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糟糕的结果。
竹下秋还是离开了。
和他从虚无中突然出现那样, 突然地消失了。
这个结果太宰治并非没有想象过。无他,只因为虚无是太过于特殊的异能力。如果不是世上还有人间失格, 竹下秋一人即成一个世界。
而到最后,他甚至成了对太宰治无效化失效的第一个特例。
当虚无第一次失控时, 太宰治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
他是多么贪心啊。
成功挽回竹下秋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然而太宰治贪心地仍要竹下秋在离开前见他最后一面, 要在所有人面前向他们证明, 他有多么爱他。
竹下秋也确实用最惨烈的方式证明了他对太宰治的爱。
即便到了最后,他宁愿在虚无里独自粉身碎骨, 也不要顺从太宰的意愿,和他一起殉情。
*
太宰治其实从来没相信过他能和竹下秋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比起忍受随时可能失去的折磨, 直接求得一个结果显然更干脆利落一些。
所以他既会不抱希望地耍赖般地祈求竹下秋“不要走好不好?”“舍不得秋呢”;也会顺从自己的想法,在竹下秋没有理智时心甘情愿死在他的手上。
唯一的变数就是竹下秋。
这固执的小家伙, 口口声声说着爱他, 却一意孤行。
太宰治邀请他一起奔赴死亡,竹下秋说“我想和您一起活下去”“我可以等”, 等到最后反倒是他先走了。
这些年也是。太宰站在武装侦探社的阵营对他招手叫他过去,可是当两方发生冲突时,竹下秋安抚般亲一亲他的太宰先生, 扔下一句“请记得我爱您”就头也不回地走他的路,哪怕最后消散于虚无。
因为那是太宰曾让他走的路。
此生为您生,为您死,
为您万死不辞。
说到做到。
竹下秋消失了。
他离开了太宰治。
他通红的眼眸流的泪,他张了嘴却没说出口的话,太宰治全都听见了。
听见他说:
太宰先生, 我爱您。
我走之后,请您在这个世间,好好地活下去啊。
……
竹下秋消失那天,那个青年压在太宰身上,凝望着他流下血泪的模样,注定会一辈子铭刻在太宰治心间。
*
[竹下秋消失后]
中原中也冲过去拽住太宰治的衬衫领口,目眦尽裂:“他人呢?!”
太宰治沉默下来。
他环顾四周,把手伸到最长,以圆周形的弧线挥动了一遍。
中原中也看到他的动作,甩开手,退到一边去,给太宰治更多空间。
但太宰这样漫无目的的动作原本就是不好的预兆。与其说他在寻找竹下秋,不如说他通过这样的姿态来告知中原中也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他走了。”
“走了?”
太宰治对中原中也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他走了。”
“什么叫走了?说清楚啊混蛋!”
“秋的精神力受到刺激后短暂苏醒,但最终无法承受,虚无彻底暴走。”
暴走到人间失格也拦不住的地步。
“你这家伙……”
怎么还笑得出来!
中原中也恨不得杀了这个提议用脑髓地狱的家伙。
他还以为太宰治有什么特别的把握,才敢大胆地用这种九死一生的办法!他居然还以为太宰治对竹下秋是在乎的,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结果呢?
竹下秋就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中原中也捏起拳。就在他的怒气值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太宰治偏了偏头,将刚才掉到地上的那条耳链小心翼翼地攥在手中。
中原:“那是什么?”
太宰:“秋送我的。”
他无所谓地说:“你打吧。”
他明明在笑,可那个笑比哭还难看。嘴角牵动,笑意却不及眼底。
中原中也的心情很糟糕,太宰治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疲态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但展示在中原中也和其他人面前的,也只有这点疲倦和失望,连难过也是隐隐约约。
中原中也一下子没了教训他的心情。转身就走。临走前对他的前搭档不无嘲讽地道:“Mafia提前将秋的死讯广而告之,恭喜你使它成真。”
“Q,走了。”
中原中也冷冷地道。
“……”
*
“秋……真的走了?”
“看起来是的。”
武侦社众人之间的气氛低沉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看到了各自的沉痛。
国木田独步和其他人一样,看到了竹下秋在最后停了手,浑身颤抖,用他此生最后的意识阻止了他自己杀死太宰治。
国木田一拳“砰”地砸在放着监控屏的桌面,他双手攥成拳,由于太过用力,两只手臂都在颤抖。
他的脑中不断循环竹下秋突然从太宰怀中消失的画面,却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秋……我还没好好教育那小子生命有多宝贵!他怎么能、怎么能……”
众人默然。
敢放言对凶名赫赫的幽灵暗杀者进行正义的生命宝贵论教育,恐怕也只有国木田独步才做得出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于竹下秋的暗杀者身份没有什么实感,那么在刚才那个房间里,幽灵暗杀者和太宰先生的准恋人竹下秋两个身份终于合二为一。
他确实是暗杀者。
但在讨论那份恐怖的实力之前,他是和他们相处了两年的竹下秋,是大家熟悉的那个会咬着奶茶的吸管对他们笑的竹下秋,那个绝不舍得伤害太宰治的竹下秋。
在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之间,这个青年有着最尴尬的身份。但实际上,他没有伤害任何人,最终却落得自身消散虚无,生死不知的下场。
中岛敦在看到港黑干部揪着太宰的衣领质问,太宰平静回答“他走了”的时候就红了眼眶。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还是留不住秋先生啊。
泉镜花则是想到初见时那个青年无奈地揉着她的发顶的场景,他的掌心是那样温暖。
是他对她说,“先活着吧,先让自己强大起来,以后说不定就会有好事发生。”
如今已成为武装侦探社一员,为了救人而使用异能力的小姑娘扭过头去,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之前中岛敦作为“人虎”,不但没有被身为Mafia干部的竹下秋追杀,反而受到对方的提醒和鼓励。
泉镜花自己刚进Mafia时,是竹下秋给了她如指路明灯一般的劝慰,尽心尽力地教导她战斗方法。
她和敦都是受惠于秋前辈的人。只是这份恩情,再难以回报。
谷崎从房间的角落现身,却不知道该对太宰说什么。
节哀?
别太难过?
秋的尸体没留下,以后说不定可能会回来?
……
面对可能为了秋的消失而强压痛苦的太宰先生,谷崎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太宰招呼他:“走吧,谷崎君,去和大家会合。啊,难过的话想哭就哭吧,别硬憋着哦,会伤身体。”
谷崎:“……”
*
福泽谕吉的承诺“等竹下秋醒来就给他一个进入侦探社的机会”最后不了了之。
太宰治的预言极其罕见地落了空,竹下秋不仅没有到他这边来,而且还当着侦探社在场所有社员的面消失在了空气中。
大多数人以为竹下秋尸骨无存,只有太宰内心清楚,竹下秋回去了他的来处。
但太宰没有告诉任何人。
竹下秋的消失已成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就算再悲痛,生活也要继续。
武装侦探社的事务员们听说了社员们唤醒竹下秋失败的事,有感性的女孩当场掉了眼泪。
一个相处那么久的朋友,一个活生生的伙伴。死亡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悲伤之余,她们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在社内打闹嬉笑时大声嚷嚷她们羡慕太宰先生和秋先生的关系、她们也想要秋先生那样的男朋友之类的话。
有次,太宰又翘班了。
有人无意间提到:“太宰先生还没到?哎呀,不一会儿国木田先生就会打电话给秋先生,然后气势汹汹地去找太宰先生了吧。”
国木田独步走到事务所门口,正好听到这段话,握着门把手停住了。
“不是啦,你前段时间请假没来,秋先生是港口Mafia的人,已经和国木田先生闹翻了,而且后来受重伤去世了。你真是的,都没发现我们没提过秋先生么……”
“天哪……”
国木田独步推开门。
门内的事务员女孩们瞬间噤声。
国木田独步一看,那个只在武装侦探社做兼职工作,刚刚才得知竹下秋死讯的女孩已经红了眼眶。
年轻女孩们怯生生地对他打招呼,国木田点头回应,没有多说什么。
他时常回忆起和竹下秋的最后一次彼此都清醒的见面场景。
他何尝不后悔,当时没有心平气和地对他好好说几句话。
以至于每每想到竹下秋因为侦探社被港口黑手党猜忌而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时,他对侦探社最后的印象竟然是自己对他怒吼“给我出去!”,国木田独步就会感到深切的懊恼。
这件事给了他永远的警醒。
是正义与理想的身份在人的亲疏远近之上,还是人情在原则之上?
如果再来一次,国木田独步想,他还是会对竹下秋隐瞒的身份和他本心对生命的薄凉感到失望。
但他不会再用刻薄犀利的言语去刺伤那个愿意对所有人怀抱善意的青年。
说到底,竹下秋除了名声更响,他的杀手身份与泉镜花无甚区别。自己对他的苛求,无非是在依仗竹下秋对他的亲近,和自己在竹下秋心里的重要性。
“既然秋在我面前这么乖巧纯善,那他说不定会为我改变。”
国木田独步很难说自己对竹下秋发火时没有这样的念头。
这样其实很过分。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失去了和竹下秋最后一次好好交流的机会。
因为说不上来的莫名原因,国木田对太宰连带着也多了些亏欠和内疚感。
太宰治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翘班翘得更理直气壮了。
国木田独步:“……”
不只是国木田独步,其他人对于太宰的这段时间的日常翘班也宽容了很多。
不过,太宰翘班归翘班,当接到需要他的委托时他就会从某个旮旯冒出来,而且都完成得很出色。
大家见状,对他更放任了。
不就是平时找不到人影吗,秋来武侦社之前太宰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吧,国木田好像还天天跳脚。现在国木田不暴躁了,总体而言还是比一开始更和谐的吧。
唯一的缺憾是,那个曾在侦探社里和太宰黏在一块的青年不在了,大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事务所里空空荡荡的。
*
某日,武装侦探社事务所的事务员们凑在一起议论。
“你们有没有觉得太宰先生最近有什么反常?”
“天天翘班,哪里反常?”
“嗯,我想想……似乎好一阵子没听见他自杀的消息了?”
“诶,对哦。”
“我知道了,是没有人在听到他自杀后争先恐后地给秋先生发消息打电话了。”
以前这是武装侦探社一项很受欢迎的活动呢。因为每回根据蛛丝马迹抓到太宰自杀之后,竹下秋会给“举报”成功的社员送奶茶。
众事务员对竹下秋的好感除了他温柔的品性、和太宰那令人羡慕的关系以外,另一方面也来源于此。
“说起来,秋先生的号码是不是把我们拉黑了?上次我无意间群发了消息,居然被拒接了。”
“是手机销号了吗?”
“更像被删除了。”
“不知道哎,秋先生不是都已经……那个了吗?”
“……”
“秋先生啊……”
“唉。”