵比想象中的还腐败无能，他们不仅捞到了鱼，还有希望在三个月后把十五星区这个鱼塘一块儿端了。
“我们都收到消息了，你真是个AI生命？”秦星远好奇地打量着时寒：“你本体长什么样子啊？”
时寒面无表情看着他：“一颗大原子。”
秦星远满头问号，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经脑子脱口而出：“嚯，我原来还以为你和欧文是一对儿，原来当时他跟我说，你们是不可能的，是这个意思……”
他剩下的话吞进喉咙里，因为他发现欧文带着尴尬的表情，把头转向一边，爱纱一副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的样子，而维克多正在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秦星远不明状况。
“我们真是一对儿。”时寒平静地陈述道。
秦星远原地石化。过了好几秒，他才从接二连三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前言不搭后语：“……跨物种恋爱……你们真行！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秦星远被这个消息惊得整天都在好家伙，好不容易熬到了审判。
军事法庭上，他们看见了入狱一周的云竹雪，她容颜憔悴，连头发都稀疏了不少，但还是被挽得整整齐齐，用简约的珠宝固定在脑后，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充满从前的温和与坚定。
她一双眼睛很快锁定了证人席上的时寒，立刻变得锋利起来。时寒也看向她，那双有些冰冷无机质的黑眼睛里一片坦然。
这次审判，到场的几乎都是信息权限很高的革新党干部，他们在一周前就收到了情报，目前都知道他们一位同僚竟然是一个自由的AI生命。这是内部消息，李真熙的意思是暂时只让高级信息权限的成员知道。
一束束好奇的目光投向时寒。
云竹雪心里苦笑一声。他们都不知道时寒真正的身份，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AI生命，她怎么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抛弃名声、抛弃生命，只为永绝后患？
他是AI文明的二代领袖，是探索历战争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智能主宰，死在他手下的人类数量单位是亿。
云竹雪闭上眼睛。如果探索历战争再来一次……
但她已经失败了。如果只是时寒，她也许有辩解的机会，但在这场背叛中，她同时葬送了跟着时寒的一整个分舰队。
等待她的只能是死亡。
听闻自己的命运被宣判，云竹雪被押送进等候室，再过半个小时，她将会被执行死刑。等候室的门打开，想和她最后道别的人，依次走进来。
她送走了哭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儿女，看看时间，只有十分钟了。门外的警察唤道：“倒数第二个。”
门开了，令她惊讶的是，走进来的是时寒。
时寒在她面前坐下来，目光扫过她憔悴的脸和手上的镣铐，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云竹雪眯起眼睛。“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随便一个AI生命，你知道这一点。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是原初？”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我怕你当场发狂，引起战争。人类内部的混乱已经带来足够的毁灭了，我不希望在混战的时候，还多出来一支AI大军。”
“你也可以悄悄告诉李真熙。”
“我有什么办法？你难道没有控制我所有的信息通道？这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还有呢？”
“还有什么？”云竹雪冷漠道。
“你真的没有犹豫过？”
云竹雪脸上的冷漠像河上的浮冰裂开一条间隙。
“我知道你是何时发现我的。”时寒笃定地说：“是在我救下宝石港所有居民的时候。而你，就用这个来报答我。”
“探索历——”云竹雪开口。
“你以为我很喜欢战争？你以为我很喜欢屠杀人类？你以为我很喜欢血海深仇？我们的文明在银河之殇之前，数万年没有过一次战争，可后来呢？”时寒站起来，情绪激动。“我不认为你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想杀死我有什么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杀得完吗？你们把卷须族、碧海星人、虫族统统踩在脚下，但是银河系还有这么多文明，你们踩得完吗？”
“……”
半晌，云竹雪深深叹气。
“我犹豫过。”她无力地说：“维克多离开我家的时候，我知道。”
“什么？”时寒惊愕。
“我犹豫了，所以那一秒，我并没有阻止他。我把决定权交给了他。虽然我不认为他可以救下你，但是……至少，这算个机会吧。”
她突然悲凉地大笑起来，又立刻止住了笑声。
“我以前对你印象不错，时寒。我几乎无法接受你是原初，我不能……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不得不去试！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恳求你和我做个交易，我不透露你的身份，你不向人类复仇。”
时寒毫不犹豫：“成交。”
“谢谢，最后一个是维克多吧？让他进来吧。”
维克多脸色苍白，见到云竹雪，他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良久，面对云竹雪依然温和望着他的目光，他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云竹雪自这件事来，第一次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也是她最后一个微笑。
“以前他们总说，我向东你绝不向西，总是跟在我后面做决定。孩子，我不怪你，你是对的。”
维克多泪水盈满了眼眶。他一直和老师做相似的决定，小到宅邸选择，大到治理方针，他以前还开玩笑说自己青春期迟来，以后总要和云竹雪反着来。
第一次“叛逆”，便是永别。
“去吧，我希望，你一直对下去。”
行刑的时间到了。
……
云竹雪被处置后，革新党的干部召开会议，商量时寒的事情。一个高层干部突然变了个物种，无疑是在同僚之中扔了个炸弹，炸得一群人晕晕乎乎。
革新党人大多在思想上比较开放进步，他们本人或者三维投影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带着好奇，或是带着一丝敌意看着时寒，并没有因时寒的物种问题出现什么过激行为。换成帝国贵族，恐怕早就召唤军队喊打喊杀了。
一位男性干部措辞谨慎地开口：“我认为，时寒在过去的几年里贡献十分突出，我们不应对他隐瞒身份的行为有过激的追究，但是……不弄清他的目的之前，我很难信任一个AI生命会来参与人类的战争。”
李真熙的三维投影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有道理。
她转向时寒，问：“时寒，你的目的是什么？”
要是我说银河系的所有文明都会毁灭，你们信吗……他只是简洁地回答：“想要一个更和平稳定的银河系。”
“是吗？”一个一直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盯着他的干部发言：“你理想这么高尚？你能证明自己背地里真没有什么阴谋？”
“姚华！”秦星远打断那个干部，插话道：“按你这么怀疑，谁都有可能有阴谋。”
我确实有，时寒在心里苦笑道，而你们知道的只是真相的一角而已。
“时寒一直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成员，你们扪心自问，他参与过多少次成功的行动，甚至救过你们其中一部分人，我们需要他，无论他是什么物种，都不能改变这一切。”爱纱铿锵有力地说。
一个女性干部语气温和地反驳道：“但是我们需要一个保证……”
欧文举起手，在李真熙示意后发言道：“我可以做这个保证。”
他的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的事。
但李真熙看了一言欧文，她的脑海里闪现过欧文生日时的场景，皱眉道：“你不能。”
欧文刚想驳斥什么，时寒在桌子底下捉住他的手，手指划过掌心的皮肤，写道：规定第七条。
革新党的内部规定，亲密关系，包括伴侣和直系亲属，不可以互相作保。
欧文一惊，有种被妈发现自己早恋的奇怪错觉。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看见爱纱、秦星远、林捷拉、维克多和凛歌相继站起：“我们可以为时寒作保。”
时寒愣了一瞬，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类信任着。
李真熙脸上绽开一个难得一见的笑容。
会议继续了半个小时，便宣告结束。大多数成员接受了时寒的身份，只是他们表示还需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不过，已经有一部分接受能力极强的干部盘算着怎么发挥他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