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迟到这种事, 有一就有二, 有二就有三。
接下来的日子里, 为了确认太宰的睡眠, 我半夜上班迟到成了家常便饭。在这种情况下提前通过联络端授权给亲信下属确实比较方便, 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问题。
相比而言, 还是太宰更让人操心。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 再和太宰同居一段时间,我就能成为专业理疗师了。
太宰一不舒服,就喊我的名字。
但这个病人任性极了,发病的时候不动弹也不说话,非要我满头大汗地把他翻来覆去检查个遍, 去找他哪个身体零部件又出了问题。
他无论是大病小病、大痛小痛, 甚至死到临头了都是一副愉悦的表情, 表情管理堪比镁光灯下的明星演员。
什么, 你觉得帅?
帅个毛线。
我不仅是理疗师,还得是侦探, 要从太宰的身体反应和细微的表情变化来判断他的病情到底严不严重。
每到这时候,我恨不得给这位先生安排好几档表情开关——
五档疼,随便笑;
四档疼,微笑;
三档疼,不笑;
二档疼,皱眉;
一档疼,给我哭。
我对包容太宰有无限的耐心, 可这不妨碍我对他爱看我着急担心的恶趣味恨得咬牙切齿。
*
而令人欣慰的是,在我的努力下,太宰原本瘦削的脸颊似乎圆润了一些。
有次听谷崎润一郎说起“太宰先生最近心情很好、气色也不错,没有整天跑去自杀了”,我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说起来,秋现在是和太宰先生同居吗?“谷崎问。
我:“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稍微求证一下……我们的社员今天在上面谈起这个,直美说你们一定同居了,有人持不同意见,所以……”
橙发青年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地道起了歉,“抱歉啊秋,问你这样的问题,果然还是太侵犯**了吧。”
“没关系。”
我抿了口奶茶,心情很不错。
“太宰先生今日的工作还顺利吗?”
“啊,工作是没什么问题,太宰先生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是……”
谷崎支支吾吾。
我:“怎么了?”
谷崎苦笑:“国木田先生又和太宰先生起了争执。”
“这不是普通的日常吗?”我问。
太宰哪天没有惹火他的搭档才叫奇怪吧。
“他们争执的原因不是委托的工作,而是关于个人私生活——太宰先生是否谈了恋爱的事。”
这有什么好争执的?
在我疑惑的注目下,谷崎继续道:“太宰先生坚持说你们还没有在一起,然后国木田先生被他这番言论深深震惊了。”
我:“……”
谷崎,肩负了武侦社成员交付的从我身上挖八卦的任务,特别真诚而害羞地问我:“秋,你和太宰先生到底……?”
“没有。”我说,“我们确实还不是恋人,还没到那一步。”
谷崎:“哦……原来是我们误会了。你们的交往真有迷惑性呢。哈哈。”
我不置可否,又喝了口奶茶。
没有被他承认作恋人又如何呢?
除了竹下秋,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被太宰治亲口承认为“未来的恋人”的人了。我并不着急。
而且,我和太宰之间的羁绊早已深厚且特殊到难以用简单的恋人关系能概括得了的。
“哟~~秋,在和谷崎君说什么悄悄话呢?”
太宰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伸着懒腰走到我和谷崎这一桌。
“没什么。您下班了?”
我对谷崎道:“谷崎君,感谢告知,我们准备走了。”
*
“诶,请等一等!”
我和太宰一起看向谷崎。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嗯,秋的职业由于没人猜中,和太宰先生一样,现在在社内也设有悬赏了。”
我有些惊讶:“悬赏?我的职业?”
太宰道:“没错。”
武装侦探社的异能力者除了日常接委托为人民群众解决问题以外还挺有闲心。
谷崎挠了挠头,“就是,我们能不能冒昧地询问下你现在的工作时间?……可以说吗?”
我看了太宰一眼,他笑着点点头。
我说:“没什么不可以的,平时大概在零点到七八点左右,偶尔会有特殊安排。”
比如什么暗杀委托之类的。
谷崎:“哦~原来是在夜里工作,怪不得在白天总能见到你。”
我和太宰告别了谷崎。
谷崎说武侦社众人还在锲而不舍地猜我的职业,甚至为此设了悬赏,让我生起隐隐担忧:“太宰先生,他们会猜到吗?如果猜到了,会怎么样?”
这些天来,我对武装侦探社的工作有了大致的了解,他们接的委托什么都有,高危高风险的也不少。但有个共同点,绝不危害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武装侦探社的所有调查员都是有正规警察执照的特殊从业人员,有搜查权的同时,也有维护社会稳定的责任和义务。因此,他们对社会不稳定因素、动不动就爆发械战冲突的黑社会……绝对称不上有什么好感。
如果说我是常被委托杀人的暗杀者,位于黑立场;那么武装侦探社就是接受保护委托的救人方,位于白立场。
他们应该没想到身边居然有一个随时可能转化为敌对立场的暗杀者吧。
太宰:“聪明伶俐的秋先生在上门找我时应当想过这回事了吧。”
是的,我当然想过。
但那个时候我没想到会因为太宰和武侦社的成员混得这么熟——熟到他们居然给我的职业设猜谜悬赏的程度啊。
若是萍水相逢,点到为止,自然不必考虑太多,世上未必只有知根知底的人才能成为朋友。
然而他们要深究下去,我的身份藏得藏不住就另说了。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给太宰带来困扰,这才是我忧虑的地方。
“记得我那天说过的吗?不用担心。”
太宰的语气笃定。
“他们那群人啊,自己的事情都忙得很,不会特意去查秋的身份,光是猜的话,更不会猜出来的哦——就目前来说。”
“那以后呢?”
我忍不住问,手掌微微蜷起。
可能是想和太宰在一起的心情带来的影响吧,像我这种活过一天算一天的人都会想以后了。
微微缩起的手指被温热的手掌包裹,太宰牵起我的手举到身前,双手合十,把我的手夹在中间,是一副祈求的姿态。
“呐~秋,如果我让你退出Mafia,跳槽到武装侦探社来和我一起工作,你看这个提议如何?”
太宰双眸含笑,眼角上挑,如同平日般轻飘飘的口吻。
此时此刻,饶是我也分不出这是他认真的提议还是试探性的玩笑。
我只能回以同样的玩笑般的口吻:“像以前那样您去哪我就去哪,做个绑定在您身后的小尾巴?”
“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我直视着太宰:“不,我看武装侦探社不太缺人的样子,要是您的领导不同意我入职,我可就成了无业游民,没办法养活自己了。”
还有一些话,转念闪过脑海,我没有说出来。
我并非没有考虑过太宰的这个提议,但发觉极难达成。
首先是以我港口黑手党和幽灵暗杀者的双重身份转行加入警察性质的武装侦探社,可行性实在不高,我至今不知道太宰是怎么加入武侦社的;其次是我没有离开港口黑手党的理由。
要是仅仅为了和太宰谈恋爱,就对中原中也和森鸥外说“我不干了”,别说上司可能反手一个“污浊”就糊我脸上,我自己都说不出口。
太宰十五岁加入港口黑手党,十八岁叛逃。
我十四岁为了太宰加入港口黑手党,至今已有四年多,比他在港黑待的时间还要多一年。
港黑的工作固然不如他重要,但也不是我能随随便便舍弃的东西。
竹下秋除了是太宰治的秋,还是港口黑手党的竹下先生。
当太宰教会我“自己长大”的时候,我早已不再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了啊。
*
太宰笑了。
“那就以后再说吧。”
他眨了眨眼:“就算秋成了无业游民,我也可以养活你的哦~”
“您省省吧。”我无情地道,“您在螺旋咖啡厅欠的账还没结清,上次又在任务中丢了钱包。”
还蹭了国木田两顿饭,让收支计划被打乱的国木田相当怨念。
太宰:“呀,财务能力不被信任了啊。”
“嗯。”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子的么?”
“这么多年都很让人担心呢。”
“说起来,秋,既然以前你总跟着我,那我不小心弄丢的东西你是不是都知道在哪?——比如那个我当时写到一半就不见了的让面条变得更坚硬的制作配方?”
见鬼的面条坚硬配方。
我神色木然:“太久远,不记得了。”
那是年轻的太宰对于食物改造的第一次创新尝试。加入港黑之后,太宰继续了他的创新尝试。
为了实现“撞豆腐自杀”的夙愿,太宰成功创造出了能用来敲钉子的坚硬豆腐,甚至把这个做法推广给了他的所有部下。
我也试过,味道是诡异的好吃。
但硬成那样的豆腐,我这辈子都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现在他想干嘛?
改造出坚硬的面条来上吊?
在我质疑的目光中,太宰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就算做出来也没什么用。侦探社的家伙也不会像Mafia的部下们那样听话地回去按我的配方做面条来吃。”
您也知道啊。
“但是你来侦探社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尝试。”
“……”
绕了一圈,还在劝诱我退出港黑应聘侦探社。
我:“您还是自己试吧。”
“秋,太冷酷了。”太宰失落地松开握着我的手。
我眉毛一挑。
反手拉住太宰的一只手,穿进指缝占据他的整个手掌,用拇指摩挲他手上没有被绷带覆盖的皮肤。然后举到唇边吻了一下,并生气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背。
味道有点涩。
当我执起太宰的手吻上的时候,他的鸢眸兴奋地睁大,长睫颤动,唇边的弧度都上扬了几分。
“冷酷?”我问。
“啊呀呀~我说了什么呢?我可什么都没说。”
太宰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笑得满面春风,目光却时不时落到我的嘴上。
接下来的一路,我们牵着的手没有再松开。
十指相扣时,热度通过掌心紧密相贴的皮肤传递到了心里。
暖洋洋的。
*
这天回到港黑,我被森鸥外传唤。
我乘电梯来到事务所顶层的首领办公室,森鸥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听说竹下君最近常常迟到?”
我:“…………”
哦豁,偷偷摸摸(?)迟到终于被领导发现点名了。
我怀着“这次奖金铁定保不住了可能工资也得扣”的悲壮心情,道:“嗯。”
森鸥外说:“看来一般性的工作对竹下君的吸引力不大呢。”
我坦言:“其实只要是工作,都谈不上有什么吸引力。”职责所在罢了,哪有和心上人牵手来得有意思。
“呵呵呵。”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非常开明地认同了我,“这话倒也没错。”
“不过——我们是Mafia啊,竹下君。Mafia的工作,可不是用吸引力不大这样可笑的借口就能选择不做的。”
Mafia,即是黑手党。
为了金钱无所不为的暴力经济组织。
我何尝不明白,森鸥外在敲打我最近不上心而给港黑造成的应有利润的损失。
“……”
我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正当我以为森鸥外要继续羞辱我的不爱岗敬业时,他话锋一转:“竹下君,你来到Mafia也有四年多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升作‘五大干部’的意愿?”
我心头一震。
五大干部?
仅在首领之下,可以动用港黑所有资源、号令所有人的五大干部?和尾崎红叶、中原中也平起平坐的五大干部?
……我?
他确定这是对一个最近比较玩忽职守的部下该说的话吗?
森鸥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蕴含着无穷的威势:“是的,这四年你对Mafia所做的贡献,以及你自身的能力水平都已完全够的上干部之位。如果竹下君有意愿,我就召开五大干部会议,与他们商议后将此决定公之于众。”
“除去为太宰君保留的五位之一外,五大干部仅剩一席空置。如果你愿意,我将优先考虑你,红叶和中也必定不会反对;如果你不愿意,这个机会就要落于他人之手了。”
“如何?等你成为干部之后,将有更多可支配的自由时间,除了必须由干部出面的任务外,我不会再分配日常事务给你,中也君也不能再命令你。”
“毕竟,你的能力足够在更高的位置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森鸥外说得直白,却不会引人反感。
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权利,更多的自由时间。
森鸥外开出了很诱人的条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我答应了。
我在港口黑手党本就身居高位,能指挥得动我的无外乎原本的干部几人,而且我对名利金钱无甚追求,对于晋升作五大干部这件事自然也没有特别的渴望。
但更自由的可支配时间安排,这一点让我非常心动。
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某个人了。
有时间的话,和他一起做让面条变得更坚硬的尝试也不是不可以。
我表示了愿意晋升后,森鸥外看起来比我还高兴,道:“我不日将召开五大干部会议。在这之前……”
他笑得像个老狐狸:“这里有一个与欧洲黑社会组织接洽的大项目,涉及金额数亿,危险性很高自不必说。是需要干部级别出面的任务,我觉得作为竹下君的上任试手正合适,你意下如何?”
我都还没上任呢就开始把我当成干部压榨?
“拿下这个任务,能为你的新任干部之名立威——当然,你可能不在乎这个。这么说吧,如果完成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需要你出面处理事务,仅在接到重要的暗杀委托才由你出手。”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干完这一票,放长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我单膝跪地:“是,我接受。”
*
然后我就为了上亿的单子被派遣去了欧洲出差。
这次的项目非常棘手——需要干部级出面的任务没哪个不棘手的。
出差前我特意告诉太宰:“Mafia那边的工作有变动,接下来我得出差一趟。”
太宰问:“去多久?”
我不确定道:“可能不止三天。”
我对出差时间有所预计,可我还是没想到,这趟欧洲一去就去了一个月。
我在欧洲这边是港黑的最高指挥官,不能轻易脱身,只能通过跨国短信和太宰保持联络。
太宰从第四天起就不回我消息了。
我猜他在闹脾气,却也没办法。还好有谷崎润一郎的联系方式,每天在忙碌中抽空向他询问太宰的近况。
出国的第十一天,从国内传来消息,港黑五大干部会议一致通过了“竹下秋升作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的决议并向所有港口黑手党成员予以公布。
也是这一天,我向谷崎询问太宰的日常消息时,他居然告诉我:“抱歉了秋,太宰先生不让我继续给你发信息了……实在非常抱歉!”
我差点一把捏碎私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