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也许是睡着了, 也许没有睡着。裴砚一夜以来似乎都没怎么翻过身。他判断不出裴砚到底睡着了没有。也许是计较着不想让裴砚发现自己还没睡,他就这么干巴巴地躺着,姿势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熬着熬着, 一直熬到天空隐隐有了鱼肚白。
辛也听见隔壁床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没有睁眼。听着裴砚坐起了身, 脱下睡衣,然后换上衣服裤子。
随后裴砚去了洗手间洗漱。
辛也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困乏。但眼皮突突地跳, 很是兴奋。他继续闭着眼假寐, 一直到裴砚洗漱完, 来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差不多了, 起床了。”
辛也再装一下都没有,不自觉就睁开眼。仿佛他的反应系统仿佛是为裴砚而生了。
目光胶着。
裴砚神色一如往常, 清清淡淡的, “起床了。”
辛也像一只被高度驯化的野兽, 爪牙收了, 杀意灭了。此时此刻,指哪打哪。他一边“嗯”了声, 一边坐起身。
裴砚见他起了, 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整理完床铺打扫宿舍卫生。做的差不多了,正好辛也换好衣服洗漱完。
裴砚背上书包,看了眼表,又看向辛也:“时间差不多了。右其他们也都在楼下。走吧。行李老徐说考完再来收拾。”
两人视线交汇, 两股黑漆漆的目光糅在一块,仿佛传输了成千上亿个代码——什么你昨晚睡好了吗,你睡着了吗,这些话全部都老老实实被咽回肚子里。
辛也挎上包,心情格外好了,但没有任何表现在脸上,只说:“那走吧。”
——
楼下徐则厚穿了一身红色运动装,就和08年北京奥运会的运动员制服,红红火火的。乍一眼看上去,让人想起郭富城的那一首——你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徐则厚看着两位“王牌”总算下来了,按照惯例又是不掩调侃,“两位大爷来了?这黑眼圈挂的,你两昨晚上抓老鼠去了?”
辛也当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徐则厚的调侃他永远都不进耳朵。
裴砚面不改色:“考前紧张,没怎么睡好。但不影响。”
辛也看了眼裴砚:“………………”
徐则厚就算老眼昏花了,脑子也依旧转得溜溜的,显然是不信:“(ˉ▽ ̄~) 切~~骗谁呢?”
裴砚:“骗猴呢。”
徐则厚眼睛一记飞刀过去:“骂谁呢你!”
裴砚没再接话,唇角却愉悦地挂上了一丝笑。
徐则厚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两圈,“啧。受不了了,老早晓得还不如去相亲。跟你们混下去,不仅得一辈子打光棍,完了还要吃狗粮。”
这会儿,江右其和陆巷南也下来了,江右其看着徐则厚一身大红,捧腹大笑:“我靠老徐,我真的太爱你了,你竟然为了给我们博个好彩头,牺牲了自己的□□。呜呜呜,我好感动啊。”
送给江右其的是徐则厚的呼在他后脑勺的“友爱”的一掌。
陆巷南打招呼:“徐老师早。”
紧接着没一会,沈念念也下来了。
人到齐了,大家伙就去食堂吃早饭。他们到食堂7:20。
辛也拿了一个肉包一盒牛奶。那打饭的阿姨看他长得俊俏精致,忍不住搭话:“就吃这么一点啊同学?今天要考试,还是吃的饱一点比较好。”
辛也眼皮也没有抬。他一向对陌生人的好意没什么好感。
裴砚排在辛也后面,提议:“要不再喝一碗粥?白粥清淡点。”
然后辛也就很听话地和阿姨说:“一份白粥。”
那阿姨马上打给他,“多吃点。考试加油。”
轮到裴砚打饭,那阿姨心里忍不住感慨现在的小男生长得都可真好看,真是又聪明又乖巧,简直是“别人家孩子”的典范,“你和刚刚你同学关系很好啊。”
裴砚不卑不亢:“是的。”
阿姨热情地问:“吃点什么?”
“和他一样吧。谢谢阿姨。”
大家领好早饭,就围坐在由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一个角落里。徐则厚把早餐几乎所有的门类都领了一份,什么小笼、烧麦、肉包、豆浆、油条,热气腾腾地,都快堆得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徐则厚沾着醋吃小笼,一边喝豆浆。一边给大家作考前总动员。
徐则厚吃的很香,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考试之前,要明确两点。第一,考的都会;第二,蒙的都对。”正说着呢,见沈念念在吃鸡蛋饼,徐则厚的目光都被鸡蛋饼吸引过去了,马上转移话题,“你这鸡蛋饼,哪个窗口买的?”
“…………2号。”
徐则厚发号施令:“裴砚,帮我去领一个来。”
裴砚吃着早餐,动作斯文,在位置上没有动:“老师,你的考前动员还没讲完。”
徐则厚:“……………………”
众人哈哈大笑。
徐则厚假咳两声,强势要求大家安静下来,接着整理好了表情,考前动员:“市赛不用实验考。考试的时候,发挥平时的水平,就是超常发挥。该拿的分数务必拿了,绝对不允许因为粗心而出错。”
“有个心态,绝对要不得。就觉得考完,就是结束。就像有的人觉得中考考完,就觉得万事大吉了,高中浑浑噩噩地过,最后高考一败涂地;有的人稍微好点,高考之前都兢兢业业,考完高考就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大学里浑浑噩噩地过,然后大四毕业,保研的保研,出国的出国,自己一无所获——一定要记住,这一次考试从不意味中结束,也绝对不要以这是结束这样的心态来应付这场考试。”
“心态放好。心态放稳。”
说完,徐则厚大口吃了个肉包。
江右其带头鼓掌:“好——老徐说得好!”
徐则厚瞪他一眼,但表情里却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笑嘻嘻的,“得,你这张嘴等考完了,我非得好好治一治不可。”
江右其:“饶命啊!徐大人饶命啊!”
众人又被逗乐了。辛也也跟着神情愉悦。他喝完了一碗粥,吃完了肉包,也把牛奶喝完了。
裴砚也吃的差不多了,问他:“要不要再吃点?”
辛也摇头:“够了。”他还从来没早餐吃这么饱过。
徐则厚看了眼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打算一直吃到他们考完为止,于是说:“你们去考吧。裴砚你带着队。考完收拾完行李,回来食堂集合。”
裴砚点头:“好的。”
徐则厚心态坦然,赶走了这帮小屁孩,就拿出手机打开视频网站,找了个综艺,乐颠颠地看了起来。
——
八点半进考场。九点正式开考。考场分了两个,裴砚、辛也和陆巷南在同个教室,沈念念和江右其在另一个教室。
裴砚认真地说:“该说的刚刚老徐也都说了。大家一起加油。”
其余几人齐声:“嗯。”
彼此打完气,大家就各自进入了自己的考场,按照考号坐好。
来了两位年轻老师来监考。分发完试卷,贴上考试编号,考生就按照要求涂写上姓名、学校和考试号。
考试铃声一响,辛也就提笔开始写试卷。第一题是考的极坐标天体轨道的题。某个星体P(彗星或行星)绕太阳运动的轨迹圆锥曲线的半径等式已知,并已知一些数据,第一小题要求这个星体先后两次穿过地球轨道所用的时间。
是较为简单的题目。辛也写的很顺手,由彗星运动轨道为抛物线、彗星绕太阳运动过程中机械能守恒,然后用积分,最后即可求解答案。
第二小题是比较在轨道某两点之间的速度大小。抓住机械能守恒就可比较。很快求解出答案。
接着是下一题。振动模型的题。用能量或者受力的方法来解题,十分简单。辛也很快也求解了答案。
他注意力完全投身于试卷的时候,是外面世界哪怕刮风打雷、山崩地裂都影响不了的。譬如现在考试的时候。
题目越往后写,难度越大,计算量也越大,对数学的要求也高。但辛也的兴味也越来越浓。尤其试卷越往后,新模型尤其得多,偏难怪题的占比也多,但同时也兼顾了对常规基础模型的考察。十分考验学生对细节的关注。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
考场上沙沙沙的写字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夹杂翻卷的声音。像一首无名曲似的。喑哑含蓄地一直这么唱着。
三个小时,就在学生争分夺秒的答题中走完了。
出了考场,就马上传出有人崩溃大哭的声音。江右其和沈念念从另一个考场出来和他们汇合,然后就指向那一侧情绪失控的女生,有点惋惜地说:“她是我们考场的。平时测验成绩还都挺好的,冲省赛挺有希望来着。但这次好像还有好两道题没写。感觉心态崩了。”
沈念念也面如土灰,感觉发挥得不是很好:“试卷好难啊。好多题练习的时候根本没有碰过这种模型。”
陆巷南也沉着脸,和考场出来的大部分同学的表情类似,“我也感觉,这次难度挺大。而且计算量也大,好像很多人都没写完。”
江右其心态最好,勾住陆巷南的肩膀,“怕啥,你看,大家脸色都差,这说明了啥,那大家就都考得不咋地。”想起什么,江右其又看向他们之川三中的这两尊王牌,“当然,非人类是和人类有生殖隔离的,自然考试这种,也是和咱们有生物隔离的。”
江右其这套歪理,倒是把沈念念逗笑了,“你考完还能这么high,是不是考得挺好?”
江右其双手举白旗,“冤枉啊,老天爷,我哪次考完不这么开心?再说了,老徐不说了,会的全考,考的全对,蒙的也对么?连蒙带猜我都算自己做出来,那还不是要开开心心?对了,第二题你们算出来多少来着——”
江右其转向陈辛也:“大佬,你第二题算出来多少?你给我个准信,让我死个痛快吧!老师收试卷的时候我看见前面那个和我答案不一样……”
沈念念胆子小,不敢对答案,怕自己心态崩。她不敢和辛也说什么,只好揪住江右其的耳朵,“不是说好不对答案的吗?!为什么又对答案!!!”
江右其疼得抽了口气:“好好好,姑奶奶,不对答案,不对答案。”
辛也顺势也没说什么答案。
裴砚开口,整顿队伍:“好了。差不多了。那我们就直接去宿舍收拾行李。然后再在宿舍楼下集合,一起去食堂找老徐。”
众人异口同声:“行。”
——
辛也收拾东西收的很快,当然他原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过来。
辛也在卫生间最后上了个厕所。再次回味了一下昨夜历经的种种。
裴砚自他之后,也上了个厕所。从洗手间出来,就见辛也扶着行李箱,笔直地看着门,门被打开,辛也的目光就自然落在他身上。
裴砚很自然地说:“明天要一起出去吗?”
一句话,就好像把昨天夜里的对话再次勾连回来了一样。那时强烈的,张弛的,天雷勾地火的场,又再次回到两人之间。
辛也盯着裴砚看了一会,他把裴砚停在床边的拉杆箱拉过来,推到裴砚身边,一边人也跟着走过去,但头却低着:“去哪里?”
裴砚拉过自己的行李箱,说:“去晋江大学吗?明天下午那里有一场讲座,挺好的。我网上给我们两预约好了。”
辛也不知道裴砚什么时候做好的这种安排——但裴砚好像总是有这种本事,就比如说之前他两逃课他就会请好假,他发烧裴砚下午书包里就有了体温计,就比如说昨天说好一起出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规划好了行程。
一桩桩的。细想起来。辛也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了颤。就越发地乖:“嗯。”
这种被安排的感觉,让他每寸皮毛都很舒适。他喜欢被人管着,被人安排的感觉。就和自虐的时候一样爽。
裴砚:“在晋大校门口碰头。听完讲座,再在那吃个饭。”
“嗯。”
两人一起推着行李箱,出了宿舍。辛也其实很想拍一些照片。他一直都有这种癖好。但他打心底里又不太愿意让裴砚看见,于是作罢。
——
徐则厚在食堂等得早就不耐烦了。欢乐豆都输的一干二净了。他站在那,直勾勾地看着几个小祖宗总算是出来了,倒是一句都没有问成绩,反而是说:“累坏了吧?三个钟头的脑子用下去,回家躺上三十个钟头缓一缓吧。”
江右其眨眨眼,有点感动:“别的带队老师学生一出来都问成绩呢。你怎么只问我们累不累?”
徐则厚坦率道:“考完就是过去式了。现在时和将来时才是最重要的。”
徐则厚从他早上背来的黑色大书包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分给这几个孩子,“基地午餐不安排了。所以给你们带了这个,垫垫肚子。等会司机会把我们送回学校,然后我也已经告知你们的家长了,都会在学校接你们回家的。”
顿了下,徐则厚看了眼陈辛也。
辛也毫无所谓。显然是心思也不怎么在家长这件事情上。漂亮的眉眼一扫一贯的阴翳,透着隐隐的轻松愉悦。
辛也接过牛奶面包的时候,裴砚说:“你饿吗?”
辛也摇头,“还好。”
“如果会晕车的话,还是先不吃比较好。”
“嗯。”顿了下,辛也也学会了用语言去关心人,学的有模有样,“你饿吗?”
裴砚:“还好。”
辛也拿着手里的牛奶面包。不知是送出去好,还是留给自己好。要是裴砚说饿的话,他就能直接送给裴砚了。
一直到将要上车,徐则厚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落在最后两个上车的人:“考得怎么样?我听说试卷挺难。”
裴砚:“保守估计上260问题不大。”
徐则厚看跟在后面的辛也:“你呢?”
“不知道。”
徐则厚说:“上个270,拿第一应该有戏。”
静了静。
徐则厚又说:“不是你两,就是泰和的那个管生。不过小道消息,泰和那个好像没参加比赛。”
说完,徐则厚就优哉游哉地上了副驾驶座。裴砚和辛也也跟着上了车,坐到了后排。
最开始车上还有零星的说话声,后来就慢慢安静了。这一周的集训下来,大家也都很累,于是都靠在椅子上休息。
辛也最初是靠在椅背上休憩,裴砚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同时他的头又抵在辛也的头上。
裴砚做这些的时候,毫不刻意。动作谨慎,小心,还避免磕碰到他。
辛也轻声问:“你昨晚睡着了没?”
裴砚低低地答:“不知道。”
辛也轻挑了下眉,为某种不成文的默契而欣慰,可能是因为他没睡好裴砚其实也没睡好,可能是再次确定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稍微动了动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有点困。”
裴砚声音清越:“是有点。”
徐则厚则是在后视镜里,静静地看着这些个小屁孩,困顿地靠坐在椅子上休息;末了,他视线抬了抬,看向后排那两个男孩。
从第一次看见陈辛也,到现在集训完的陈辛也。
从最初绝对的生人勿进,不参加任何聚众活动,对任何比赛都毫无兴趣,每天迟到早退时不时旷课。到现在能每天集训老老实实上课,和几个小伙伴保持较好的关系,能投入的参加一个比赛,能交到裴砚这样的朋友,也不再僵硬地躲避他人的肢体接触。
徐则厚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