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结束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是厚重的疲倦和对自己无知的无能,但对书本上的内容都十分的意犹未尽。
不少人小声地说:“徐老师,好难啊!数学好难,物理也好难啊。”
徐则厚非常中二,抱着胸鄙视他们,“这就不行了?”
“不是的。是感觉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但是做出题的时候那种成就感真的好爽,感觉像是自己穿进了热血动漫一样。”
徐则厚起身,一边把手里的两叠卷子交给江右其发了,一边说,“这是周末的题量。一半都是超纲的。大家自行消化解决。不会写的题继续看书,找书看,从书里找书看。找不到书就从书里找提到的相关的书看。这图书馆里的书大家登记好了都可以借回家。”
徐则厚最后郑重其事地结尾:“我们必须不停止地探索,不停止地阅读,而我们一切探索的终点,将是我们出发的地方,并且是生平第一遭知道这个地方。①”
这句话盘桓在整个教室里,所有人的脸上映着昏黄的灯光,对知识的渴望,还有对这个世界的奥秘尚且可知的兴奋。
但好景不长,徐则厚忽然想起什么,打断了大家对知识的憧憬:“对了,马上又要开始准备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了。忙着搞运动会也别忘了竞赛啊。”
江右其分完试卷,就回到座位上,手轻拍了下辛也,“大佬,运动会你有没有想报名的项目啊?”
辛也还沉浸在题目里,艰难地回过身,看向江右其,眼神里带着问号。
看得江右其一怔。
这人迷茫的样子,真他妈好看。
怪不得校园八卦论坛上,时不时有女生偷拍他的照片,发上来问这是哪个班的谁。
江右其:“运动会。运动会你参加不?”
辛也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回过了神,神情倏冷了,“不知道。”
他记得下周他好像也有好几单替考的生意来着。
“哦。那我要报名1500米!”
辛也对这些都无所谓,他满不在意,但他感觉江右其似乎还在他身边在等他的回应,于是他说:“挺好的。”
江右其还想说点什么。最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叹了一句,“你今天说的话真多。我第一次跟你说上这么多话。”
辛也小幅度地歪头,顺滑的头发随着他的姿势,向着地心引力的方向掉落。
他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审视江右其,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江右其,蓦然就想起自己的那个天天都要吃生猪肉的大宠物。时不时陪自己说话的大宠物。
辛也背上书包,想离开了,想了想,又张了张嘴,和江右其说:“再见。”
!!!
江右其惊呆了。
他第一次发现,辛也也是会说再见的人。于是他转头看向裴砚,“喂,你看到没有,陈辛也竟然跟我说再见。”
裴砚也背上书包,“再见。”
说完也走了。
江右其看着教室里唯一还剩下的徐则厚,一边背书包,一边两眼发痴,惊得嘴巴大喇喇地张成一个圆,“老师,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很奇怪啊。”
“……”
“可能是天才都很奇怪吧。都喜欢跟我说再见。”
徐则厚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傻孩子。
被塞狗粮了还一脸懵逼呢。
江右其要是知道自己的四十多岁看着牛逼哄哄的物理老师实际上在那暗戳戳地磕自己两天才学生的CP,可能嘴巴能惊讶得一个礼拜都闭不上。
辛也挎著书包,匆匆赶往之川市公立图书馆。
他脑子里一时是徐则厚这个如果不当老师就适合搞传销的那几句话,一时是书本里那些道充满了奥义但总感觉所有谜团即将解开的那些题目。神经激烈地突突跳,兴奋到不行。
辛也在图书馆找了两本需要的书,找到一个僻静的位置,拉开椅子正打算坐下来,才发现他这张桌子的前面那张桌子斜对面坐着的人,正是刚刚在教室里分别的裴砚。
裴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两本书。
辛也迎着他的视线,余光扫过裴砚桌上那两本书,漠漠地拉开椅子坐下。
看上去他的模样似乎与平常无异,只可惜因为兴奋而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
他和裴砚这种难以言喻的默契,让他原本清醒地计算在脑子里的题目这时忽然乱成了一团浆糊,模糊糊的,最后等他把东西放到书桌上,脑子里只剩下了裴砚的脸,慢慢的,又是裴砚的锁骨,裴砚湿着衬衫的模样……
神经暴跳,血液沸腾,喉结发紧。
小腹滚烫。
辛也原本陷入瓶颈的那道题目这回忽然之间迎刃而解。他的专注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以至于一直到全图书馆即将闭馆,只剩下他和裴砚的时候,他还完全没有感觉。
“喂——”
头顶上方传来声音。那声音陌生而粗犷,却好像是来自遥远的东方,轻轻敲醒辛也全神贯注投入在数学题上的神经。
“喂——同学,闭馆了。明天再来。”
辛也的手臂被人拉扯了一下,他才发现图书管理员已经来到他边上催着他出馆了,而斜对面的裴砚大概也遭受了“被催”的待遇,正在收拾书包。
辛也手头的那道题没解决,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出馆,不想回家,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只想做题。
他把东西胡乱塞进书包,看了眼裴砚,但心里因为没有算完的题烦躁地一时也顾不上他,装作收拾东西马上回去的样子,迅速跑向已经熄了灯的楼梯口。
辛也没入黑暗之后,就一屁股直接坐在漆黑的楼梯道上,从书包里拿出个手电,咬在嘴里,手头的笔马上就继续在草稿纸上飞速的滑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裴砚跟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外面管理员的脚步声似乎又在越来越近。好像是要来楼梯口了。但辛也整个人像是在数学题里溺亡一样,沉浸得毫无反应。
裴砚的目光在暗夜里又深又长。他走过去,一手上前拽起辛也,一手按住辛也的手电灯掩盖住光亮。
因为他拽拉的惯性,和辛也的猝不及防,裴砚轻易地直接把辛也按在了墙壁上。
用个时下都已经过时的网络红词来说——好像是,壁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但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也愈发得震耳欲聋。
辛也一身的筋骨和力气,但这会儿浑身皮肉都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裴砚,可惜再锋利和探究的眼神一抵达裴砚眼底,都被融化了。
裴砚用嘴型做了个嘘。动作干净,没有任何其他不明的意味。就好像哪怕是碰到一个陌生人,他也会这么帮忙的一样。
那管理员叔叔往楼道里看了一眼,感觉里面漆黑一片,也就没再走近,直接下了电梯,关上大门,闭了馆,就离开了。
裴砚松开辛也。辛也嘴巴被手电筒塞得酸胀难受,直接取了下来。
裴砚眼神还没离开,正好看见那个手电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湿意,被辛也从嘴巴里抽出来的整个过程。
这个看上去毫无意味的动作,被辛也这样漂亮的脸做起来,似乎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辛也只觉得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的在自己的头顶盘旋。等他抬头去看时,裴砚已经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到安全而生分的距离。
一时无话。
裴砚的手机打破了略显尴尬的寂静。是家里司机来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喂,简叔。”
“……”
“我今天睡朋友家,你回去吧。我等会给我妈妈也说一声。”
然后他又打了通电话,是给他母亲的。“喂,妈妈。”
那头的声音很淡:“嗯。”
“我今天睡在朋友家里,不回家了。和你说一声。”
“……你把电话给你朋友,我想和他聊两句。”
裴砚微怔,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这个谎并不难圆。裴砚自然地把电话递给了辛也。
辛也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著书,没工夫拿手机,手机就被裴砚贴在了耳边,裴砚微凉的手指散发的温度一下一下,像是无声的气流,拍打在辛也的耳廓。
他像是被鼓动了,怔怔看向裴砚的锁骨。
夜黑风高,人迹罕至。他只要现在马上扼住这个人的喉咙,就能在明天把他带回家,带回卧室……摘下他这双白的发光的锁骨,让鲜红的血染上他的白衬衫……这得天独厚的大好机会!
摧毁他的干净,击溃他的清醒的最佳契机!
这里很安静,电话里的声音那么清晰。辛也怔怔地看着裴砚,他理所当然也听到了刚刚裴母的话。
他非常生疏地和长辈打招呼:“阿姨,您好。”
“嗯。你好。小砚住在你家里,打扰了。”
“……不客气。”
电话切断。裴砚把手机收回口袋,说,“谢谢。”
辛也不说话,那对锁骨刺激得他不能自已地兴奋。他做足了努力才把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擦拭手头湿漉漉的手电筒上,他想,他反正参加了竞赛,把裴砚带回家解剖的机会多得是,他还没彻底地在物理上打败裴砚,还舍不得这个活生生的玩具马上被解剖。
辛也没话找话地说:“这个图书馆明天八点开馆。八点前你只能待在里面。”
裴砚:“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