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了放在小银发顶的手,在她震惊又迷茫的神色中镇定道:“不用谢,早点休息。再见。”
镇定得就像急救室的门没有被撞开,也没有被人恶狠狠地叫我的名字一样。
让我去和芥川解释?笑话。
半夜不睡觉把他扛去医院已是仁至义尽,我实在没心情应付他那张阴沉到好像人人都欠他几百万似的脸。
何况还被我揍得五颜六色满脸开花,肯定更难看了。
小银:“哦……竹下君再见?”
我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不走,我怕医院里一会儿就传出“惊爆三角恋!港黑幽灵与太宰先生新部下疑似情敌,夜半为一幼女大打出手,惨烈决斗使芥川重伤入院”的传闻——不是我危言耸听,这完全有可能。
至于他们兄妹之间怎么沟通这件事,那就与我无关了。
*
后来听说芥川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三天才出院。
他出院后,太宰再没有让我参与他们的训练。
我没有被召唤,只能默默地开着虚无藏在一旁,看太宰手把手地教导芥川如何用罗生门来防御。
但芥川在防御方面的悟性不如攻击那么高,太宰先生提出的“空间隔断”理论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芥川对和我交战倒有很强烈的欲望,好几次提出“请让在下与竹下秋一战”。
“他不在。”太宰不耐烦地道,“好好练你的。”
芥川还想争取pk机会:“就算他是幽灵暗杀者,在下也一定……”
“你现在对上他,照样只有当人肉沙包的份。”
太宰勾起冷笑,“被打得三天动弹不得,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看到芥川难堪隐忍地手攥成拳,我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舒爽极了。
嗯,勉强能抵消太宰先生亲自为他的招式花心思的不爽。
要是太宰先生亲自指点我,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要把异能力的新用法练出来——如果有的话。
芥川却没在这里花心思,让太宰先生一次次失望。
太懈怠了,太可恶了!
*
和芥川相比,他的妹妹小银绝对是个合格且优秀的学生。
不但刻苦地完成了我交待的所有练习任务,而且听话地喝光了我送她的牛奶。
训练时小银常戴着面罩,遮住下半张脸以“维持暗杀者的气质”,只露出坚定的双眼和白皙的额头。
实战训练中总免不了受伤,我却不会因此对小银心软,心软就是在害她。
暗杀者的本事必定是在生死间狼狈的摸爬滚打中锻炼而来的,这种危机感没有别的东西能替代。
小银的接受能力很强,面罩一蒙上脸就不吭声地闷头练习,不喊苦不喊累,狠起来的气势和芥川龙之介如出一辙。
训练结束后,她摘下被汗水浸湿的面罩,伸出带着淤青的纤细手臂接过我给她的药物和绷带。
“谢谢。”
她低低地道谢,声音细细的,很有小女儿家羞涩知礼的气质。
我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上,忍不住问:“疼吗?怪我下手重吗?”
她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惊讶和感激:“怎么会?竹下君的教导让人受益良多,银绝不会责怪您的!……而且,银心里知道,能遇上竹下君,我其实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她说得诚恳,眼里似有光彩。
我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个场景在哪儿见过。
又叮嘱她:“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处理伤势,背后够不到的伤要去医院上药。绷带不用买,我这里有很多,直接在办公室拿就可以了。”
“是!”
自那天之后,小银对我似乎更亲近和信赖了。除了训练以外,还主动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时刻准备帮我跑腿。
真是比芥川龙之介那个王八蛋可爱了不知道多少万倍。
更让人高兴的是,她也喜欢喝牛奶。我们常常探讨哪个牌子的奶制品更好喝。
在我和小银的共同努力下,办公室的绷带和牛奶都用得很快。
*
这天,我抱着三大箱××牌不同口味的牛奶准备回办公室。
这个牌子居然一次性推出了三种新口味,真是让人期待。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竟在半路遇到了一个糟糕的不速之客。
在走廊上突然被衣刃袭击的时候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自发地后跳躲避。
黑色的衣物化作利刃极速攻来,仿佛要切下我的手臂。
毋庸置疑,敏锐的战斗意识让我躲得很及时,我的手臂自然完好无损。
但。
我被迫松开了怀中的三箱牛奶。
而它们从我手中摔落在地,被锋利的黑色衣刃彻底贯穿。
横着,竖着,斜着,各种切法都有。
堪称完美的切割,里面每一盒牛奶必定都无一幸免。
因为,我眼睁睁看着奶香味的白色液体从破碎的纸箱中流出来,在走廊地面慢慢淌开。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罗生门从各个角度对我发起攻击。
罗生门来势凶猛,却在毫秒间停在了我大动脉前。
“来和我战斗!竹下!”
芥川龙之介在走廊的另一侧沉沉地道,声音嘶哑而有穿透力。说完把手放在嘴边咳了两声,战意冲天而起。
我:“……”
芥川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垂着头,沉默地看着在地上欢快流淌的牛奶。
整整三箱。最新口味。店家看在老顾客的份上特意给我打了八折。的牛奶。
走廊的奶香味愈发浓厚,我却头晕目眩,好像血液随着牛奶一起流失了一样。
罗生门绕了一圈将我的脖子勒住,并且越收越紧:“来啊!”
来,来你个大头鬼。
我怒极反而冷静下来,诚恳地对芥川道:“你想找死,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我成全你。”
在脖子上的布料进一步收紧前,我潜入虚无,消失在空气中,让绳索状的罗生门抓了个空。
芥川战意凛然,高度戒备,罗生门在身侧高速旋转,防御得密不透风。
然后被我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地揍翻在满是狼藉的地面。
盛怒之下,我第一次以短匕尖端对准他的咽喉,只要再进一步,芥川就会死在这里。
*
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啊呀,好大的破坏力呢~”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收手。
然后我就被芥川抓住机会用罗生门轰飞了。和一个披着黑色长风衣的熟悉身影擦身而过后,我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随后我无力地靠墙滑下去,脊背像碎了一样疼。
一瞬间,我的心因为那个身影而巨震起来。
是太宰先生。
我的办公室和中原中也在同一层,和太宰先生不是同一层。
中原应该是听闻了动静从办公室里出来,而太宰……
太宰道:“让芥川君跑腿拿个文件半天回不来,原来是被人拖住了啊。”
不、不是……
不是我拖住他,是芥川先动手的!
中原中也忽视了太宰和芥川,直接问我:“秋,怎么回事?地上怎么这么脏?”
他看着满地的牛奶深深皱起眉。
芥川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到太宰身边。
我怒视着芥川,为此对中原的问话反应慢了一拍。
中原:“看着他们干什么!过来!”
我后背还疼得厉害,低下头深呼吸几下,慢吞吞地半跪起身。
太宰玩味地笑道:“中也的部下真不让人省心呢~”
中原不爽道:“我的部下关你屁事。”
“如果是竹下的话这个还真不好说,你说是吧中也?”
他们一见面就是这样相互挖苦讥讽,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闭嘴。”中原踏过满地牛奶走到我跟前,神色不虞地骂道,“蠢货。”
我不知道他在骂太宰还是骂我。
中原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我借势站直身体,被迫仰头。
中原看清我的脸后一愣:“……你哭什么?”
他这话一出,太宰和芥川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我。
“我……”
我心乱如麻,想要保持冷静,一开口却是颤抖的哭腔,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当我察觉眼眶快盛不住想往下掉的眼泪时,抬手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从听到太宰和中原的声音起,我的大脑就开始混乱——我的“失控”和“发狂”是不是再次被他们察觉了?
太宰先生似乎认定是我主动攻击芥川,说我作为部下不省心,并以此为借口讽刺我的上司中原中也。
可是……不是我先动的手……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丢人了,居然在上司和对手面前哭了出来。你哭什么啊。
虽然不是我先动手,但如果太宰先生不相信,以为我因忌恨而想要杀了芥川,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在中原面前肆无忌惮地泪水哗哗流。
太宰和芥川沉默地伫立着,安静得好像这对上下级根本不存在。
我余光瞥见太宰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拉平,芥川则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
当时我说不出话,还好我的上司比我冷静得多。
中原的脸色越来越黑,抓准重点单刀直入地问:“谁先动的手?”
脑子有坑的芥川这会儿装自己是透明人,一声不吭。
我指了指芥川:“他。”
太宰回头看了芥川一眼。
中原:“好。那地上是什么?”
我:“我买的牛奶。他弄碎的。”再次指了指芥川。
这次中原也回头看了芥川一眼。
芥川面无表情,眼神放空,像一座漆黑的雕塑。
中原冷笑道:“太宰的部下真不让人省心呢。”
他毫不客气地指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烦请莫名其妙对我部下动手的芥川君将走廊处理干净。”
太宰:“…………”
芥川:“…………在下会的。”
大快人心。
芥川答得多憋屈,我就有多痛快。
刚被堵塞的胸腔突然舒畅了,我哭得破罐子破摔,干脆掰开中原拎着我衣领的手,得寸进尺地用他的黑手套擦眼泪。
甚至还打了个哭嗝。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消弭了,他们的视线落点都微妙地聚焦在我身上。
中原嫌弃地瞅了瞅他的手套,但没抽出手,没好气地道:“哭够了?”
我淡定道:“嗯。”
“回去工作。”
“是。”
我们俩把太宰和芥川晾成空气,回到各自办公室,“啪”地关上门。
我背靠在门后,屏住呼吸。
没对太宰先生道别的大胆做法让我有些不安。但奇怪的是,鼓动的心跳告诉我,我竟然……还挺兴奋?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
小银被我打发去跑圈锻炼体能了,我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为那三箱夭折的牛奶而神伤。
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处理的,当我再次出门时,走廊已经干干净净,还有依稀的奶香味。
*
第二天早上,我和小银惊叹地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三十箱码得整整齐齐的牛奶——把小银训练的空间都占满了。各种口味都有,包括最新那三种。
我问走廊值班的黑衣人大哥谁来过,他说不清楚,昨晚他被打昏了一段时间。
我懒得查监控,直接问小银:“你兄长昨晚有问你和牛奶有关的事情吗?”
小银:“您怎么知道的?……哥哥确实问了我,还问我喜欢什么口味。”
“你怎么说?”
“我说所有口味都喜欢,还想尝试一下新出的那三种。”
说着,小银也若有所思。
我:“……”
所以这就是芥川批发了三十箱牛奶送来的理由?
牛奶会过期变质的他不知道吗?
果然,这家伙脑子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