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两条桀骜的眉毛高高挑起, 而后那双蓝眸锁定了我的脸,审视般觑着我。
“……竹下秋?”
他嗓音沉沉,辨不出喜怒, 仿佛要以此试探出我的真假。
“是我。”
我一边回答中原中也, 一边擦掉眼泪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在陌生的人群中我可以肆意大哭、与太宰拥吻,但在熟人面前还是怪羞耻的,尤其是在我消失后又回来这个特殊的节点。
“原来你还没死啊。”
黑西装的橘发青年声音愈发低沉,依靠多年来我对他的熟悉,我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不善意味。
虽然此刻中原中也没有显得特别高兴,但我记得以魂灵形态去找他那天, 他在我墓前脱帽,放了一束花。
“其实应该死过一次了。”
我唇边扬起浅浅的笑, 对他道,“只不过又回来了而已。”
“谢谢您。”扫墓时的那束花。
“谢什么谢……”中原中也蹙紧眉, 语气不佳,质问道:“我亲眼看见竹下秋消失了,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太宰找的赝品冒牌货?”
太宰一听,就露出不可思议的浮夸表情:“怎么可能?中也你这是诽谤!”
我哭笑不得,拉住气鼓鼓的太宰,和他对视一眼,道:“我是真的,中原先生。”
为了证明我就是本人,我道:“第一次见面时, 您为我指了Mafia的路;我加入Mafia的时候,您送了我一件外套,现在应该还在Mafia的宿舍里收着——如果那边的房子没有被清理的话。”
由于一口气说了太多,加上刚刚才宣泄过,我的嗓子难受得咳了几声。
太宰见状,立马关心道:“不舒服吗?也是,虚无才刚刚控制下来,你身体还很虚弱。我们走吧,别管某些眼睛有毛病的家伙了。热心地打招呼某些人还不领情,果然离了职还是不要和前同事打招呼的好。人心薄凉啊——”
太宰大声嚷嚷起来,中原中也的怀疑散去,额角的青筋眼见就要蹦出来。
为了避免太宰被中原暴揍的下场,我拉了拉太宰的胳膊,作势告辞:“不好意思,中原先生,我们先失陪了。”
“你的身体不好?”中原中也突然问。
我有些愕然,发现是他从太宰的话里拣出来的信息,随后笑着道谢:“应当没什么大问题,谢谢关心。”
太宰:“这次无论你们Mafia再搞什么幺蛾子,我们也不会让秋出事的。”
“你们?”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看向我:“你接下来要去哪?”
我说:“和太宰先生一起回侦探社。”
中原:“回?”
太宰:“秋已经不是Mafia的人了,和你没关系。”
这句话一出,中原中也俊朗的脸上像覆了一层寒霜。
虽然是实话,但我和中原中也毕竟共事了这么多年,突然把界限划得泾渭分明,我都不太习惯,更别说中原中也。
太宰刺激旧搭档的功力多年不减,开口就是暴击。
我赶紧补救:“以后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
我说一句太宰补一句:“其实不见面更好。”
捣乱时还笑眯眯的,那欠扁的模样让人不禁扶额。
中原中也暴躁:“……你以为谁愿意和你这条青花鱼见面啊!”
中原眼不见心不烦地屏蔽了太宰,直接对我道:“你要是再消失,我就……”
我耐心等着他的后文。
但是就怎么样,黑西装的橘发青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我:“往后请您在Mafia多加保重。”
中原中也平淡地颔首。
道别后,太宰把我拉走了。
当着中原中也的面,太宰为我拢了拢身上的米色外套,和我十指相扣,把我的掌心紧紧锁住。
跟着太宰走了几步后,我停住脚步,突有所感地回过头。
太宰被我拉得顺势停住。
我回头看见气势逼人的黑西装橘发青年双手抱肩站在原地,拉着一张精致俊秀的脸,目光像剑一样飞过来,和我的在空中交汇。
我嘴巴动了动,对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谢谢您。”
这么多年来,谢谢您的关照。
然后,我也看见他对我做了口型:
“切——快走吧。”
中原中也的橘红发色肆意又张扬,在站台来往的人群中十分显眼夺目。
骄傲一如初见当年。
*
再度上了电车,我感到了疲惫,缩在太宰的大衣里,靠着他陷入昏沉。
太宰用指腹摸了摸我喝过水后润湿的唇,道:“秋的唇色还是很苍白,好好休息一下吧,下车再叫你哦。”
我:“嗯……”
还没睡着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和谁通电话。
“这里是太宰……声音小吗,是因为现在有点不方便接电话哦~有人在身边睡着了呢。”
“呀呀呀呀呀国木田君请拜托你小声一点——”
太宰的身体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把手机故意拿远了,好一会儿后才接着说:“谁?秋啊。”
语气特别理所当然。
“哪个秋?当然是你们都知道的秋。”
“……太宰你清醒一点!你终于失心疯了吗!!!”
这次电话那头的吼声我都听见了,被吓得一抖。
被太宰察觉到,他无奈地对通话那边道:“你太大声啦,都吵醒他了。”
然后对我温柔道:“秋,说句话?”
“嗯?”我的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太宰把手机话筒放在我嘴边,柔声哄道:“就说一句‘我爱您,太宰先生’。”
又不是没说过,我迟缓地照做:“……太宰先生,我爱您。”
因为快睡着了,我的嗓子黏糊糊的,说得不大清晰。我还想再说一遍,太宰却把手机拿走了,还奖励似的亲了亲我的鼻尖,带着笑意道:“睡吧。”
和他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手机听筒里噼里啪啦乱七八糟的声音。
好像还有人在追问:“秋?是秋吗?你回来了吗?你怎么了?……你再说一句话?——太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有人叫我吗?”
太宰:“无足轻重的人,反正待会就能见到了。你累的话先睡一觉。”
电话那边:“……放屁!什么叫无足轻重的人!!”
太宰说了句“等我们回来”之后就迅速挂了电话。
我说:“听出来了,是国木田先生?”
太宰:“嗯。事务所里还有敦君、谷崎君和与谢野医生,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您怎么说他们无足轻重呢?”
“和你的休息相比都是无足轻重的。”
太宰挂掉了一个刚拨过来的电话,道:“是国木田君,让他再急一会儿。”
他鼓起嘴,语气像恶作剧得逞般狡黠顽劣:“谁叫国木田君这么一根筋呢?我都不舍得对你大声说话,他还……”
太宰弯了弯眼:“总之,别管他了。”
困到快要神志不清的我只觉得太宰笑起来真好看,乖乖应道:“哦。”
他这样鲜活的幸福神色,在我成为魂灵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