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也呼吸窒着。
暮秋霜冻的空气钻入他的鼻息, 一点点往他的呼吸管道渗入。渗入一寸,就像是结一寸的冰。直到整个肺部都好像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仿佛被积压上了无数的积雪,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千万片树叶里的其中一片, 别人都是认不出的。但裴砚好像是能认出的, 甚至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像是利刃出鞘。刀刀致命。
裴砚用黑暗遮蔽了他的视线。他是故意的么?
还是自己过于做贼心虚?
是谁说。
当你凝视深渊时, 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
辛也从树下下来, 他慢腾腾地走回宿舍楼。推门进宿舍的时候, 宿舍里格外安静——他没有想到, 他第一次和别人同住, 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场面。
辛也踮起脚尖,放轻声音——从前就是这样。如果陈秀丽在家里休息或者午睡, 他都会刻意把自己的声音降到最轻。
黑暗里, 一切感官都被无限制地放大。离他不到三米的那张床上, 裴砚清浅的呼吸声, 震耳欲聋,在他心脏里, 像是一下接着一下的鼓槌。
槌个不停。
辛也站在原地, 忽然就不动了。他盯着这个被单勾勒出来的笔直躺平的身体形状——瞧,这个人就是连睡觉的姿势都是那么坦荡,干净,清醒。让他忍不住想摧毁!
他血液里病态的因子开始疯狂发酵,那一股被时刻压制的邪恶渴望蓬勃而野蛮地生长, 就像往可乐里塞上一串曼妥思薄荷糖,瞬间爆炸出无数汹涌的泡沫。
他挣扎着,想走过去,直接摁住裴砚的呼吸。
如果摁住白鸽的呼吸,白鸽会双翅扑腾挣扎吧。那摁住裴砚的呢。这个总是不属于他的男孩子,他会挣扎吗?他的呼吸还会这样不讲道理地把自己的心绪搞得乱七八糟一地鸡毛吗?
浑身血液滚烫流动,亦如火山爆发的岩浆。烧得他理智都要无。
摧毁他吧!摧毁他!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你那些变|态的想法!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你在观测他!那就摧毁他吧!
摧毁这个连呼吸都会逼得自己短时间内就仿佛一路穿过撒哈拉翻过喜马拉雅历经千山万水刀山火海的男孩!
他受不了了。他再也受不了了。
黑暗的版图毫无止境地扩张,疯狂地外沿。把他和裴砚卷入一个异时空。眼前的一切慢慢变换,一下就回到了他的卧室。他的卧室什么都有。瓶瓶罐罐,各种仪器。
……
“回来了?”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目光与夜色连成一片,声音一如往常,温润又清醒。波澜不惊地。他的口吻稍许有些急,就好像这句台词他早就准备好了一样。或者说,他从关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计算好了所有的流程,并在脑子里预演了数遍,以至于在真操实练的时候过于熟练而语气过快。
裴砚略微侧身,但他并没有去开灯。他纵容了黑暗,以方便在黑暗中才能自我掩饰的辛也。他看着辛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这三个字。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下把辛也打回原形。他魔怔的神经被这三个字轻轻吹了吹,一下就松弛了。
或者他,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裴砚还没睡,还会主动和他说话。
但他就一下子掉进了裴砚的逻辑圈。完全跟着裴砚的话走,目光笔直相对,他干巴巴地说,“嗯。”
裴砚问:“饿不饿?你桌上有一盒泡面……”
辛也稍微抓回自己的理智,语气冷硬了些,仿佛在刻意昭示着他依旧不满的情绪:“不饿。”
“那你要不要先洗漱?”
“……嗯。”
裴砚不再说话,房间一下再次陷入寂静。
辛也抓上新买的睡衣,一次都没敢再看裴砚,就去了卫生间。他甚至卫生间的灯都没有开。
此时此刻,他惧怕光亮。
他怕光亮会把他所有邪佞的妄想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生在黑暗里,长在黑暗里。
连喜欢都被迫在黑暗里。仿佛见不得光。
……
卫生间里水声高高低低,时轻时响。让裴砚想起仲夏夜时,在德国,裴冬青弹奏的小提琴。裴冬青只要一遇到难题,想不通的事情,就喜欢弹小提琴,有时候一弹甚至就是一天。
他翻了翻僵硬的身体,侧向外面的阳台,他静静看着黑夜里摇曳的树影。
他舒了口气。身体放松了些,他从床头的柜子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意。
开着半扇的窗户徐徐吹过一阵风。
仿佛来过一场不为人知的山洪。
……
第二天一早。
集训对大家的要求依旧严格。早操铃5:30响起,整栋宿舍楼瞬间仿佛醒了过来。裴砚和辛也不约而同也醒了。
或者说,可能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两人的表情不像是睡了一夜醒过来的样子。
卫生间只有一个,于是裴砚问:“你先洗漱?”
辛也“嗯”了声。声音里有浅浅的困意。他从柜子里翻了套衣服,进了卫生间。他洗漱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结束了。
裴砚在外面也已经换好衣服,叠好被子了。
他们的对话总有些奇怪,也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唯一可以确定是,辛也至始至终不主动开口。他只接话。裴砚说什么他回答,但他不主动开口说任何事情。
但若是裴砚不主动说话,辛也就只会把两人的气氛弄得更僵。就像是要逼得裴砚和他说话一样。
两人收拾好,背上书包,就出了宿舍。
——
出宿舍的时候,楼下只有四个人在原地。赵之舟不在。
徐则厚一手拎着他的茶杯,一手把一封信递给辛也,“赵之舟请假了。心理上有些抑郁。这是他给你的信。”
裴砚侧眸看了眼那封信,是用最简单的白色信封包装的,很薄。昨天赵之舟在辛也不在的时候,找到他们宿舍,好像也拿了这个信封。
徐则厚微微叹了口气,“人都有难处。”他摸了摸辛也的头,“也许你的难处,其他任何人也没有少。”
辛也倒是没有挣开徐则厚的魔爪,默不作声地拿过信封,收进挎包里。徐则厚继续说了起来:“冲动在所难免。但不足为惧。于他而言,与你也是。成长会慢慢修正一切伤口。”
江右其有些难过。
他算是昨晚半见证了徐则厚和赵之舟的聊天。因为他晚上想串寝和老徐聊天时,正撞上老徐和赵之舟在促膝长谈。
赵之舟在流泪。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得分明。
他昨晚听到老徐后来给赵之舟的父母都打了电话,差些吵起来,后来又和学校领导打了电话,说了很久,最后是赵之舟的母亲来了这边,将赵之舟带回家了。
忙前忙后,老徐的寝室到凌晨一两点才终于消停。
他想,他是明白为什么老徐要和赵之舟睡一间的。老徐应该早就注意到了赵之舟的心理状态。正好趁这个机会和赵之舟好好聊一聊。
其实作为之川三中八卦之魂,他对于赵之舟的家庭也是有所耳闻的,他的父亲是知名大学的校长,母亲是幼儿园的园长。父母经常吵架,而且父亲有暴力倾向,稍微有对赵之舟成绩不满意,就会对赵之舟动手。
他之前就有些讨厌赵之舟的性格。但仔细想来,这也许并不是赵之舟的错处。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去解释清楚,承担所有的。
他想,等市赛结束了,他可以去找赵之舟去聊一聊,或者如果他住院的话,他拿个果篮和徐则厚一起去看看他。如果裴砚和辛也他们也同意的话,就拉他们一起去。
——
“嗨!裴砚!HI!之川三中的同学!”孟平川兴奋地跑下楼梯来,宽松的镜架随着他跑步的动作往下掉,逐渐眼睛和上框架持平。
原本是辛也走在最侧面,边上是裴砚,然后是徐则厚,孟平川跟着进入他们的队伍,顺势就到了徐则厚和裴砚的中间。
孟平川手上还拿着一叠稿纸,神情雀跃,“喂,裴砚,你昨天给我的题,我算来算去,发现好像没答案啊。”
辛也瞳孔一缩。
脑子里重复播放了一遍,“你昨天给我的题”。他开始飞速的比较,裴砚有没有给过自己题?有吗?好像没有。
相当于是给孟平川让位置,裴砚往辛也这一头侧了侧,他和辛也的肩膀就有了此起彼伏的摩擦。
这点肩膀摩擦的触觉,在辛也这儿可以被拿着放大镜仔细计较。他余光暗暗比较裴砚和孟平川之间的距离,还有自己和裴砚之间距离。
裴砚淡淡道:“嗯。这道题目没有答案。因为它不可能。”
孟平川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啊。等于说无论经过多少次变动,小方格中的数字都不可能都是1。怪不得怪不得。”
静了静。
诡异的安静。
辛也却忽然好像情绪好了。莫名的,没有理由地好起来。
江右其打破了平静,问:“什么题目啊裴哥,说出来听听,一起讨论嘛!”
裴砚把昨天的题重复了一遍。这道题是他小学时候缠着裴冬青问问题,裴冬青拿来考他的。主要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别再打扰他。后来等他终于意识到这道题目其实没有答案的时候,他已经上小学毕业了。
几个人讨论着题目走到了食堂。辛也没怎么参与讨论,倒是孟平川仿佛自来熟一样,和大家讨论得热切。裴砚也没怎么说话。
多简单的题。他想。裴砚肯定也这么想。
如果可以画正字比输赢的话。这时候他和孟平川,就应该是2:1?
因为这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比赛,在半途的零星胜利。
辛也周围的气压都没有出寝室那么低沉了。
一直到食堂的时候。
裴砚这回排队伍在辛也的后面。辛也打好早餐,往一侧没有其他人的桌子走。孟平川和沈念念坐在一桌上做朝他们招手。辛也视若无睹,只管自己走。
裴砚跟在他后面,坐在辛也的对面。他和他们那一捉摆手示意了下,意思是他们这边吃,就不过去了。
辛也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裴砚的选择与他而言就是一场豪赌。裴砚跟过来,他就赢;裴砚不跟过来,那他就输。
然后。
他赢了。
他忽地,就想起了一句苏轼的诗。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会有我们小也也这么病又这么娇的男孩子喔,哭辽哭辽,我好想蹂|躏他每天都恨不得穿进文里揉一揉我们小也也面无表情的冷脸啊啊啊啊;
他们太好磕了呜呜呜,每次一想到他们谈恋爱的美好时光就恨不得跳过所有情节直接写他们原地恋爱领证结婚啊啊啊。他们每天在我脑子里都过完了无数遍的这辈子哎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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