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抓了抓自己的领口。但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却像是紧箍咒一般,紧紧缠绕住了自己。祁桐已经走了,但祁桐的气息,祁桐说过的话, 却还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无限地扩张着, 逼得人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裴砚伸手去够地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摔坏,但还能用。他漫无目的地从一个APP切换到下一个APP, 最后点到微信。
刚回国没多久, 他的微信用的不多——联系人也没有多少。翻到第二页, 就能看见陈辛也静静地躺在聊天记录页面里。
裴砚用毛巾搓了搓头发, 点开只有一条转账记录的聊天界面, 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动,犹豫了会, 又迅速删除。
他眺望着窗外, 外面的世界静悄悄的, 只余下风吹树梢窸窸窣窣的响声, 淡而轻。他的心绪一下又安宁了些。
裴砚点亮页面,重新打字:“到家了吗?”
——
有些人稍微一两个字, 就可以成为另一个人全部思绪的终点。
比如——
在辛也收到裴砚讯息的那一瞬。
辛也的手机向来只有10086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没有朋友, 也没有网友,他的微信形同虚设。甚至连陈秀丽的微信朋友圈都是直接对他屏蔽的——向来都是听别的同龄人说,自己的朋友圈屏蔽了父母,他从来没听见过任何人说父母的朋友圈会对孩子完全屏蔽。
手机屏幕亮的时候,辛也正回家到半路。他想着很多有的没的, 他还在想,要是裴砚今天赶来得稍微晚一些,要是看到他像是对付张乐平一样对付赵之舟,那裴砚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很可怕?会不会觉得他很变|态?
就是在这个瞬间,他收到了裴砚的消息——
“到家了吗?”
四个字轻飘飘的,明明是文字,但偏偏就仿佛能在辛也的耳边响起那清越温淡的语音。
四个字,就像是在辛也心口上放起了烟花,噼里啪啦,光怪陆离,让人炫目沉湎。
辛也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他和裴砚分道扬镳的时候,是四十五分钟之前。从那时候如果他回家的话,现在他应该已经在家里起码二十分钟了,于是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对着屏幕发着笑,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一边飞快地打字:回了。
然后又飞快地按下发送键。
聊天界面的上面马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辛也浑身打了个激灵。他盯着手机页面傻笑。但是等了好久,那头的信息竟然还是不发过来。
辛也不知道裴砚正在打什么。他是在打很长一串字吗?那他要和自己发什么呢?他要和自己讨论题目吗?还是他发现自己刚刚送他回家?还是他想质问自己什么事情?
过了2分48秒,裴砚才回复了。辛也盯着手机的时钟,精确计算了这个时间区间。
裴砚发的是:在干什么?
普通人的打字速度每分钟又50-80个字。裴砚花了2分48秒,打了四个字。裴砚是删删改改发过来的吗?还是他心不在焉地和自己聊天,一边打字一边其实还在和别人说话,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辛也仿佛是有十八个脑袋,同时计较着各种问题。他回忆刚刚自己回复裴砚的速度,几乎就是裴砚发过来的时候他就回复了。
辛也打算再回复的时候,他又迟疑了。
不能回复得那么快。不能让裴砚觉得自己好像有多在乎他的信息一样。
一秒,两秒……
他抓着手机有些熬不住,于是绕着边上的一棵树转圈圈,他想心里数数,转满十圈就给裴砚发消息——
一圈,两圈,三圈……他一圈比一圈转得快,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这圈数转完似的。
一直到十圈。
辛也转得过于猛烈,脑袋有些晕眩——但终于熬到能给裴砚发消息了,他赶忙抓紧手机发消息来:“没干什么。”
辛也继续盯着屏幕看。恨不得住到屏幕里,住到聊天的那一头盯着裴砚发消息一样。
但这回却连“对方正在输入中”都没有了。一分钟,两分钟,那聊天界面就是没有再显示这几个字。
裴砚不理他了?裴砚为什么不理他了?因为他回复得慢?还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辛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比物理竞赛还要难十倍百倍千倍的考场。而这张试卷的命题人,就是裴砚。
过了好久。至少辛也是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已经久到他的脑子里已经把裴砚和这个世界上的诗词歌赋、科学神学、天地宇宙都联系了个遍,想了个遍。
裴砚才回复:“要不要试试离家出走一天?”
辛也看着这几个字的时候,差些以为自己看差了眼。他在原地蹦了三下,然后大叫一声,猛地就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他一路向前冲,冲了百余米,又掉头往回冲刺,再百余米再掉头……
就这么循回往复了好久。
夜风习习。
扬起他额前的头发,他的整张脸在青白的路灯光下溢满了笑,远远地看,透亮而白,仿佛是在发光。连带着周遭的一切,都瞬间亮堂起来。
辛也一共跑了1122步。
11月22日是裴砚的生日。
数学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充满了暧昧的意义。
辛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回复——
好啊。
去哪里?
下一秒。那一头就回复:崇岛。看日出去吗?
——
去崇岛要坐大概四五十分钟的公车。
两人约好在彼此都距离最近的公交车车站等待。
辛也因为是从裴砚家那边走回自己家去的。所以中途正好要路过崇岛,他往回走了大概五分钟就到了车站。
裴砚大概在十分钟之后到的,他骑了辆共享单车,还背着个黑色帆布包。额前的头发被迎面风扬起,干净的脑门了露出来。
裴砚停好共享单车,他的气息还有些喘:“等很久了?”
辛也摇头,所有跌宕起伏、变幻莫测的复杂心绪想法在见到裴砚的那一瞬都归于风平浪静,他的表情较之平常少了些冷戾,面部凌厉的棱角都模糊温柔了些:“没。”
裴砚看了眼表。晚上十点零五分。又看看辛也。
路上行人已经没有多少。昏黄的路灯光照得人晃眼。夜风愈来愈凉。这种时间还能自由出行,还会跟他出来,还不会问他为什么要出来的,也许就只有辛也。
辛也也看着裴砚。
目光相对。
裴砚舌尖点了下下嘴唇,余光扫到公车站一侧的自动贩卖机,“渴不?”
辛也没反应过来:“嗯?”
裴砚往自动贩卖机走:“要不要喝点什么?”
辛也跟过去,随意扫了眼,“随便。”
“雪碧?可乐?矿泉水?”
“矿泉水。”
“那我也矿泉水。”裴砚用微信扫码支付了两瓶矿泉水,拿了一瓶递给辛也。
说时巧,两人刚买完矿泉水,那唯一一趟能去往崇岛的公车正好靠站,裴砚连忙喊:“师傅,等一等!”
说着,跟辛也两人冲两步跑上车。裴砚扫码上车,一边说:“谢谢师傅。”
司机师傅看两个少年年纪的孩子,略略皱眉,“这么晚了,还出去?还是回家啊?”
裴砚答:“回家。”
公交车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各个角落位置上。辛也走到后座的第一排,坐到靠里的位置,接着裴砚就跟着他,在他边上坐下来。
隔壁的人有心事。辛也想。
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他盯着玻璃窗,玻璃窗上倒映着裴砚挺直坐在公车上模样。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行驶,伴随着发动机略微嘈杂的声音,沿途经过城市、街道、村庄,毫无人烟的荒野,裴砚的脸部倒影在不断变化的背景中,脸部的线条永远都是那么干净而凌厉。
——
到崇岛是晚上11:12。
裴砚和辛也下了车,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裴砚把之前和辛也聊天时候询问辛也意向前查询的日出路线再次翻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整理了下两人现在的位置,确认好路线,说:“走吧。”
辛也扯了扯他的袖子,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东南方向,“往西走要绕路。直接往东走,等会肯定要小路。”
裴砚侧眸,收起手机:“你来过?”
辛也眼睛亮晶晶的,“没。随便说的。我喜欢在夜里走路,你呢?”
裴砚:“还行。”
辛也的语气略微轻飘飘的:“放心。我一定能带你见到日出。以前我没手机的时候,在之川市跑来跑去,有时候大半夜十一二点,不管在哪,我都能回到我想到地方。”
按照辛也说的,两人一路在各种小路里穿梭。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就是有些喝水声音此起彼伏。但他们的脚步总是默契地并肩在一起,没一会,他们就到了崇岛的山脚下。
辛也在山脚下停下脚步,他眨眨眼,神情充满了胜负欲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喂——裴砚!”
他好像很少喊裴砚的名字。只喊这么一次,他就感觉自己的声线连带着自己的心脏,心肝都颤了下。
裴砚脸上稍微有些汗意,但表情较之刚刚出来的时候,已经明亮了许多,他看着辛也,眼神里盛着笑意:“怎么?”
辛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响指,瞳孔黑亮得仿佛在发光:“比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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