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这里……该死,伤得这么重!”
中原似乎骂了一句。
太宰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在我颈侧按了按,道:“情况不好。需要马上急救。”
我的身体从虚无脱离后,已逐渐失去知觉。目光也开始涣散,那张熟悉的脸慢慢模糊,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
我尽力睁大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省着点力气,竹下。”
太宰说,“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是一束落入深海海底的光。
那里有深不见底的黑色和灿烂透明的气泡,带着磅礴的水汽和腥甜的氧味。
那些被我忽略的疼痛、委屈、后怕、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齐涌上来,我的视野安心地黑了下去。
*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我醒来时,整个世界好像都不一样了。
我的四肢已被复位,但受过枪伤的左臂和左腿还有强烈的痛感,被绷带重重包扎住,稍一牵扯就疼得厉害。
我回到了横滨一家港黑所有的医院。在病房来往的医护是熟悉的本国人,他们还谈论着一些诡异的话题。
“竹下君今日怎么样了?”
“他还好吗?”
“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对年纪这么小的竹下君做出那种事。”
“黑社会总是那么残酷。但还是很心疼竹下君啊,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竹下君、竹下君、竹下君,人人都在讨论竹下君。
我:“……”
港黑医院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听说竹下君被敌方逮捕后手段残忍地严刑拷打,疼到休克过去都没有吐露Mafia一丁点情报呢!”
“刚送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脸色白得不像话。”
“哎呀,性情也太坚忍了吧!”
“真是忠诚得令人敬佩。”
“竹下君才十四岁……鄙人自愧不如。”
“我也是,惭愧惭愧。”
“听说正因为竹下君对其他组织产生了严重的威胁,才遭此可怕的报复。”
“喔——严重的威胁?平时竹下君体弱多病,常带伤买药,我还以为他身体很不好……原来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吗!”
“没错啊!他在龙头战争中的功绩被保密了,但其实和‘双黑’那两位大人相比也不逞多让。”
“哇哦……这么厉害!!”
“真看不出来……”
我:“…………”
他们在说什么?
这不是港黑机密吗??
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您醒了?竹下大人醒了!!”
兵荒马乱后,医院为我作了检查。检查换药期间这些年长的男人女人对我崇拜中夹杂着疼惜的视线让我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尤其是更年轻一些的护士,她们的动作轻之又轻,小心翼翼,就差没把“我好心疼啊没弄疼您吧”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谢谢,麻烦了。”我僵着脸道。
然后面前这位护士捂着嘴跑走了。
她把病房门哐地一拍,在门外对着年轻同事兴奋地叽叽喳喳:“竹下君对我道谢了!他真的好可爱!超级有礼貌!在床上等待换药的时候太乖了!”
“嘤嘤嘤我更无法想象他落入敌人手中是怎么被折磨的……只要稍微想象一下我就无法呼吸了……”
“呜呜呜呜呜我好心痛啊……”
港黑的护士小姐姐们在我的病房外抱头痛哭。
我:“………………”
脑壳痛。
不知是不是被精神攻击的后遗症,抑或是强行透支精神进入虚无的代价,我才清醒了这么一小会时间,就头晕恶心,视线都带了重影。
受伤地方的肌肉抽搐着跳动,叫我不得安宁。我想干呕,但因为很久没进食,呕不出任何东西来。
门外的护士们察觉到动静进入病房,看到我的状况,比我还紧张难过,给我盛水的盛水,按摩的按摩。
甚至还有人试图给我讲睡前故事?
*
“竹下君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一直在短时间的清醒和昏睡之间反复,这样根本没办法休息。伤口在扭动中裂开,也无法得到修养。”
医生说。
“我知道了。”
床前有个熟悉的声音应道。
我睁开眼,看到了黑帽子和橘发。
“中原……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他,我眼眶有些涩涩的。我使用“虚无”进行的都是单人任务,单枪匹马,无人随行。
而当中原和太宰伴随天崩地裂的音效突然出现在欧洲时,我理解了“双黑”这对搭档的名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港黑的王牌,意味着绝对的强大,意味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很抱歉……任务失败了。还要劳烦您前来搭救。”
中原沉默了一会儿:“……任务确实失败了。不过与你无关。”
他说:“首领在发现情报不对劲之后马上将我们派往欧洲,但还是迟了一点。如果你没坚持那么久,我们也不能把你救出来。那个精神系异能者的状态和你一样是透支的,是你把他消耗成那个样子,保障了我们的安全。”
“谢谢您。”我道。
我哪里不知道,就算那个精神异能者是全盛状态,也未必是双黑的对手。
中原中也只是在委婉地安慰我罢了。
“修养好之后继续加强锻炼,伤成这样真不像话。”中原压了压漆黑的帽檐。
“中也,这孩子还伤着,别给人家太大压力了哦。”
优雅的女声如是说,又有三人进入我的病房——首领森鸥外、首领的小女孩爱丽丝和干部尾崎红叶。
“Boss、尾崎大人、爱丽丝小姐。”
我一一打招呼。
“很抱歉,是我的失误导致竹下君遭遇现在的境况。”
森鸥外大大方方地对我道歉。
我说:“没关系,boss。”
人家是领导,我也不能说什么。
何况他还派双黑来救我了。
但我疑惑的是——
“横滨的其他黑社会组织是否会对港口Mafia开战?”
他们想杀我,森鸥外却光明正大地把我保了下来。
“他们不敢。”森鸥外抱着爱丽丝坐在我床边的陪护椅上,笑道:“竹下君能问出这个问题,我感到十分开心呢~”
我:“不敢?”那他们怎么敢设局杀我?
这次是尾崎红叶解答:“刚过去的龙头战争,竹下君夺去了那些组织太多利益,他们咽不下那口气。竹下君是‘规则以外’的存在——只要我们承诺不再破坏规则,那些组织或多或少都有赖于港口黑手党的灰色交易,为了利益,他们不会明面上和我们翻脸。”
森鸥外:“如果翻脸,Mafia损失的只是部分利益,他们损失的却是存在的资格呢。”
森鸥外:“竹下君必然会奇怪你的存在被公开了吧?……因为有句古话为,堵不如疏。既然瞒不住了,公开是最好的选择。”
首领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自信地笑道:“强大才是一切的立足之本啊。”
我还有很多疑问,但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问出来,于是闭上了嘴沉默。
森鸥外:“虽说他们不会在明面上动手,但暗地里的手段不得不防。竹下君出院以后,请多多注意自身的人身安全。”
翻译:接下来暗杀你的人可能很多,你自己好好安排自己哈。
我:“……”
慢慢地,我的头部越来越疼。不是因为对森鸥外的话感到头疼,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疼痛。
森鸥外看出了我的不适,恰到好处地起身道别,微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竹下君休息了。”
其他人也随他离去。
爱丽丝挥了挥手:“再见了,秋!”
尾崎红叶:“祝愿早日康复,奴家很乐意下次继续教导竹下君暗杀技巧。”
当中原中也准备离开时,我用勉强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身一瞥:“还有什么事?”
有事,事情很大。
黑手党高层集体探望慰问重伤病号,双黑之一中原中也来了,干部尾崎红叶来了,就连首领森鸥外都带着爱丽丝来了。那么……
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把我从虚无里拉出来的人呢?
他怎么没来?
——“再在我面前提一次这个名字,我就把你从窗户外面丢下去。”
忽地想起上司曾冷声警告过我的话。
我张了张嘴,松开手:“……没事。”
中原中也于是痛快地走了。
*
我在病房里缓缓自闭。
就算会被中原吼一句“滚”,我也应该把那些问出来啊!
怎么被中原瞪了一眼就怂了呢?
我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没过多久,“咔哒”,门被再次打开了。
一个黑风衣、满是绷带的身影飘了进来,风衣的衣袖一如既往被主人忽视了,耷拉在两侧。
衣袖主人的手里居然提着一个果篮。
“……太、太宰先生……”
太宰说:“是中也用代替我一周的文书工作作交换,让我过来的哦。”
我:!!!!!
太宰拿起果篮里的一个苹果,用黑色的外套袖子擦了擦,然后咔嚓一口:“睡吧睡吧,我在这里啦。”
我不敢置信地愣住了,反应迟钝地看着他。
太宰又是清脆地咔嚓一下,边嚼边含糊道:“不是在等我吗?还不睡?不睡我就走了?”
我反应了过来:“……我现在就睡,您别走。”
太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口接一口地吃苹果。
光絮从半开的窗外摇摇晃晃飘进来,不甘寂寞地浮沉。
在消毒水味和苹果香混杂的病床上,我不舍地闭上眼,陷入了沉眠。
梦境很不安稳,一会儿是“锃——”的刺耳尖啸,一会儿是恐怖的“砰砰”枪响,还有恶意满满的威胁和怒骂,让我满心不甘与悔恨。
然而后半程,伴随“轰”一声,那个黑衣身影出现,所有喧闹远去。
“竹下,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啦。”
“不是在等我吗?”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我一时分辨不清哪里是梦。不然我怎么在他身边,除了枪油和火-药味,还闻到了苹果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