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照顾自己, 秋。
他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傻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中原中也手里刚播完录音的手机。
是太宰先生。
他喊了我的名字, 他在对我说话。
太宰先生离开了港黑,他抛弃了过往这几年的所有规则、成就、地位和同伴。
但太宰先生没有忘记我。
太宰先生仍然记挂着我,通过中原中也来转告我, 嘱咐我要忍耐和长大,他说这样才是好孩子。
我的嘴角忍不住越扬越高, 泪水争先恐后欢呼着划过颊边, 灿烂地冲刷而下。
我问中原:“中原先生……这是太宰先生?”
中原:“废话。”
我被他怼了句,但完全挡不住盛放的烟花一样的好心情:“这是太宰先生什么时候……?”
中原:“就刚刚。”
所以中原中也一收到太宰发来的消息就过来医院找我了?
我真心实意地道:“中原先生, 谢谢您。我可以看一看这条录音吗?”
中原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看到音频来源是个陌生号码,而不是被中原备注为“青花鱼”的通讯号,应该是太宰先生的临时手机吧。
我不舍地对着这条十七秒的录音看了又看,特别想再放一次。
我祈求地看着中原。
中原在我脸上扫了一眼,双手抱胸, 扭头看窗外:“想听就听。”
“如果竹下君还活着, 麻烦中也把这个放给他听……好好照顾自己, 秋。”
太宰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病房里, 我情不自禁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真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按下播放键的手。
听到第六遍的时候,中原的脑门已经蹦出好几条“井”字青筋了。
我决定见好就收。
我没有继续播这段录音了, 而是抱着中原的私人手机诚恳地问他:“中原先生,请问您介意把这部手机卖给我吗?”
中原中也:“………………”
他看起来很想把我倒拎起来抖一抖脑子里的水。
不过没关系,我还重伤未愈, 重伤病人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我缓缓、缓缓地把中原的手机递回去,脸上泫然欲泣,难过极了。
中原中也:“………………”
最后的结果是我这个月的工资都被扣光了,收获中原中也的私人手机×1。
结论:中原中也确实是个关爱部下的好上司。
毕竟,他还给我留了奖金不是。
要知道,“幽灵”的特殊任务很多,除去普通工资,奖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中原中也警告我:“不许用我手机注册的任何账号去做奇怪的事。”
我:“保证不会。”
我:“连话费都不会帮您充,从今以后保证它只是一个单纯的录音播放器。”
中原中也怎么看起来想反悔的样子?
不行,工资都给你扣了,手机我是不会还你的,中原先生。
*
我住院静养了大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按照不太严谨的对比,我认为这次伤得应该比曾经被捕那次重。
芥川的罗生门直接透体而过,撕裂了我的胸腔和腹部,鬼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可能是罗生门的止血能力和攻击能力一样强到不科学吧。
病假结束,我一回到港黑首领就找我谈话。
上次见到森鸥外,我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边,他一无所知。
上上次见森鸥外,他把足以毁灭织田作之助的资料交给了我,我一无所知。
我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森鸥外刚给爱丽丝换了一套新裙子,一大一小在镜子前陶醉。
我语气如常:“Boss,爱丽丝小姐早。有何吩咐?”
森鸥外从镜子前将娇俏可爱的金发小姑娘一把抱起转了个圈。
爱丽丝环着森鸥外的脖子坐在他的手臂上,恼羞成怒地喊了声:“林太郎!”
森鸥外:“竹下君早安!快来看看我给爱丽丝酱买的新裙子是不是特~别好看?”
我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好看。”
爱丽丝灵活地跳了下来,坐在红木办公桌上:“虽然秋每次都是这样说,但我还是很高兴。”
森鸥外随意地靠着办公桌,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桌面,微笑道:“今天没有什么正事,只是找竹下君随便聊聊,不用像接任务一样严肃。”
森鸥外本身是个很有文化气质的男人,有着儒雅的面容,作为披着白大褂的医生或者彬彬有礼的教师刚刚好。
然而事实上,他是个掌握数万人命运的黑手党首领。还是个爱给自家异能力买衣服换装的萝莉控。
“听说秋在和芥川君的对战中失手被打成重伤?”爱丽丝脆生生地道,“好久没见你了呐,林太郎说你在医院养伤,不能找你玩。”
这是外面流传的大部分说法。他们以为我因为太宰先生的叛逃而神思不属、实力大降,很少人知道我是主动求死的。
我道:“可以这么说。说起来确实是蛮丢脸的一件事。”
特别是在我决定活下去并收到太宰先生的录音之后。
爱丽丝咯咯地笑:“没关系啦。在我们眼里你还是很强大。”
森鸥外感慨:“记得第一次见到竹下君的时候,你和爱丽丝酱差不多高,甚至比爱丽丝酱还瘦小。现在都高了这么多了。”
两年过去,我长高了不少,爱丽丝作为人形异能力没有任何变化。
我道:“是的。”
森鸥外:“当初你是由于我一位优秀的部下而加入港口Mafia的。如今太宰君叛逃了,不知竹下君的意下如何?”
他补充道:“放心,这是一场轻松的交流,不会因此责难你。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他刻意营造的氛围和他话里话外都很轻松,然而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在太宰先生刚叛逃的时候,心中想着“没有待在港黑的理由了”的我一定会露馅。
而现在……
——好孩子是懂得忍耐的哦。
太宰先生说。
“在下愿意留在Mafia为您效劳。”
我诚恳道。
港黑有人脉,有资源。借助他们寻找太宰先生,一定比我自己找要来的方便。
“竹下君长大了啊。”森鸥外慨叹道。
爱丽丝吐槽:“林太郎总以为自己是长辈,用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人家。”
“哪有~~”
森鸥外委屈道,“我明明一直很平等地用上司对待下属的态度对待他们。”
我被森鸥外的声音一吓,默默地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森鸥外再度强调:“我一直很尊重你们的选择。太宰君是我最有才华的部下,就算他叛逃了,我也不会召开‘五大干部’会议,这个干部的位置将永远为他留着,等候他随时归来。”
森鸥外说着最有才华的部下叛逃的时候,口吻非常遗憾,却不见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其实我都做好了竹下君也想叛逃的心理准备了,留下我这么一个孤寡老人为了Mafia的发展终日忙碌、心力交瘁。”
森鸥外说的可怜,听得我满头黑线。
堂堂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万人之上,呼风唤雨,在我这卖什么惨呢?
顶头领导把自己说得这么凄风苦雨,我也只能配合他,安慰道:“不会的。”
“竹下君的选择出乎我意料。我十分感动Mafia对你有这么一点点的吸引力。”森鸥外道,“不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是我教给太宰君的信条,看来你也领会得很好。”
我沉默着直视他。
森鸥外笑了:“竹下君是我非常看重的部下,爱丽丝也很喜欢你。单从个人的角度,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我:“请说。”
森鸥外道:“除了太宰君、喝牛奶和学物理以外,你可以在生活中适当培养一些别的兴趣爱好——这既是为了让你的心情更愉快,也是为了Mafia未来更好的发展。”
他摊了摊手:“谁让你对我这么重要呢?老人家可经受不起再一次心腹下属的离开了啊!”
我:“……”
我:“好的,谢谢您的建议。”
我:“Boss,您以前是不是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听起来有点耳熟。
森鸥外慈爱地笑道:“也许吧。”
培养一些新的兴趣爱好,培养什么好呢?太宰先生的计谋我是学不来了,他所擅长的除了谋略,还有……
我问森鸥外:“让在下学习刑讯如何?”
慈爱的港黑首领笑意僵住:“……”
“普通而健康的爱好。”他补充说明。
“刑讯不可以吗?”
森鸥外扶额:“……可以。”
我说:“开玩笑的啦。”
森鸥外一愣,抱住爱丽丝就嘤嘤嘤地哭起来:“爱丽丝酱,竹下君真的长大了!他居然会和我开玩笑!”
爱丽丝对他一脸嫌弃。
离开之前,森鸥外还是给我安排了旁观和学习刑讯的黑手党特别课程。
毫无疑问,他对于我的关怀和建议出自真心,当他确认了我对于港黑依旧有价值后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与其说森鸥外心思莫测、待人薄凉,不如说他作为首领对于港口黑手党这个组织的执念高于一切。
我突然想起了织田死去那天,森鸥外在这个办公室里和太宰对峙。最后他望着太宰的背影离去,没有动手。
或许那时候森鸥外就看到了今天。
那时他也未必不知道,我的匕首正在虚无中抵住他的咽喉。
但他只是微笑。
和今天与我“随便聊聊”的微笑一样。
*
下班准备离开港黑大楼的时候,我被人叫住了。
在门口守卫的一个墨镜黑衣的大叔——曾经我第一天进港黑时守门的那个。
我问:“是你啊,大叔什么事?”
他说:“我还有几分钟就换班了,竹下君能否等我一下?”
“哦,可以。”
我直接一屁股坐在港黑本部事务所门口最高的台阶上,在墨镜大叔的脚边,和他一起看横滨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风景。
其他守门口的墨镜黑衣人见我坐在这里,很明显紧张起来,腰背都绷直了。
看,很明显是被“港黑幽灵”传闻荼毒的下级成员。真的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太宰先生,坐这发个呆而已,不找你们茬。
过了一会儿,大叔旁边的人通讯器响起,换班时间到了。
等下一拨守门的黑衣人来了之后,大叔把枪支交给他们,交接行为很熟练。
把墨镜取下,脱下黑西装外套搭在手臂,大叔其实有点儿啤酒肚,笑呵呵的像个普通男人,见不到黑社会成员的影子。
他说:“竹下君,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了。”
我:“哦?”
“我辞职了,找了份新的工作,在孩子上学的地方当保安。”
哦,原来去当学校保安了啊。
“为什么辞职呢?”
大叔挠了挠头:“你知道的……港口Mafia的工作……”
危险。不稳定。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即使港黑有了政府的“异能开业许可证”,已经成为了合法经营的组织。
“嗯。”我说,“那恭喜你啊,找到了合心意的工作。”
大叔:“也不是这么说,Mafia的工资薪酬很丰厚,不算不合心意……只是在家庭渡过难关之后,我想离孩子更近一点。”
我们走在横滨的街道上,像一对普通的忘年交。
他说:“这些年多谢竹下君的关照了。”
我:“关照?”
我们的往来最多只有下班时擦肩而过的招呼和我偶尔送他的牛奶而已。何来关照一说?
大叔笑着解释道:“因为您加入Mafia后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剿灭敌人、平定混乱、维持Mafia日常的经济活动——这些对您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于最下级的我们来说,您在前面的冲锋让我们减少了死亡的危险;您为Mafia赚钱,就是为我们这些没有头脑空有武力的小虾米赚钱啊。”
“幽灵先生,真的非常了不起。”
我怔了一下,道:“谢谢夸赞。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你过誉了。”
我问:“你的孩子在附近的学校就读么?”
“不。”大叔说,“不在横滨,在另外一个城市。我们正准备搬家。”
走到一个岔路口,在红绿灯前我们要分别了。
我恍然发觉,我和大叔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了这么远啊。
我第一次和这个港黑门卫大叔聊这么多,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热心和健谈。
“第一次和您聊这么久,感觉竹下君比我想象中好相处得多呢。”大叔爽朗地笑道,“很让人有倾诉欲,今天我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我对他的说法感到新奇,勾了勾唇。
大叔说:“我听过很多传闻,关于您的功劳和苦劳……总而言之,辛苦了。”
我沉默不语。
“为初次见面时我向您举枪而致歉。”
“还有,谢谢您送的七盒牛奶,很好喝。”
大叔说:“就此别过,请竹下君往后多多保重身体。”
他的右手放在胸口对我低头敬礼。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奇怪,因为他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而我只是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十六岁少年。
但在港口黑手党,这很正常,我是比他高无数个级别的黑手党高层。
“保重。一路顺风。”
我对他说。
太宰先生离开了港口黑手党。事务所门口的守卫大叔也是。
叛逃也好,辞职也好,他们都走上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没有两个人永远在同一条路上,皆因各人有自主意志,有他们的自主选择。
而我既生为人,就不能如同魂灵一般永远跟随在太宰先生身后。
我必须独立地活下去。
太宰先生用离别告诉我的道理——“我不在的时候,要学会自己长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站在热闹的横滨街头,怅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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